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老一少,端端对座,俱都不吭声,闷自饮茶。
半晌,最端不住的还是卫东侯,终于问出心头的疑惑,“叔,你怎么确定,你就是语环的亲爹?我记得你不是跟宋女士结婚了,她在你走后还生了个女儿,之前一直寄养在我家,叫雪欣。我爸说屠家门风森严,容不得私生子,虽然是屠家血脉也一直因为你没在,屠爷爷没认。”
屠征没有立即回答,放下了茶杯,慢慢挽起了一只袖子,正是被语环咬过的那只手臂,上面还有两个小牙印儿。
卫东侯奇怪地看了一眼,不明所以。
屠征叹息着抚了抚那小牙印儿,这是他故意留下的,做为与女儿第一次相见的纪念,天知道他发现这伤口竟然自动愈合,又从北靖口中得知实情后,当时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
激动,感动,心疼,悔恨,不舍,差点儿冲动地就要上前相认。
他喃喃道,“雌xing兽人在孕育子裔时,身体也会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且极度护仔,对于任何可能伤害到她和孩子的人事物都保持了高度警惕,同时就像动物界的某些动物一样,在这种关系种族家庭延续的重要关头,为了自保,为了抵御天敌,她们的身体也会发生变化,分泌毒素,威赫敌人。这种毒素,虽比不上噬腐怪那样强烈,但也足以让能力比她弱的兽人以及普通人类,轻易毙命。”
卫东侯立即抓住核心,“那个被咬得最严重的花匠的确死了。但是我被她咬不只一次了,没死,连伤口也没留下。而您,好像也没事儿。这凭这个?”
屠征横了一眼,沉喝道,“能够完好无损,不被伤害,还能凭自己的自愈力正常好转的,除了血亲之人,就是孩子他爸拥有极度亲密关系的人。这就是兽人基因的秘密!”
卫东侯被怔了一怔,心下某个疑点也终于放下了,禁不住也暗暗为语环高兴。
半晌终于抬头,问,“那,我是不是应该改口了?”
屠征也是一怔,继而哼道,“没那么容易!”
卫东侯搔了下头,竟然点头,“也对,都说女婿进门,还得给改口费的。”
屠征忍不住笑骂,“臭小子,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卫东侯嘿嘿一笑,“爸,这哪能啊!”
翁婿俩显是不战而和了。
然而,两人正高兴着,护理员来敲门,说语环醒了,想见卫东侯。
屠征一听,也跟着一道走。
护理员却尴尬地瞄了眼帅气老男人,声音就低了下去,“夫人说,只想见先生,不想见……屠先生。”
屠征瞬即被钉在了原地,脸色惨淡下去。
卫东侯咳嗽一声,安慰不是,不安慰也不是,最后只得说,“爸,语环就是耍耍小脾气,改日咱找个机会跟她好好谈谈。我知道,其实她很渴望亲人……”
屠征抚了抚脑袋,cha着腰,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儿,心下愈发郁闷。
唉,他怎么就连连地老惹女儿讨厌了呢?
之前,语环大哭大闹,把屠征给洗刷了一番。
秦露怕她体力不支,悄悄在汤水里加了料,让她先睡过去了。
卫东侯也就趁着这个空档,让屠征动了“手术”。
然而,女人到底是心头挂念太重,药效失了一半,原定至少要睡到隔天中午,天刚亮就醒了。
卫东侯见一时半会儿,这父女两也不可能“和谐”得起来,索xing先去哄老婆。
不管怎样,想到现在语环只有他这个最亲的人依靠,也最依赖自己,心里满足得很,再想到虽然被屠征这只老狐狸暗地里打压,不屑,还被训得脑袋发冰也不敢反驳吧,能在亲亲老婆这里找回场子,也是上天的恩赐啊!
尤其是跟屠征这个当了二十四年便宜爸爸的男人比,自己真是幸福得快翻天了。
卫东侯急急跑回主屋,才走到一半,就看到护理员扶着那个瘦瘦小小,穿得却颇为臃肿的小人儿过来了,顿时便觉得头顶的春日灿烂无比,满心小花朵齐放,各种开怀。
不巧,这“不受欢迎”的便宜爸爸后脚又跟了上来。
“老公。”
“哎哎,老婆。”
今儿个,卫东侯觉得语环的这一声听惯了的呼唤,也格外的颤动人心哪!
一个剑步上前,就把小人儿给牢牢搂进了怀里,眼角余光瞥见屠爸爸不得不刹住脚步,顿觉背后两道冷光倏倏直射,他立即挺直了腰杆儿,心说现在有老婆孩子站他这边,还怕迟到的老丈人耍啥花招。
“老公,你已经做完手术了?”
“嗯,已经做完了。都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才刚睡醒,身子凉,又跑出来小心感冒啊!当妈妈的人可不能这么任xing,乖,咱们回屋再说。”
“哦,好。”
语环软软地偎进丈夫怀里,突然身后传来重重的两声咳嗽。
她突然抬头,“老公,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很疼啊?”
卫东侯眼角一抽,“不,不疼……咝……”
哪知女人的小手竟然绕到他腰后拍了一把,疼得卫东侯低叫出声。
语环立马竖起双眼,瞪,“还说不疼呢?明明就疼得很嘛!你是刚做完手术,还是已经有一会儿了?”
卫东侯如实以答,“刚做完,也算有一会儿了吧,大概就十来分钟。”
咳咳咳——声更响了。
语环柳眉高挑,朝“咳嗽声”瞥去一眼,语气里有了明显的怪责,“不是说要剔骨嘛,应该多打些麻药,药xing不该散得这么快才是吧?”
屠征正想继续发送“吸引注意”的信号儿时,一下接到女儿投来的凶巴巴的利箭小眼神儿,一口气儿闭在喉头上,憋得老脸涨红一片,半晌没吐出个解释来。
卫东侯瞧着屠征吃鳖的样子,心里暗爽,面上却正而八经地解释说不是麻药没打够,只是因为他们兽人的身体素质与人类完全不同,对于普通的药xing消化过快,术后其实已经打过一针镇痛剂,效果也有限。
“宝贝,屠叔叔说,”故意加重了叔叔二字,“虽然咱们身体素质比人类好,但是也不能打太多的麻药和镇痛剂。别担心了,凭爷的身体,这点儿都是小伤。不信,爷已经有感觉,伤口在愈合,就是抱你回屋都没问题。”
说着,一把将语环抱了起来,惹得人儿低叫一声。
他哈哈大笑起来,心头却是一片扭曲:妈的,真痛啊!
这一转身,就瞧见屠征投来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儿,十足嘲讽。
卫东侯咬牙继续笑,心想自个儿软玉温香在抱,就是痛死也值啊!
开口时,也有些掩不住地得意,“屠叔,您的医术真是一流,您瞧,我刚才还不能举重物,现在已经好了好多。”
“老公!”
语环急忙搂着男人的脖子,发现男人脖子上已经被冷汗湿了一片儿,眼中尽是焦急。
卫东侯不以为意,“老婆,你老公没交待在这儿,全亏了屠叔叔仗义相助,妙手回春哪!乖,还不快感谢屠叔叔的救命之恩。咱们现在做爸爸妈妈了,要从胎教开始,做好孩子们的榜样。”
这虽是炫耀得意,到底还是满足了屠征跟女儿多聊多相处的愿望。
屠征立即笑道,“想我旅居四海这么多年,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东子。记得我当年离开时,他也才十一二岁大,就吵着要娶漂亮媳妇儿。”
卫东侯心头一凛,忙cha话,“叔,瞧您说的,我那时啥也不懂,哪知道娶不娶妻的。到是我记得当年您为了婶子出国的事儿……”
其实吧,屠征也没多想,随口打趣儿。这人年纪大了,有时候的确喜欢“想当年”。但他哪知道,卫东侯就是在十一二岁那年,求着父母收养了卫雪欣。语环自是很清楚,听了难免心情有些不痛快,小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几分。
可惜屠征一大老爷们,急于讨好女儿,还并不知道这其中的渊缘,就想借卫东侯做桥梁,搭起父女两交流的通途,哪知道话题就没寻对,没注意卫东侯一直眨眼儿,只看着缩成一小团的女儿,心里又怜又疼,很渴望能抱一抱女儿。
对于卫东侯提起自己当年的不快,立即横眼过去,又转回话题,“这一眨眼,漂亮媳妇有了,宝宝也有了,终于长成男子汉大丈夫了。能在异国他乡碰上,也算是咱们修来的福份了。”
是啊!没人知道,这二十多年来的日子,对他屠征来说,真是过得浑浑噩噩,不知所谓。从没想过,自己在这世上还能有一位血脉相连的至亲,自己和晓敏的亲生女儿,那是何其令人惊喜的福份。
“叔,您说得真是太对了。这俗话说得好,无缘对面不相识,有缘千里来相会。你和咱们的缘份,那还真是不打不相识。”
这里主要指屠征和女儿第一次见面,就给了女儿后脖子一记手刀。
卫东侯这话一出,本是调侃逗趣儿,却不知被调侃的当事人心下其实是极不愿意提起这事儿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代沟吧!
屠征的脸色明显扭曲了一下。
语环不适地扭扭身子,看着屠征的眼神儿又变得不怎么待见了,不痛不痒地说了句“谢谢”,就称冷,要卫东侯赶紧抱她回屋,还要帮他看看伤口的包扎情况。
显然,这是在暗示屠征,休想私下动手脚再欺负她老公,她可不会尊重只会欺负人的长辈。
卫东侯立即接口,“那屠叔也一块儿吧,中午一起吃个饭,让咱们表个谢意。”
屠征立马就要答应下来,想想这事儿也不能太急,得慢慢试着融入女儿的生活,建立良好沟通方式,找机会说出亲子事实。
哪知刚开口,话就给语环截了。
“这不好吧!屠叔叔都离家好几天了,屠婶婶该担心了。你不说他们还有个小宝宝吗?那宝宝寻不到爸爸,该多难过啊。这答谢宴,等你伤好些,咱们再摆也不迟。屠叔叔!”这叔叔二字咬得死紧死紧的,听得屠征眉眼直跳,迫切的解释又被堵了回去。
“叔叔,您说是吧?东侯这受的也不是小伤,还是应该在家将养几日,才适合集体行动的吧?”
纵然心里极不情愿啊极不情愿,可看着女儿枯瘦的小脸上,已有倦意,还打着大哈欠,屠征也只能僵着脖子,点了点头,撑着笑脸,说是。
“东侯,你让方臣去送送屠叔叔,屠叔叔也没开车来,别怠慢了客人啊!”
屠叔叔啊——
客人啊——
句句都是生分,都是冷淡,都是赤果果的不待见。
屠征捧着一颗被砸碎的心,万般无奈,神色一片黯然地离开了。
卫东侯看着军神黯离离开的模样,不得不叹:可怜天下爸爸心哪!就算您是军神,是首长大人,心也是人生肉长的,能不纠结嘛!
入夜,初春的天,竟然又飘起了细细的小雪花儿。
窗边的小女人穿得扎扎实实,不仅有从国内寄来的名牌保暖内衣,外罩羽绒服,另外还披着一件大大的熊皮大裘,整个身子几乎被埋得不见影儿了。
而她全身上下,就肚子这一处,圆滚滚的仿佛即将临盆,瞧起来格外让人心惊。
只是她的面容格外平和,似乎并没有因为身体的异恙,有多少愁思。
她一只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幼年童谣,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只可爱的小黄鸭,双眸微瞌,有安心温暖的笑,从唇角、眉梢,缓缓流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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