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方杰有恃无恐,断喝一声:“呔!哪来的泼妇贼婆,光天化曰,郎郎乾坤,竟敢劫持国朝二品正堂,你的眼里没王法了么?便是你如今的所为,最轻也要发配到教坊司里做那迎来送往的勾当,只是看你这副尊容,怕也没人肯要。快快放回我家老太爷,再随我到有司投案,否则便叫你知道知道,你家方三哥的厉害。”
方杰边说边向前闯,拟着来到跟前,先夺了钢刀,救回自家老太爷,卖弄些手段再说。哪知孙月蓉听他漫骂,又见地上倒了锦衣的死尸,早已怒气满胸。看这小白脸竟然伸手来抢自己的宝刀,勃然之下,猛的将方钝一推,手钢刀化出一道白光。“这是你自己找死,不要怪姑奶奶我!”
那方杰见她冲来,心里有些发慌,他练过几天武艺,可没跟人动过手啊,见到对方举着刀,便有点手足无措,只是喝道:“我可是堂堂锦……”他还没等报出自己的百户官身,孙月蓉钢刀已然砍下。她这单刀分量既沉,刃口又格外锋利,这一招则是孙烈当年跟倭寇交战,从敌人那学来的杀招。一刀劈出用力极猛,方杰身穿短褐,并无甲胄护身,如何挡的住?只见一刀从右肩往左下狠狠劈了下去,方杰小半爿身子随着刀锋脱落,鲜血狂喷,若是有精通扶桑体舍流剑术的人看到这一击,八成会击节叫好,赞一句:好一记袈裟斩!
方钝年事已高,被这一推,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住身子,脑子里便一阵迷糊。刚清醒过来就看到刀光闪处,自己视为心腹加得力干将的方杰,被砍成了两爿,鲜血喷溅,有几滴血直接喷到了自己脸上。一个女贼居然敢当街杀死自己的家生奴仆。国朝锦衣百户;还敢挟持自己这二品正堂,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老方钝火冒千尺,待要开口大骂,不料他一方面伤心方杰之死,一方面感怀被擒之辱,更被这污血腥气一冲。还未开口,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一阵乱响,身子站立不住,向后栽去。
孙月蓉先是砍了方杰方三哥,又气晕了方钝。那些仓丁不知老尚书死活,便不由乱了手脚。虽则这女贼打倒老部堂,想是犯了重罪,可现在老部堂倒了下去,咱还找谁撑腰啊?尤其又没有主事之人坐镇,再看那母大虫手单刀向下淌着血,看这模样。她是个不要命的主,万一杀发了姓,把自己也砍了,该找谁说理去?而锦衣卫则借着这股势头,发起猛烈反扑,顿时将仓丁杀的落花流水。
这帮仓丁不敢再战,便自仓皇撤退,倒是有几个有良心的,来抢方钝,孙月蓉也不阻拦。任他们把人救走。她方才含愤出手,此时也晓得怕是惹了大祸,对张青砚道:“妹妹,姐姐好象惹祸了,这当街杀人。不知是什么罪过。你赶紧回客栈躲避躲避,姐姐在这里等着人来拿就是。”
张青砚见她此时还惦记自己,心里也颇受感动,道:“姐姐,你如今可是严家的姨娘,等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先回家,有什么话再说,家还有阁老与小阁老为你撑腰,杀个把奴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东厂太监张鲸眼珠转动,知道这回的事闹的不小,自己可不想搀和进来,弄不好再拿自己顶包,那便糟糕透顶。因此只是催促着车马快些把银子拉去内承运库,其他的话却是半字也没说。
陶智吐了口唾沫,暗骂了一句:“孙子!”对孙月蓉拱手道:“太太放心,这事决不能让您吃亏,大不了老陶拿脑袋顶上就是。再说,我这就回禀我家大都督,请他老人家代为转圜一二,也无甚大碍。您且回府再做道理。”
这个时代是封建时代,豪门贵介,当街若是犯了法度,多半就扔下一个奴仆留下顶罪,自己扬长而去。所谓“家无犯法之男,无再嫁之女”不是说家里真没人犯法,而是家里没人受法律制裁而已。至于这事是否一个奴仆能顶的下来,此时倒也顾不得了。再者陶智心想,此处有个现成的赵老大,到时候拿他和他手下那几百城狐社鼠抵偿,也总能保下太太来。自己在孙月蓉面前充大路,其实心早打好了寻替罪羊的算盘。
至于码头上神惊鬼怕,威风八面的赵老大,眼看这一群朝廷大佬的火拼,虽则只不过杀伤了寥寥数人,他老人家却早已吓得呆若木鸡。等到各路官人都走了,好容易被身边的喽啰给拍醒,这才发现双腿筛糠似抖个不停。回到家,赶紧大吃大喝,准备等死。
东便门这惨剧发生之时,徐阶正与张居正、邹应龙等人在府内商议。忽有徐家下人进来,耳语了几句。徐阶听罢,脸色一变,旋即笑道:“这严惟好大威风。他家孙少爷的爱妾,居然在东便门用刀把户部方老给逼晕了过去,还杀了方家的仆人。”
邹应龙双眉一竖:“严老贼这般胡作非为,满朝上下,那个能容?恩师,以某之见,我等隐忍多时,在此一举,即刻上表弹劾,怕不将老贼满门拔除?”
张居正却道:“恩师,不知严府这婆娘,为何与方老尚书冲突?”
徐阶微微一笑,说了家人打听来的事情经过:“二位却如何看?”
邹应龙沉吟不语。张居正道:“那孙氏本是山贼出身的一个妾,竟然威逼朝廷部老,果然胆大妄为。然而究其事源,却是方老部堂欲将输内库的金银截归国库。此事老部堂虽然占理,若在皇上面前,恐未必会深责孙氏。”
邹应龙道:“皇上若如此糊涂,只怕朝野尽皆胆寒。我等既为人臣,自当洒血谏君,断不能容此无理之事。”
徐阶道:“云卿节烈可嘉,却稍嫌鲁莽。不过方砺庵此次出马,被严府这婆娘来个胡搅蛮缠,于我等倒也不见是坏事。孙氏此举,于理大违法度,却看皇上对此如何处置。若是天家处置了孙氏,则严府之势,也略松动。若是孙氏不受责罚,足见严家地位暂难动摇,我等却当继续韬晦,以图长存。”
邹应龙道:“学生看来,方老部堂年事已高,又受此大辱,怕要挂冠。严老贼一党如今已在六部占了三部,若被他趁势再夺一部,则朝政三分权势彼得其二,这便不好应付。因此学生以为,我等当备人选,与严贼争上一争。”
徐阶笑道:“我等就算争来户部,对上严惟,还是彼众我寡,那又何必?此次孙氏大闹东便门,若天子对其责罚,则户部尚书一职,严惟如何拿得到?若天子不肯责罚孙氏,那户部尚书之职,不妨让严惟再拿去,好叫天下看看,严家的小老婆打跑了户部尚书,严府自己亲信顶上职位,这般威风,一时无两。他威风越盛,大明朝的威仪越好,万岁爷越心喜啊。他若能把六部尚书尽皆包揽,那才叫国泰民安,皆大欢喜哩。”
邹应龙至此,已知徐阶是任严府“多行不义必自毙”自意。心虽然不甘,却也不好再说。徐阶又道:“云卿,方才我家人虽然来报,但不知究竟。你且再去细细打探,此事动静如何?”邹应龙答应,行礼告辞。待邹应龙走后,徐阶才叹息道:“叔大,以你看,此次事情,如何了结?”
张居正道:“以居正看来,严门恩宠炽然,天家对此事未必深究,方老部堂多半要含恨挂冠而去。”
徐阶点头道:“是啊,孙氏若殴打威逼部堂,不得重惩,那严鸿的恩宠,实在是少有人及。届时,老夫却也要想个法子,结交结交他,以安严惟之心。”
张居正道:“恩师所言极是,学生愿在其穿针引线。他既然拜在我门下,您便是他的长辈,彼此之间也好讲话。”
徐阶却道:“这不成,你与他虽然是师生,可毕竟是武两途,远了些,远了些。”说到此,徐阶沉默片刻,忽道:“我那婷儿,也到了该许配人家的年纪。而我听说严鸿与其妻胡氏,颇为不睦,严世藩也早怀了另择姻亲的念头。这倒是个机会。叔大,待孙氏此事稍有眉目,你便替我跑一跑。把这门亲事敲定下来,两家结成骨肉至亲,我料严惟也不会拒绝。这门亲事要是做成了,那严惟便不会再对老夫有丝毫怀疑,这韬晦之计,便可奏全功。”
张居正倒有点犯难,他对老师的家事是略知一二的。徐阶的嫡生孙女徐婷,确实至今待字闺,也未定亲事。可是这丫头是有意人的。五省大才子李天照,张居正也是听说过,据说徐阶对这书生倒也颇为满意。只是自己的老师兄徐璠有点嫌弃李天照家世寒微,根基浅薄,配不上自己这阁老门第。如今徐阶要把孙女改嫁给严鸿,却不知小姑娘是否愿意?严鸿这厮,虽然颇有些怪才,然而在男女问题上,却是个人人皆知的无形浪子,让徐家小姐嫁过去,岂不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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