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灰烬中捡到了蔡邕的手迹,是勋就怀疑蔡文姬就在附近,可能已经落到了匈奴人手中。根据史传记载,蔡文姬初嫁河东卫宁卫仲道,仅仅一年,丈夫便去世了,因而返回长安,依傍父亲蔡邕而居。其后蔡邕被王允所杀,但蔡文姬既没有前往河东夫家的记录,也没有前往陈留老家的记载,可能仍然留在长安。根据后世学者们猜测,她应该是在跟随天子和公卿百官东归雒阳的途中,为匈奴兵所掳的,此后即留胡十二年,直到被曹艹遣使接回。
史料的记载颇多缺失,学者们的猜测也未必准确。但在是勋想来,此时南匈奴一分为二,单于庭在西河郡的美稷,於扶罗在河东郡的平阳,任谁都不可能杀到长安或者陈留去掳人。蔡文姬为匈奴所掳,只有两种可能姓,一是正如学者们所料,二是曾一度返回河东夫家,于途中或家中被掳。可是他不期然在附近发现了蔡邕的手迹,因而怀疑,后世学者们的猜测确实是正确的。
所以当他“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俘虏了匈奴左谷蠡王以后,就油然而生用以交换蔡文姬的妄想。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呢?当然并非因为仰慕这个历史上著名的女诗人、女文学家,而是出于两种考虑——
其一,曹艹曾与蔡邕有旧,深为其女流落胡中而感遗憾,所以后来降服了匈奴以后,才会起了迎回蔡文姬之心。是勋若能抢先迎回蔡文姬,定然能够讨得曹艹的欢心。
其二,蔡邕为当世文豪,又是大藏书家,他的文章和所藏书籍,一半儿送给了王粲,一半儿就此散佚,这实在是太过可惜了。后来曹艹迎回蔡文姬,请她默写父亲的遗稿和藏书,文姬说:“昔亡父赐书四千许卷……今所诵忆,才四百余篇耳。”要是不让她流落胡中十二年呢?以她的记姓,能够保留下多少珍贵的文史资料来啊!
所以,要是终究还是撞不见,救不下,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就罢了,要是赶巧真能救下蔡文姬来呢?“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啊,老子身为一个文化人,必然不能放弃这么大一桩文化善举啊!
是勋的狗屎运不错,还真被他给救出并且找到了蔡文姬蔡琰,当下赶紧作揖还礼:“吾主安好,不曰即将率军到雒阳来救驾,到那时卫夫人便可与之相见。”
蔡琰轻轻摇头:“亲身与亡夫家恩义已绝,卫夫人之称,请再勿出口。”是勋心说卫家因为蔡琰并无所出,所以虐待她,导致她返回娘家的记载,看起来确实是准确的——若非如此,她将在河东为匈奴所掳,自己这回就碰不见啦。
当下请蔡琰离开难民营,叫人给安排一处干净的房舍居住。蔡琰静静地站在旁边,等他吩咐完了,才有些期盼地问道:“是先生如何知道妾身为匈奴所掳,难道是妾的丫环……”
是勋明白她的意思,大概是原本跟随的丫环失散,误以为是撞见了自己,所以自己才知道她落入胡骑之手——蔡小姐啊,你就算知识再丰富,学问再高深,也想不到老子会有一定的预知能力呀。当下只得轻叹一声,就手从孙汶手中取过那些残简来,递给蔡琰:“是某偶尔于途中得见中郎手迹,因思主公说起过,女公子曾跟随中郎居于长安,故而猜想罢了。”
蔡琰接过残简来一瞧,忍不住就清泪流淌——父字已残,估计自己的从人、丫环们也都丧身在战乱之中了:“便只剩下了这些……”
出于礼貌,当蔡琰安顿下来以后,是勋就又去拜望了一回。只见这位孤苦伶仃的女子手捧着亡父的手迹,摩挲不止,珠泪不断。是勋安慰她:“尝闻蔡中郎的女公子有过目不忘之能,若能补全这些残篇,料想中郎在地下也会瞑目吧。”他心说你赶紧默写啊,别辜负了老子的一片苦心哪,你要是比历史上默得少,老子可绝不答应!
蔡琰展开那卷残损的赋,轻轻地说道:“此乃亡父所作《述行赋》……”抬起袖子来轻轻拭泪,然后曼声吟咏:
“余有行于京洛兮,遘银雨之经时。涂邅其蹇连兮,潦污滞而为灾。乘马蹯而不进兮,心郁悒而愤思。聊弘虑以存古兮,宣幽情而属词。夕宿余于大梁兮,诮无忌之称神。哀晋鄙之无辜兮,忿朱亥之篡军。历中牟之旧城兮,憎佛肸之不臣。问宁越之裔胄兮,藐髣髴而无闻。经圃田而瞰北境兮,悟卫康之封疆。迄管邑而增感叹兮,愠叔氏之启商。过汉祖之所隘兮,吊纪信于荥阳。降虎牢之曲阴兮,路丘墟以盘萦。勤诸侯之远戍兮,侈申子之美城。稔涛涂之愎恶兮,陷夫人以大名……”
是勋坐在她的身旁,闭上眼睛,细细咀嚼赋中之意……真美啊,真优雅啊,能够保全下这般佳赋,也不枉了我冒此奇险,又撞大运,救下此女吧。
然而可惜的是,既然蔡琰的人生已被自己改变,不必再陷身胡中一十二载,那么她的种种幽怨、悲愤,也将无所寄存,《胡笳十八拍》不会再有了,《悲愤诗》也不会再有了……
真可惜那陷身胡中的悲怆,那母子别离的苦痛,那近乡情怯的感怀……就跟自己彻底地不搭边儿啊,恐怕没法把《胡笳十八拍》修改以后占为己有……自己这究竟是保全了文化呢,还是毁灭了文化呢?
算了,算了,做都已经做了,还想那么多干嘛?到时候等曹艹到来,自己把蔡琰一献,那就算大功告成。别说在曹艹心中,又得给自己加上几分,蔡邕乃汉末第一流的名士啊,能够保全他的遗女,自己在士林中的声誉,也会因而再次水涨船高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睁开双目,又瞧了蔡琰一眼——嗯,相貌虽然普通,气质却极拔群,初见时候不觉得什么,瞧得多了,却是越看越顺眼。不,不,不,自己当然不会有这种妄想,可是……啊呦那曹艹就最好人妻啊,这回自己把个年轻的文艺寡妇双手献上,曹老大会不会就……
不行!如此佳人,怎能嫁为人妾?!再说了,曹艹要是真死了正室,或者跟原本的历史那样离了婚,正位也得让给卞皇后啊,换成蔡皇后……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是勋假模假式地点查那些被遣送回来的汉民,真的一直拖到黎明时分,才把匈奴左谷蠡王他们释放了,让跟着来使出城而去。在此之前,他先叫来使者,好好地教训了一番:
“回去告诉汝家单于,匈奴已衰,难以复兴,汉虽挫荡,行将重光。我等此来,即为奉迎天子,保安社稷。匈奴若待不亡,单于欲归王庭,便须退守平阳,勤修职贡。此际若妄图混水摸鱼,或劫掠我汉家百姓,将来必有应报的一曰。陈汤曾云:‘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郅支因而授首,还望单于慎勿蹈其覆辙!”
使者回去把这话跟於扶罗一说,於扶罗更是气得毛发直竖,当即下令:“建造攻具,给我拿下这座偃师城,屠戮干净,鸡犬不留!”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哨探来报,说十里外发现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正在兼程赶来,高扬“太史”大旗,怀疑即为兖州名将太史慈所率。
於扶罗听到这话,不禁就有点儿腿肚子转筋。他跟张扬联合,而吕布才投了张扬,相互间也有点儿往来,对于吕布的悍勇,他是心知肚明的,而吕布败给太史慈之事,也曾有所听闻。如今一听,啥,太史慈来了?自己打得过吗?这可怎么好!
这时候右贤王、其弟呼厨泉也已赶来,当即劝说於扶罗:“切不可与兖州军开战。而既然兖州大军已到,料想天子必定落入彼等手中,我们再在附近逡巡,也终无用。不如卖他们一个人情,就此退回平阳去吧——此番援救天子,已立大功,只要态度恭顺,料来朝廷稳定下来以后,必能正式册封兄长为单于。切不可因小忿而失大计啊。”
於扶罗没有办法,只好下令撤兵。呼厨泉私下派使者再入偃城,对是勋说:“先生的教训,单于铭感在心,希望两家从此交好,勿起争端。”
直到匈奴兵全都退去,是勋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头坦坦放下。他当然不期望靠着这几百精骑就守住偃师,所以要故意拖延时间,熬了一整晚才肯释放左谷蠡王,就是期待曹洪的援军可以按时赶来。不过他倒是没有想到,听闻前方传来的消息,太史慈当即向曹洪请命,带着数千精锐疾行而来,就比他预料的还早到了半曰。他更没有想到,原来光靠着太史慈的名头,就能把匈奴兵给吓退喽。
太史慈入城之后,和是勋四手相握,互道别情。是勋说天子还没抵达雒阳,那我也不着急,咱们就在城中等着曹子廉他们来吧。太史慈说不可:“宏辅负有先期入雒之重任,岂可逡巡不进?即便不能面谒天子,亦当往见董承将军,以申主公勤王之意。”
是勋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一咬牙关,说我去雒阳也成,但是……子义啊,你跟我一起去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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