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鸿一声令下,锦衣卫及官兵齐声应是,便要动手捉拿。那些秀才、举人见这帮人看模样不像是吓唬人,而像是要玩真的,不由有些胆寒。他们虽则大着胆子来拦截钦差,一半是估计仗着这功名在身,官兵不敢擅动,动了他们国朝绝饶不了。可如今看严鸿这一副啥都不顾的样子,也就是横的怕愣的了。是啊,自家被拿进诏狱去,挨一顿严刑拷打,不管顶得住顶不住招供,有什么好?就算严鸿曰后被**罢官,好像也没人补偿我挨这打啊。如同杨继盛那种铁血节烈,酷刑甘之如饴的斯文壮士毕竟是极少数,多数人也就是打个太平拳的勇气。被严鸿这一威胁,声音渐小,连石头也不大敢丢了。
康汝霖这回着急,也只得道:“钦差且慢,这些人,老夫去劝说一番,看看能不能让他们散去就是。”
见康汝霖这举动,胡宗宪的嘴角也微微抽动了几下。前者这帮人大闹总督衙门时,他也曾想过要靠这位督学道驱散众人。毕竟老康是执掌学籍的提学官,可以革除这帮人功名的。离了功名,这群人什么都不是,因此等闲不敢招惹学道。在这种场合下,一个学道,比一个营头都要管用。
结果康汝霖听说此事后百般推脱,诸多借口,就是不肯出手解围,任由胡宗宪的衙门被围攻,当兵的每天不是挨石头,就是挨臭鸡蛋。
好嘛,等今天严鸿准备耍无赖拿人了,他才挺身而出,制止这些人。要说这些秀才**与他没有关系,胡宗宪可不怎么相信。
眼见康汝霖催马来到众文人队伍前,说道:“尔等听了,今有朝廷奉旨视察东南军务的严钦差到达杭州,尔等竟敢冲撞钦差道队,莫非不想活了?快快回转家中,攻读四书五经,等到恩科时,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才是正道。朝中大事,不是你们可以随意干涉的,更别说冒犯钦差更是不该,下不为例。”
秀才们见康汝霖身后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怒目而视,自己只要不听,就怕对方马上动手拿人,气势上就弱了许多。又有些人见康汝霖出头,便互相打眼色,向后倒退。严鸿看在眼里,忽然道:“这些人冲撞本钦差的队伍,莫非康观察就准备这么把他们放了?至少得把几个领头的革去功名,否则朝廷的颜面何存?”
康汝霖只得对那些书生道:“尔等还不速速离去,难道真等着要革除了功名,才肯知道厉害么?”
那些人看这架势要真是再不走,给革了功名,那可就全都毁了。当下连骂都不敢再骂,纷纷四散逃走。胡宗宪见此情景捻髯冷笑道:“好一个康观察,果然好手段,三言五语就破了这破靴阵,比我的标兵要好用多了。本官佩服的很,下次若这些人还来**,就指望康观察前来解围,想必到那时,康老决不会推辞吧。”
康汝霖也知,今天这一出面,以后便是不能再推搪了,又被胡宗宪惦记上,可称费力不讨好,却也只得拱手应是。口中道:“下官对学子疏于管教,以至妨害了大帅公务,自当上本请罪。”
众人回了总督衙门,胡宗宪吩咐设下酒席为严鸿接风,酒过三巡,自不免谈起这倭寇之事。胡宗宪道:“说来,这东南的卫所实在是不堪使用,临阵难有作为。多亏戚元敬练了支新军,甚是得力,若是倭寇来了,定可大获全胜。”
严鸿从邓子龙那了解到,如今打倭寇基本全靠募兵,俞大猷、戚继光都各自募兵抗倭。俞大猷是正总兵,结果胡宗宪只给了一个营的编制,相反倒是副总兵戚继光给足了两营编制,要银子要粮草也是从不阻拦。如今老胡口口声声称赞的是戚继光,对俞大猷只字不提,这位俞总兵在胡宗宪面前是个什么地位,不问可知。
戚继光则是拱手道:“不敢,不敢。全靠大帅提携,我这两营人马不缺粮饷,军饷按月发放,儿郎们如何还能不用命?不过小的们只是冲锋陷阵,厮杀对垒,全亏老大帅运筹有方,调度得法,我们才能大破倭贼。”
浙江兵备道右参政谭纶道:“虽则俞大猷、戚继光二位将军,都练得精锐,然如今倭寇势大,盘踞舟山,若是大举交战,纵然得胜,我军民损失亦大,不可等闲视之。依下官所见,整兵备战固然是必不可少,但战端开启,还应当谨慎从事。”
浙江布政使赵维杰摇头道:“二华兄此言谬也!倭寇虽多,蚁聚乌合,何堪一击?自胡大帅经略东南以来,整顿兵马,**练新军,如今我军练营兵数万,弹药也足,更有义民愿意协饷二十万两,还怕他倭寇何来?彼若来时,我军正好将之一举成擒,然后犁亭扫穴,将倭寇老巢荡平,为国朝除此顽疾,立不世之功,大帅以为然否?”
两浙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白听也道:“正是。如今城内的盐商,听闻有人想要放走汪直,人心浮动,议论纷纷。若不是下官向来与他们有些交情,这群人,恐怕都要闹出罢支的事来。这些人也放出话来,若是斩了汪五峰,他们情愿助饷六万两,以供讨伐倭寇所用;可若是有人放走汪直,他们便要豁出身家,闹个天翻地覆,说不定要把官司打到京师去,到那个时候,便是老大帅怕也是不好交代吧。单就说,若是今年盐商们集体罢支,我这盐税收不上来,可没法向朝廷交代。”
白听身为从三品大员,于浙江官场内也是前十名的人物,其他身为一省盐台,乃是整个浙江最富衙门的掌印官,他说话的分量决不输于一省方伯。更何况他提的问题也异常严重,大明的国库于盐税十分依赖,如果真闹出盐商罢支这种事,不说他白听,就是胡宗宪都难以应对。
这个时代,商人中有钻天洞庭遍地徽之说,杭州的盐商其实没有几个杭州人,基本是由徽州商人组成。汪直也是徽州歙县人,两边还算的上是乡党。如今这帮乡党也在积极**,给官府施加压力求斩汪直,在这个极重乡情的时代,也是极为少见的情形。
严鸿暗道:这其中若说没有推手**纵,打死我都不信。这些盐商平曰里拿一文钱给朝廷都觉得冤枉,连正税都能避则避,怎么这次会大方的拿六万两银子出来,一省的方伯、盐台都和胡宗宪作对,这胡世伯如今怕是也不怎么好受。
酒席之上,渐渐分成两派。谭纶属于主张文武两手皆要准备,然而招安为上,交战为下,以和为主,以剿为辅。而席上大部分官员则坚持剿灭为上,决对不要招安,对汪直也是越早砍头越好。
严鸿一旁看的分明,这些主战派,估计不少都是受了海商的贿赂,因此才积极要求斩首汪直,借以破坏招安开海之事,当然也有一些人出于公心,认为对倭寇不能退让,必须迎头痛击。这不怎么好分辨。谭纶一派人单势孤,渐渐处于下风。戚继光则是好好先生,谁说的都对,谁说的都有道理,我只管冲锋陷阵,其他事我是没有主意的。
至于作为如今东南的最高长官胡宗宪,却不发一言,只是默然无语。他虽然权柄大,但掣肘的力量也不小。当初因为他总督浙、直,浙江就特意不设巡抚,怕的就是巡抚与总督争**力,导致令出多门,无所适从。东南的人、财、兵大权归于一身。但所谓位高权重,也就成了靶子。就为这,已经让很多地方官对胡宗宪充满意见。
如今这些官员得到了地方势力的支持,又加上赵文华之死,胡宗宪没了靠山,更有些人要借着汪直这事,与胡宗宪别一别苗头。若是不杀汪直,那这帮人就可以参胡宗宪一个勾结倭寇,养寇自重的罪名;而杀了汪直,则东南不管糜烂成什么样,黑锅也是胡宗宪背,怪不到方伯、学道的头上。
那赵维杰极有辩才,侃侃而谈,把主和派渐渐压了下去,转头问严鸿:“玺卿如今身负皇命,视察东南兵备,不知对这倭寇之事,是什么主张?”
严鸿自个当然是力主诏安的,他若拿出天使的威风,要压制住这些言论倒也不难。只是作为前世混迹基层销售,他深知,不让人说话,解决不了问题。尤其现在汪直已经到了王本固的手中,在这里和人吵个面红耳赤,实在没什么意思。
因此他打个哈哈道:“实不相瞒,本钦差年纪尚轻,诸多见识不如诸位老大人。这倭寇剿抚之事么,照我原先想法,若能顺利招安,那还是招安为好,免得大动刀兵,损伤将士。不过东南局面,诸位老大人却比我清楚。究竟是剿是抚,还得从长计议,不可莽撞。反正,若能招安汪直,本钦差在天子面前自然有光。就算杀了汪直,这斩巨魁的功劳,莫非少得了我的?只是事关江南父老,须得有个万全之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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