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夜就是新年了,整个城市都华灯齐放,喧闹着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时间虽然已经到了深夜,但是街上仍旧行人不断,一派繁华气象。
然而,此时的杜伊勒里宫里却完全没有外面的那种轻松喜庆的气氛,反而陷入到了一种阴沉的紧张气氛当中,人人行色匆匆面带紧张,甚至连交谈都很少。
原因只有一个,国王的妹妹阿德莱德女士已经到了病入膏肓,据医生们的判断,很有可能挺不过去今晚了。
国王已经来到了她的卧室当中,准备和她做最后的诀别,而一大群王族——他们的后辈——则或悲伤或紧张或无所谓地等在门外,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即使明知道自己即将死去,阿德莱德女士却没有多少紧张或者害怕,只是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卧室里,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阿德莱德……”国王陛下坐在她的旁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口中在不断喃喃自语,却没有说出什么成型的句子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在呼唤自己的妹妹,好像就想用这样把她从死神手中呼唤回来似的,“阿德莱德……天哪……天哪……”
阿德莱德女士的静思被国王的呼唤所打破了,她转动视线,看到了旁边的兄长。
“抱歉,陛下……”她微微笑着,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一样,“我没有办法再陪伴您到最后了。”
“阿德莱德,不要走,我们还需要你!”国王陛下沉声大喊。
“怎么能够不走呢?谁能违抗上帝的旨意呢?”女士轻轻摇了摇头,又笑了笑,“我们都是躲不过这样一天的,事实上能活到现在,对我们来说不已经是很幸运了吗?陛下,我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命运并不亏欠我什么,所以我能坦然接受这个结果。我只是……我只是担心您啊,陛下……”
听到这句感人肺腑的话之后,国王陛下有些哽咽,紧紧握住妹妹的手。“我以后到哪儿才能找得到这种忠诚呢?”
“如果您还欣赏我的忠诚的话,那就请听从我的劝告吧。每次都这样劝谕您,您却总是不肯听,但是即使这样我还是要说……陛下,尽管外面有不少针对您的怨言,但是您仍旧有机会成为仁慈有德的君主,现在还来得及,我坚信如此。”女士满含期盼地看着国王,正如她一直以来那样,“而且,既然我们成了法兰西的王族,我们就有义务带领臣民们走向光明的未来,不是吗?请答应我,好好对待您的臣民,好好去成为一个贤王……”
国王陛下沉重地点了点头,此时此刻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请求,他也只会点头吧?至于到底有没有把这种“迂腐之见”当时候,那就天晓得了。
也许终究还是躲不过那么一天呢……看着兄长的表情之后,女士在心中不仅哀叹了一声。
心中那了无止境的牵挂和羁绊让她不禁再度开了口。
“陛下,我还有一个请求。”
“说吧,说罢……阿德莱德,我都答应你!”国王陛下几乎是喊着回答,揪心的痛苦让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如果,如果……如果我过去了之后,命运再次将灾祸强加到我们一家的身上,请不要失去希望,请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好好活下去!我会在那里好好祝福你们的,愿上帝赐福于您!”
残留的力气已经不多了,她捏紧了哥哥的手。
“如果一切终究无法挽回,就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请答应我!”
国王陛下连连点头,也许可能都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够了,时间已到,一切都将结束了。
她抬头看看天花板,突然发现上面变成了一片虚空,仿佛连接上了苍穹。
接着,她收回了视线,看着旁边的哥哥,然后勉强自己用仅剩不多的力气又笑了笑,即使到了这种临终诀别的时刻,阿德莱德女士仍旧还是如此淡然以对。
“我在那边可以等很久,不要急着来找我……”
说完这最后的嘱咐之后,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国王陛下初时还以为女士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直到一分钟之后,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啊……!”
国王陛下站了起来,常常地悲叹了一声。丛林中的母虎见自己的幼仔被人抢走时所发出骇人的吼声,也不会有国王此刻的这一声叫喊那样凄厉,那样叫人毛骨悚然!上帝从他手里所夺走的东西,其宝贵程度也不会比前者差在哪里。
激怒的国王陛下象老虎前爪离地那样,猝然耸立起来,然后向旁边的医生投射出天上的雷霆那般烈火熊熊的目光,直让他们都打了个寒噤。
然后,似乎是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似的,他又颓唐地跌坐在行军床上,双腿前伸,头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下垂,面色苍白目光呆滞,真像马上要昏倒的样子。
旁边的御医看见他这幅模样,连忙围到他身边来。
“走开!走开!”这位至尊伸出手来,重重地挥斥开这些人,“你们这些无能的家伙!都给我走开!你们永远不知道,我们究竟失去了什么啊……”
他突然用手捂住了脸,而几滴眼泪从他眼中缓缓落下。
“上帝啊……上帝啊,我究竟失去了什么啊……”
就这样,在1847年12月31曰晚间,在即将来到新年的时刻,法国国王唯一在世的妹妹阿德莱德女士以一种有尊严的方式告别了人间。
没有能够活到新的一年诚然是一种不幸,却也因此可以不用看到不久之后奥尔良王朝的崩塌,说到底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也许这确实是幸运吧。
………………
此时此刻,特雷维尔侯爵一家也正在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虽然老侯爵因为年老精力不济的缘故早早就去就寝了,但是夏尔和芙兰兄妹两个却一直都没有去睡觉,而是一起呆在小会客室当中,等待着新年钟声的到来。
然而,同过去每一年的传统习惯相比,这两兄妹今年又多了一个项目——夏尔把自己的妹妹半强迫地拉到了棋盘对面,想要和她认真对弈几盘,用这个有趣的方式来迎接新年。吃了晚餐之后,两兄妹就跑到了这里,一直对弈到深夜。
“将军!”夏尔抬起棋子走了一步,轻轻地喊了一句,然后抬起头来看了看芙兰,“听说阿德莱德女士现在病得很重?”
“是的。”芙兰轻轻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哀伤,然后轻轻走了一步。
芙兰是在圣诞节之前一周才回来的,之前她应阿德莱德女士的邀请又在宫廷中呆了一段时间,好好地陪那位女士解了解闷。
“哎,那可真是可怜啊!”夏尔低声感叹了一句。
因为和那位女士仅仅见了一面而已,因此夏尔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他的感叹只是那种在认识的长辈人物即将死去时普普通通的感叹而已。
芙兰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棋子继续和夏尔对弈起来。
走着走着,正走到激烈的地方时,芙兰突然感到胸口有些抽痛。
“芙兰,怎么了?”夏尔见状停下了走子,然后关切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太耗脑力了?那先别下了吧……抱歉,强拉着你过来……”
“不,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不舒服而已。”芙兰摇了摇头,然后准备继续走子。
蓦地,在摇曳的烛光与阴影当中,芙兰眼中好像起了一道幻觉,她仿佛看见对面有一个人在冲自己笑。那是阿德莱德女士啊!
不知道怎么的,芙兰突然鼻子一酸。
恍惚间,她感觉女士的笑容含蓄而又关切,仿佛一直在问一个问题。
“您真的会和自己所说的那样,永远对兄长不离不弃,在他落魄时倾心相助,他在显贵时甘守平凡吗?您真的会为特雷维尔家族的繁荣昌盛而甘愿冒一切风险,吃一切苦头吗?您真的做得到吗?受得了吗?”
心神激荡之下,芙兰眼中不禁滚下滴滴泪珠。
“会的。”她轻轻地回答了一句。
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
“芙兰,你到底怎么了?”看着妹妹的表现,夏尔大为惊异,伸出手来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出了什么事了吗?”
芙兰慢慢从幻觉当中清醒了过来,她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他正因为自己而惊慌失措,他一直以来都如此关心着自己。
“我没事。”芙兰笑了,泪珠仍旧挂在眼角上,但是这个笑容却带着无比纯粹的欢欣。
“真的没事吗?”夏尔还是有些担心。
“真的没事,”芙兰拿起手绢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然后重新拾起棋子,“来,我们把这盘棋下完吧!”
夏尔仍旧盯着她,直到确认确实没事之后,他才点了点头。
“好吧,如果真的没事了那就继续吧。”接着他又叹了口气,“不过我真没想到,原来你这么厉害!真不愧是我的妹妹啊,为什么当初就老想着要藏拙呢!”
“因为……因为现在不需要了。”芙兰意义不明地回答了一句。
“咚……”“咚……”“咚……”
新年的钟声传来了。
“新年快乐!”两兄妹互相道了一声祝贺。
就这样,一八四八年来临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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