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老和尚要讲故事,我顿时来了精神,我知道这种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的要跟谁讲故事,既然要讲,那肯定有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或者说目的。我暂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不过能知道的多一点,是好事。
但同时,我心底有一点疑虑,我跟老和尚认识了多久?从昨天算到现在,顶多十几个小时,他为什么会对我那么信任?当我无意中看看身旁的老和尚时,猛然觉得,我和他,好像并不陌生。
“我很早之前剃发出家,这些年身不在庙堂,也没有还俗,已经有些不伦不类了。”老和尚一边走,一边对我道:“俗家时的姓名,早就忘的一干二净,我记得出家时,当时的师傅赐我的法名,叫做无念。”
“无念......”我不参佛,也就无法领会这个法名的含义,但我关心的不是这些,我至少要先把时间理顺,大概搞清楚老和尚是什么时候出的家,最重要的是,他是什么时候躺到照片里那幅巨大的图案当中去的,不过这些肯定不能直接问出来,只能旁敲侧击的一点点问,顺着线索去推测,所以我问道:“无念大师,出家很久了吗?在哪儿出的家?”
“不是大师,叫声无念和尚就罢了。”无念老和尚摸了摸自己雪白的胡须,道:“很早了,早到我记不清楚,出家时,我还很小,什么都不懂,师傅那么叫我,我就那么应下来。出家的日子,我实在记不得,但出家时的地方,我忘不掉。”
“是哪座宝刹?”
无念老和尚正走着,一下子顿住脚步,转头朝身后看了看,又看看我,道:“法台寺。”
法台寺!
我顿时就又像被一道雷给劈了一样,之前,我和郑童同行朝西北这边来的路上,曾经聊过很多,尤其是法台寺。郑童接触法台寺比我要早的多,搜集的资料也很全面,根据正史记载,法台寺始建于西夏王朝初期,西夏王朝中叶是最鼎盛的时候,庙宇享受皇室的供养,在蒙古灭西夏之后,法台寺土崩瓦解,庙里的僧人四下逃走,之后,空庙毁于战火,而且事后无人打理,渐渐的完全湮灭于历史中。
也就是说,法台寺在元初时,已经不存在了。但是无念老和尚说的很清楚,他出家的地点,就是法台寺。
这绝对是个颠覆我认知的事情,我的大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无念老和尚已经接着上路,同时开始继续讲述。
“寺里的人有很多,师傅教我诵经,参佛,那时的日子很苦,整部的楞严经,华严经,金刚经,大般涅槃经,都要熟记在心。”老和尚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成了一条缝,那可能是很多年之前的往事了,追忆起来有点吃力,但他讲着,嘴角就露出了一丝笑容。随着他的讲述,我能想象的到,一个只有几岁大的光头小和尚,每天捧着比自己脑袋都大的佛经死记硬背的场景。
老和尚是从法台寺讲起的,其实只是个开场白。
无念在寺庙里长到了十几岁,算是成人了,之前的那些日子,他完全是在暮鼓晨钟还有背都背不完的佛经里度过的,在十几岁之后,他的师傅猛然转变了对他的教育态度,完全不再提佛经的事,而是渐渐引导他进入了另一个新奇的世界中。
“你知道法台寺,又知道长生观,就应该知道,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点头,法台寺是一座寺庙,但里面的人并不是一心向佛的,那是五斗米道的一个分支繁衍下来的特殊团体,很多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聚集在一起。
无念老和尚的师傅之所以从小就让他每天背诵枯燥的佛经,参禅打坐,可能主要目的是为了培养和磨练他的心性,一个做大事的人,心性很重要,十几岁,正是一腔热血,脑子一热就敢拿脑袋去撞火车的人,如果无念也是那样的人,他的师傅或许就不会告诉他那么多。
法台寺,或者说长生观的人最早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追逐无尽的寿命,长生不死,无念老和尚讲的和老神棍讲的差不多,在多少年的岁月中,多少代人前赴后继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孜孜不倦的奋斗,取得了很广泛的成果。他们有没有寻求到真正的长生之道,这谁也说不清楚,但毫无疑问,他们有了意外的收获,长生之外的收获。
“那些收获是什么?”
“师傅临死前对我讲过,除非有一天我寻到了那个人,可以原原本本的把我所知转述给他,否则,对谁都不能吐露一字。”无念老和尚郑重道:“我对师傅立过誓,不可违背。”
我的心跟着就凉了半截,无念老和尚这样说,其实就是在表明态度,也在堵我的嘴。但通过这番讲述,我证实了一件事,当年长生观的人,果然在搞除了长生之外的一些东西,如果用老神棍的话讲,那些东西,比长生更加神秘。
无念老和尚忽略我的问题,又开始讲起来。他讲的比较笼统,跳过了法台寺发展的阶段,直接讲到它毁灭时的情景。让我惊讶的是,老和尚的讲述和正史记载的有出入,正史中表述法台寺毁灭的原因是战乱,但无念讲的,另有原因。
如果法台寺就是一帮子醉心于长生的人的话,那么可能还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但就是因为他们接触并且研究了一些长生之外的东西,才会引起祸端,毁灭的根源来自蒙古。主要原因应该是长生观的内情泄露出去一部分,被蒙古得悉,当时的西夏皇室已经无力再保护法台寺,所以除了逃亡之外,长生观的人已经无路可走。
也和老神棍讲述的一样,长生观最初的形成,只是部分人的共同志向,彼此之间没有从属关系,充其量就是合作。但随着他们的壮大,人员的增加,工作和计划都需要有妥善的统筹,也需要有专人负责,所以长生观内的阶级出现。权力这个东西,没有人可以抵挡,等级出现,就很快被完善巩固,到法台寺时期,长生观的领袖已经是组织内绝对的权威。
他们的领袖,不是主持或者方丈,长生观一直延续着最古老的称呼,称他们的领袖为巨子。巨子是绝对的领导者,掌握着长生观从出现开始所有搜集来的信息与资料,还有法台寺时期浩繁的研究成果,那绝对是无上的秘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法台寺灭亡了,那是必然的结果,无法逆转,但只要长生观的巨子还存在,那就说明,他们这一脉还在延续,还没有最终消亡。
法台寺就是如此,寺庙毁了,人四散逃亡,但他们的巨子在混乱中安然逃脱。法台寺灭亡之后,巨子的身份更加重要,他掌握着所有的秘密,是整个长生观道统延续的首要因素。
“我一直在找,就是在寻找巨子。”无念老和尚轻轻叹了口气,那种孤独的萧索,又一次浮现于眼神中。
我顿时就有点晕了,因为这里面有一些逻辑关系出现了混乱。无念老和尚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人?如果按他所讲述的,无疑是说,他从法台寺灭亡之后,就一直在寻找长生观的巨子。但这也很矛盾,因为他说过,他师傅在临死前告诫过他,长生观的收获,只能转述那个要寻找的人。如果无念要找的是长生观的巨子,那么巨子需要他的转述?有的话讲的很明白,巨子之间是代代相传的,老巨子死去时,会将所有交给新的巨子。
“他,是未来佛。”无念老和尚不再多说什么了,用这句话结束了他的讲述。我听的有点稀里糊涂,但又不好再问下去。
不过这无疑又证明了一点,长生观,那个存在了千百年的特殊团体,果然没有最终消亡,它依然存在,直至今日。
无念老和尚的故事讲完了,之后,我们没有再提及相关的话题,只是说些闲话。我相信无念老和尚一生肯定走过许多许多地方,他的见识就如同一片广阔的海洋,即便最专业的历史学家,知道的也没有他多。他信口一提,就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总之很有意思,这一路走的并不枯燥,让我颇有收获。
我们是一路向东南方向走的,越走天气越暖,我对现在的环境相当不适应,因为脱节的年代太久了,从衣食住行任何一个方面来说,都让我得费力才能吃得消。从偏僻的法台寺开始,我们转了几趟车,最后一站,是南京。
无念老和尚的口音并不是南京人,但他肯定在这里住了许多年,对环境非常熟悉。我跟着他走到了南京附近的一条河那边,他告诉我,这是夹江。
“快要到家了。”无念老和尚虽然出家多年,但就和有的老话说的一样,除非是神仙,否则谁能绝绝的斩掉那一根红尘丝。快要到家的时候,无念老和尚的目光又柔和了一些,如同一个暮年的老人,走在归家的路上:“家里有两个孩子,顽皮,若真的冒犯了,不要介意,他们都是孩子。”
“这点度量,我还是有的。”一路走了这些天,我跟无念老和尚熟络了,知道他不是个严苛的人,我说话也就随意了很多。
最后,我们到了夹江转角处,那边有一片山,无念老和尚带我上山,中途经过一个小村子,看得出,无念平时为人很和善,村民见到他,都尊敬的打招呼。
我跟他一路走到了后山,后山的山腰上有几间木头泥巴还有茅草修起来的屋子,刚刚走到前面,一堆干草中就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我就觉得有一团东西迎面飞了过来,速度奇快,无念老和尚的动作比那东西更快,伸手拦了一下,但没能完全拦得住,那团东西从他指头缝里继续飞溅出来,糊了我一脸。
随即,我就感觉那是粘糊糊的泥巴,隐约带着一股小便的气息,当时就冒火了。
干草堆里钻出来两个孩子,大概七八岁,**岁的样子,其中一个有些内向,站在那里,规规矩矩的跟老和尚说话,他很瘦,但是精神,我觉得有些惊讶了,因为这个只有**岁的孩子,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一丝成年人或许都无法拥有的安静和淡然。
我对这个刚刚见了一面的孩子,不由得另眼相看。
但是另个孩子就不行了,长的肥头大耳,又粗又壮,尽管一脸迷糊相,看着憨憨的,但他眼睛里露出的,是一种狡黠的光,不用多问就知道,这绝对是个倒霉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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