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铁对李捕头笑道:“老李,你的好心哥哥心领了,本来想着要避开些的,我家兄弟非要我给他们帮个忙……这几天乌州城竟寻不到闲人了,我也已经歇了这长久了,正憋得慌。”
李捕头摇摇头:“你还是避着点吧,告诉你兄弟也别没事乱晃悠……老陈,我托你的事情你可曾和你兄弟说了?”
“快过来把人抬过去!”
高高的府衙台阶上忽然传来一声粗着嗓子的吆喝,顿时打断了陈铁正要回答李捕头的话,陈铁只好嘿嘿一笑,没置可否,李捕头赶紧对着陈铁摆摆手:“待会我专门找你聊。”
便又急急的转到前面去料理。
始终抱臂冷眼瞧着的夏雪宜,看见忙前忙后的李捕头,暗自在心里点点头,嗯,这位李捕头看起来虽然圆滑,倒确实还不算是太黑心。
李捕头若是知道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里还掺合进一个叫做夏雪宜的人,就该为他在这件事情上多少还顾忌着张胡子的薄面没有怎么去敲诈勒索艾叶这个孤儿而大声的念几声阿弥陀佛。
大家看着李捕头带着八个抬灵人七手八脚的把裹着李老头尸体的苇席给弄下来,艾叶早就扑倒在裹着李老头的苇席上放声大哭起来。
好在有李捕头在场,那些狱卒衙役倒还给些面子,没有人去呵斥悲伤的艾叶。
谢湘现在才有些看出门道,原来古时候的衙门并不不忌讳人的生死,活人和死人进出的居然就这么一个大门;反正也不是谁家私人宅院,也避讳不了那么多。
想来也是,况且,还有一些被当堂杖毙的;自己在公堂熬受不住自行了断的;如果有人收尸也就罢了,没有人认领的,往往便被官府拖出去往大街上一扔,就算是结案。
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地保带着人拖到乱葬岗去了事。
此刻谢湘所看见的现实就是如此,现在更因为艾叶扑在李老头身上放声大哭显得更加的凄惨而又荒谬。
“噼噼啪啪……”
突然又一阵子惊天动地的鞭炮声震得众人一起回头瞧看,原来是张胡子带着鞭炮香烛冥钞吊祭来了。
他原准备在半道上接着的,怕离府衙太紧会招惹是非,没想到乌州城都在闹哄哄的传着,有人买了一具全乌州城最贵重的棺椁去府衙替人收尸去了。
张胡子一琢磨,心里也觉得好奇,忍不住就赶过来,远远地就听见棺椁落地的鞭炮声,赶到一看竟然真是给李老汉收尸的,既然他们都敢在府衙街口燃放鞭炮,他何不做个仗义的人情,所以趁众人只顾忙乱,干脆也噼里啪啦的燃放去鞭炮来。
这下整条街口顿时就热闹起来。
原来夏雪宜掏钱给李老头买下的这具棺椁在乌州城一直以来便非常有名气,这具棺椁的名气倒不是它的样式是如何的新颖美观,谁死去之后睡在里面可以得道成仙或者死而复生。
它的名气是因为使用的质材和成器之后的出售的艰难。
用在那个时代极其难得的上等云杉打造一具棺椁虽然金贵,但也不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乌州城虽然小,却是南来北往的商队必经之道,久而久之便带了些值钱的东西,比如像云杉这种生活在极寒极北地方的木材。
当时的乌州城府衙太爷是个搜刮无算的贪官,不过对其父亲倒是很舍得花钱,恰好其父病重,便令寿器店专门的替老太爷打造一具上等安寝棺椁。
乌州城只手遮天气焰嚣张的府衙太爷勒令寿器店老板为老太爷打造寿器的选材上必须要不厌奢侈华贵,一句话,只要尊贵好看,花多少钱都不在乎!
不过,后来有喜欢说三道四的精明人士分析,幸亏当时的府衙太爷坏了事情,否则,倒霉的不仅仅的寿器店老板了,恐怕连树行的本钱也打了水漂,此中道理当然是不言而明的。
寿器店老板事后也确实狠狠地的抹了一把冷汗,夫妻俩跪在祖宗菩萨面前又是烧香又是磕头,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因为按当时的情形,真是打造了棺椁也是家破人亡,不干也是家破人亡。
但是,寿器店掌柜的接下来却被同样是劫后余生的树行老板无休止的索债闹得焦头烂额生不如死。
而且,这具如此尊贵华美的棺椁在乌州城竟然成了一具无法出售的寿器。
因为一般的人家根本就没有购买的经济能力,有钱的人家却害怕受到牵连;有时候有些事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与其拿着大把的银子去自找麻烦,不如另起炉灶自行购置上等佳木打造。
结果那具棺椁就成了人人羡慕却人人都出不起价钱、或者不愿意购买的神器,一直被大家琢磨可能会被什么挥金如土胆大包天的人得了去?
所以方才那具棺椁被人吆喝连天的抬出寿器店,早就被街坊邻居始竞相传论,并且有些好事的干脆尾随着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买去了这个乌州城著名的老大难。
当他们看见这具棺椁是径直奔府衙街口时,顿时便凭空出来许多版本,各种惊讶好奇各种猜测。
当这些人最后拥簇尾随那具棺椁到了府衙街口,看见大手笔购买这具神器的竟然是两个衣履鲜明玉树临风美少年时,更是各种狗血八卦想象臆断争论个不休。
接下来,这些人竟不是为了看官府里到底送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旷世奇冤囚禁死的人?却开始对着夏雪宜谢湘指手画脚品足论头起来。
谢湘犹可自制,反正在临淮的时候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被众多的脑残粉围观指点,夏雪宜的神情却逐渐的不悦起来,目光越发冰冷,好像此刻街口为着他们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狼。
此情此景却令突然加入凑热闹的张胡子兴奋不已:这么好的扩张知名度的机会他岂能放过?
张胡子先头倒是不知道艾叶身后会有这么强大的后盾,那个谢公子竟然如此的有钱有胆气;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他很快就知道此刻谢湘艾叶带过来给李老汉收敛尸体的居然是乌州城那具有名的神器。
这下张胡子真觉得自己长脸了。
于是,张胡子抓起他抱在怀里的冥钱纸钞对着那具棺木夸张的撒了过去,一边撒一边装模作样的哀嚎道:“李老伯啊,恩人啊,您一路走好啊!”
整条府衙街口的气氛因为艾叶的号哭和张胡子虚张声势的哀嚎变得苍凉起来,街边竟然有些上年纪的人开始陪着抹起了眼泪。
满心不痛快的夏雪宜忽然有种想仰天长笑的感觉。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觉得自己和谢湘突然介入这种别人家的悲痛哀伤已经很可笑了,张胡子的哀嚎更叫他感到一种俗世虚伪的滑稽。
不知道当初自己家在遭到满门斩戮的时候,有没有这样一个街坊替爹妈发出这样一声滑稽的却带着虚伪苍凉的哀嚎。
可惜那时候他实在是太小,已经记不起太多的事情了。
夏雪宜想到了秦伯,待他恩重如山的秦伯。
他的目光不由地就落在那具高大华贵的棺椁上;是了,有机会该去给秦伯也更换一具比这具更好的棺椁了。
从前他是没有能力去措办,现在,是他差点忘记了。
不知道为什么,夏雪宜的心里忽然的就涌动起一点感怀,幸亏这次在乌州城遇见谢湘,然后又遇见了这样的事情,否则,自己亏欠秦伯的就真是太多了。
自己应该为秦伯做些什么,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点弥补。
没有人去注意,夏雪宜眼中的一点冷凝在开始逐渐的散去。
陈刚显然对办正在无家无主的事情很在行了,他让众人小心翼翼的揭开卷裹着李老汉尸体的苇席,就势用苇席遮挡着李老汉脸上的天光,然后也不惧李老汉身体上发出的可怕异味,手脚麻利的为李老汉更换穿戴好寿器店掌柜的免费赠送的寿衣。
众人正在乱纷纷间准备启开棺盖,纳李老汉入棺,突然从府衙大门跑出一个师爷,对着李捕头气急败坏的吼道:“什么人在此大肆喧哗?竟敢惊扰了太爷?”
府衙大门口那些本来持着杀威棒对眼前一幕视而不见的站班衙役,赶紧也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齐声吼道:“威武……”
众人顿时都被吓得呆住了,除了悲痛的艾叶依旧哑着嗓子嚎啕大哭之外,张胡子唢呐似的哀嚎戛然而止。
夏雪宜早就听见人群里有人极小声的冷笑道:“就说这么大的油水里头咋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呢,合着先头是不知道,这下有得好戏瞧了……扒皮师爷都跑出来了,估计李捕头也按捺不住了。”
“就是,只怕连李府的事情都要暂时撂在一边了,恐怕这李老汉是睡不成这么好的棺材了。”
“戚,想是太爷急着自己要睡……”
“嘘,你想死啊?小心被别人听见!”
“没有金刚钻敢揽瓷器活?敢往府衙门前抬这具棺材的,估计也不是那么好敲诈的,咱们就等着瞧吧。”
“先生,都怪我虑事安排不周,惊扰了太爷,一会儿我亲自进去和太爷领罪去,我叫他们赶紧离去,赶紧离去!”
李捕头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惊惶,对着师爷点头哈腰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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