准备好了热水衣服的小蓟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该怎么好?叫谢公子去洗澡换衣服吧,两个人看起来聊得正欢,让他不敢冒冒失失的开口打断。
小蓟是一直都知道的,自己主子在人情交往面上,看起来似乎是知书达理待人随和的,其实心里对那些人很有一番计较。
但是这位公子谢箫玉他却从来都是推崇备至、视为知己好友的。
往常刘商有事没事的就爱往县学跑;老太爷还高兴的得不得了,以为自己儿子终于好学上进了,但是小蓟知道,刘商不过是喜欢去找谢湘下棋磨牙打嘴仗,胡乱厮混。
谢湘从县学告假之后,刘商顿时就对那地方失去了兴致,嚷嚷着反正下场还有好长时间,自己应该趁着这空儿到处走走,历练历练。
所以小蓟心里很清楚,现在谢公子突然弄成这副模样,估计自己主子脸上虽然没有怎么表现,其实心里比谢家那个撅着山羊胡子之乎者也的谢湘他爹都心疼的厉害。
所谓情若手足,可能就是自家公子待谢公子的情谊吧?
小蓟想不叫吧,谢公子这副蓬头垢面憔悴潦倒的样子,看着实在是叫人心生凄惨,小蓟真心想叫谢湘赶紧的梳洗梳洗,恢复几天前还是倜傥风流挥洒自如的样子。
这样和自家主子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也好看相些。
不过平心而论,就算是谢公子弄到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是不失一种自然而然的儒雅温良,坐在那里斯斯文文有条不紊的说话,温文尔雅的微笑,完全叫人生不出小觑之心。
没办法,有的人就是天生一副好皮相,无论怎么的一时被作践了,看着还是叫人感到楚楚动人爱慕钦服的。
哪个人若果是自家主子的心头好,奴才看着自然也是好的,所以就在刘商抚掌大笑的时候,小蓟便乖巧的蹲下身子去查看谢湘那双袜履脏污破烂的双足。
“哎哟!疼死我了……”
小蓟的手刚刚想要扳起谢湘的一只脚,谢湘温润如玉的面部顿时就疼痛的扭曲了起来,忍不住脱口失声呼疼。
“干嘛不轻点?混账东西,闪过一旁,我来看看。”
正在嘲笑的刘商愕然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收敛了,他觉得一定是小蓟粗手粗脚不小心才弄疼了谢湘,慌忙训斥了小蓟一句,也蹲下身子去查看谢湘的双足。
小蓟挨训,谢湘就老大的过意不去了,龇牙咧嘴的说道:“别……云皎,不怪小蓟,是我的脚好像全部被磨烂了,不能碰了,我自己来,小蓟,麻烦你给我弄点热水可好?”
虽然平时两个人十分交好,谢湘更喜欢嘲谑戏弄这位刘大公子,但那时候的谢湘还是心高气傲目空一切不知道世间任何疾苦、从来没有把尊卑贵贱放在眼里的一介狂生。
现在,就在突然之间,谢湘便苦逼而又清晰的看见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所以他顿时便生了为为五斗米折腰的卑微之心,连小蓟也不愿意轻慢了。
要是搁在过去,别说刘商为了他训斥小蓟一句,就是扇小蓟几个耳光他也浑不会在意的。
一个小厮而已,他谢湘哪里会放在眼里的?
可是,就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他已经明白了很多的世事无常人间疾苦。
他终究是谢家村那个清贫塾师的儿子,心里想着要出门游学,好像天下的功名富贵都可以任他探囊取物似的,但事实上,他差点连家门口都没有转出去,就已经被彻底的打趴下了。
再看看刘商,人家不过是偶然的一时兴起,还极有可能是受他触动,刚才刘商已经说过了,他是忽然觉得无聊了,动了游兴,于是人家便车马货物小厮管家浩浩荡荡一大帮子的上路了。
再回头看看自己曾经自信满满的所谓游学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并不是一贯目空一切的谢湘忽然的就屈服于物质和现实,或者那种曾经超然的精神全部坍塌崩溃,他只是像一个浑浑噩噩了很久的人,突然的便清醒了过来,更加清楚的认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某种混蛋的距离。
所以,他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轻狂以自我为中心的谢湘了,他已经在努力是试着把自己放在一个比较正确的不太尴尬的定位上。
所以,这是一种进步,一个人逐渐成长成熟起来的好兆头。
若是在从前,刘商就是在他谢湘入厕的时候拿着手纸候在旁边,谢湘都会一笑而纳;说不定这家伙又是打赌输了呢。
但是,现在刘商蹲下身子去查看他那双肿胀脏污、散发着难闻奔逃臭气的双足,却叫谢湘感到万分的羞惭了。
扪心自问,若是换做他,不一定能做到这样情真意切。
他可能更是会去贫嘴薄舌的刻薄别人的无用,不过走点路而已,何至于娇弱至此?感同身受别人的疾苦,对别人露出这样关切神色,他好像从来就不曾有过。
猝然之间,谢湘便更加清晰的看见了自己从前竟然是那么自私寡情的一个人。
他心里也对刘商更加感激敬佩了,总算,他谢湘没有真正的眼高于顶,太过于轻贱刘商的八面玲珑文采黯淡,错失了这个待他倒是情深意切的朋友。
谢湘心里不觉有些默默地祈祷,感谢老天爷,在他又一次精疲力尽走投无路的时候,差遣了刘商等候在这里。
否则,以他现在这种情形,恐怕只有病卧延捱在这个不知名的小集镇,死生由命了。
谁会知道他意气堪堪扬言周游天下的谢湘谢箫玉居然病困在离临淮根本就没有多少远的地方呢?
小蓟已经有些惶惑的站了起来,他真是一片赤诚好心的,没想到却被自己主子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了一顿。好在,谢公子赶紧出语为他辩白了,小蓟心中才稍微的不那么委屈了。
从前看着自家主子屡次遭这位谢公子戏弄,小蓟佩服之余心里总是多少为自己主子不平的,现在,就在忽然之间,小蓟觉得怪不得自己主子这么看着谢公子,原来他确实有种无法言说的好儿。
自己主子从来就做不出用一种柔柔的眼光看着他,并用一种充满歉意的语气使用“麻烦”二字,要他干些什么的;若是刘商有一次这样待他,小蓟就死了心里也是快活的。
小蓟从来都觉得他就是主子豢养的一条忠犬,惯用了呼来喝去的。
“混账东西,我叫你准备的热水呢?”
刘商继续没头没脑的对着小蓟训斥道,又不顾谢湘推辞、不由分说的抓起谢湘的脚颈,怜惜不已的想为谢湘脱下脚上的袜履。
在谢湘疼痛的龇牙咧嘴之中,刘商发现就算是他不顾矜持,此刻谢湘双足正散发出的那种没办法形容的难闻味道;却根本就没办法把那双破烂的远足履从谢湘已经肿胀的可怕的脚上给脱下来了。
原来谢湘磨烂的双脚在歇息了快一个多时辰之后,好像一个终于找到机会成长的病灶,便迅速的膨胀变形起来。
这都是谢湘一口气不曾停歇的奔波了一夜的苦累所致。
即便是上次和李信在荒山野岭之中兜转很久,他的双脚也没有吃这样大的亏。
因为山里崎岖坑洼不比平坦大道,总得停停歇歇,摸索着行走,就是想一口气的疾行也做不到。
最后谢湘精疲力尽惊恐交迫昏晕了过去,被夏雪宜带到落芳院养息,苏醒之后两只脚也疼痛不已,还打出了很多水泡,但绝对没有这次严重可怕。
“我的天啊,箫玉,你怎么会弄成这样?怎么……不行,这得赶紧找大夫看看,不然你这双脚就要废了。”
看见谢湘一双白布纳制的袜子上有暗黑色的血迹斑斑,原本白皙的小腿皮肤都有些微微的发青了,刘商吓坏了,慌忙的吼叫道。
又被主子训斥了一句,忍气吞声小蓟赶紧从刘商昨夜里住的那个房间端出一大盆他刚打进去的热水,看见谢湘的双脚着实有些怕人,也有些着忙起来。
小蓟把水盆放在谢湘的脚下,对刘商说道:“公子这脚是磨破了水泡,又肿胀了起来,需得拿剪刀把袜履剪开……”
刘商对小蓟怒吼道:“那你还不赶紧去寻剪刀?”
谢湘见刘商为了自己屡次吼小蓟,心里更加的过意不去的了,对刘商笑道:“云皎,你别大呼小叫的好么?小蓟都被你给吼晕了,小蓟,别理你主子,他惯会小题大做的。我也没有觉得怎么样啊,就是觉得双脚酸麻肿胀……清洗一下,歇歇也就行了。”
小蓟赶紧说道:“不妨事,我们爷是心疼公子您……”
刘商急道:“你这是奔走太急的缘故,哎呀,真是造孽,你何尝……吃过这样的苦?知道当日我就该劝阻你的,或者不至于闹成这样。”
刘商捶胸跌足大呼小叫的,早就惊动了其他的人,客栈里也有不相干的客人过来看热闹。
有个惯行脚程的汉子手里拿着两张合在一起的饼一边大口吃着一边也不嫌埋汰的跑过来,对着谢湘的双脚一看,嘴巴里囫囫囵囵的嚼着饼,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说道:“赶紧先连鞋袜放在温水里浸泡一下吧,先把血脉活络活络再脱鞋袜,这是平时太娇贵了,乍一奔走太急,腿脚磨损太甚,好在还来得及,如果再糟践下去,恕在下嘴臭,公子您这两只脚恐怕真要残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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