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南大内兴庆宫兴庆殿内。.
满殿君臣一片愁眉苦脸,气氛阴沉的吓人。御座龙椅上,天子李晔望望一个个低头不语的众文武,又看了看脸黑如漆的杨复恭,嘴张了张,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王处存叛变,杨复光被擒,洛阳沦陷,这一个个消息就如同一记记重锤,砸的满殿君臣头晕眼花,目炫神迷,到现在都还回不过气来。尤其是对于杨复恭来说,这个兄弟虽然不是亲兄弟,但两人利益相连,可是比亲兄弟还要亲。他主内,兄弟杨复光主外,两人配合默契,亲手扶持起了这个朝廷,眼看着本来形势一片大好,一天比一天好。可谁又能想到,转瞬之间,急流直下,形势已经到了这般恶劣的情况了。不但一个朱温没打死,且反丢了一个李克用,而现在,转眼之间,连杨复光和洛阳都丢了。
李璟,他们还是太小看他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杨复恭的发作,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杨复恭并没有咆哮。
杨复恭极力的克制着自己,许久之后,才用依然颤抖着的嘴唇道:“秦王为朝廷平定河北二镇,劳苦功高,当重加赏赐,老臣以为,陛下可加封李璟议政王,特赐此荣衔,以示君恩。”
大家惊叹,连李晔都瞪大了眼睛。谁都看的出来,李璟这么快的打下河北二镇,紧接着就撕破了与朝廷的和议,突袭夺取河东镇。甚至就连朱温斩杀李克用之事,此时也不能明白这定然是李璟在里面插手的结果。现在王处存反叛,擒杨复光,夺洛阳,明摆着就是要投靠李璟的。李璟的下个目标必然是拿下洛阳,然后直指长安。李璟之心,已经是路人皆知了,可杨复恭居然还要加封李璟?
杨复恭还在继续:“加秦王李璟议政王之衔,位在国王、公爵之上,赐邑十万户,还有,山海关外东北之地,皆赐为李璟之秦王国封邑,秦王府可自设府官、国官,可自募兵马,自定税赋。还有,陛下当再赐李璟议政王为百官之首,可议政论政!”
殿中惊叹,许多人已经惊讶出声。
李晔先是疑惑,转而又以为杨复恭说的是反话,可仔细观看之下,却见杨复恭虽然一脸黑面,但神情却无比郑重,当下明白这不是玩笑。他脑子灵活,开动起来,片刻之后,却终于醒悟到了一点,杨复恭虽然很跋扈,但这人在宫中多年,历经权势争斗,却不是个简单人物。甚至可以说,杨复恭的权谋手段还在当初的宫中第一人田令孜之上。
洛阳兵变,没有谁给杨复恭更愤怒,但杨复恭生气归生气,他却依然保持着冷静,更看清了李璟的势头。
缓兵之计!这一点是缓兵之计,李晔心中惊叹佩服,都这个时候了,杨复恭不但没愤怒的失去理智,反而更加清醒了。他给李璟加官,不是认输,而是想要以此示弱,迟缓麻弊李璟,为的是准备真正的决一死战。
这一刻,李晔对于杨复恭的认识又深了一些。
果然,朝会结束之后,杨复恭马上又带着几位宰相和几员大将来见天子。这次的会议持续很长,也保密严格,殿外百步之内守卫重重,任何人都不得接近。直到半夜,殿中会议才结束。
几乎是同时,关中北面高原的定难节度使驻地,夏州。
太子太傅、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京城西面都统,权加京兆尹,钦封夏国公,特赐国姓李,定难节度使拓跋思恭召集了诸兄弟过来之后,却久久沉默不语,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坐在檀木椅上。
定难军大将李思諌、思孝、思敬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都不由的有些忍不住了。
“大哥,急急叫我们过来,究竟是什么事情?”
拓拔思恭沉吟许久,才指了指身侧的桌案,“拿去看!”
桌上的那封信兄弟几个早看到了,可大哥没主动说,他们却不敢随便拿来看的。拓跋思恭能做到如今的位置,靠的并非全是运气,而是一次次的抓住机遇。他们家族是党项人的首领,在懿宗时,党项人在关中作乱,结果被唐朝名将高骈打的落花流水,损失惨重,他的父亲就是死于那时。后来,党项人重新归顺朝廷,拓跋思恭成为了夏州的一员偏将,受是受了招安。
等懿宗驾崩之后,拓跋思恭已经成为一名十分彪悍凶猛的将领,在军中很有些威望,更是成为了党项人新的首领。之后几年,风云变化,拓跋思恭也抓住机遇,成功的赶走了刺史,成为了夏州实际上的主人,缺的只是一道朝廷的告身而已。而后不久,李克用父子代北作乱,李国昌亲自联合拔跋思恭,拓跋思恭却没有接受他的邀请,反而与当时的招讨副使李璟派来的使者达成了合作,一起对付李氏父子。这一次,他又赌对了,在这次代北之战中,他最终付出得到了丰厚的回报,不但得到了朝廷给予的夏州刺史告身,还一下子授与他节旌,封他为夏银节度使,一下子开镇建衙,成为一方藩帅。
一开始他只有夏州,这一下又得了银州。不久之后,他被赐姓李。黄巢入关之后,他也积极勤王,一开始表现不俗,兼领宥、盐、绥三州,其所部更被赐号定难军,他也一下子成为了京北高原地区手握五镇的定难节度使,一方大镇。
拥有五州之地后,李思恭的心思又多了几分,他开始对朝廷也不那么用心卖力了。在后来的几次关中战斗中,他都被齐军一击即败,立即后退撤,可实际上那不过是他主动后撤而已,为求避战罢了,真正的实力并没减损几分,反而在这几年的韬光养晦之中,实力不减反增。
天下越来越乱,连天子都换了几个,拓跋思恭也开始想的更多。
这几年,他联合了党项族中另一个极有威望的大将东方逵,东方逵原本是邠宁军大将,后调入从邠宁分出去的鄜坊,抓住机遇,成为了由鄜坊节度改为滑北节度使赐号保大军的一方统帅。保大军的地盘在长安渭河以北,定难以南之间的鄜、坊、丹、延四州,紧靠着黄河,与河中镇隔河相望。
两个党项节帅自从暗中结盟之后,他们的势力联成一片,关中京北高原地区北到河曲,东到黄河的这一块地区八个州,都成了他们的地盘。不管天下如何打生打死,他们的实力越发的稳固起来。当杨复光建起一个更大的联盟后,他们也一起投到杨复光门下做了他的义子,但暗地里,又与更北面黄河以北河套地区的振武和天德的两镇的吐谷浑节帅联合,四个蕃人节帅联合一起,顿时京北陇东一带,尽是他们的天下了,这个势力之强,甚至就连杨氏兄弟也不得不对他们多了几分重视,甚至让拔跋思恭做了京兆尹。
四家联盟,使得他们在长安朝廷中的地位大涨,连杨氏兄弟都得多给几份面子。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有个二三十年,说不定他们就能达到当初沙陀人的实力,甚至远超他们的地位。沙陀人没能建立起的沙陀国,说不定他们那时能建立起自己的党项国、吐谷浑国。可局势变化太快,快到让人迷惑。
刚刚还声势无比的长安朝廷,转眼间就成了风中的残烛,他们的‘义父’杨复光居然被王处存给生擒,然后带着洛阳投奔李璟了。而刚刚朝廷又逼反了朱温,还折了一个李克用。关东糜烂如斯,转眼间就差不多成了一盘烂棋了。
这样的局势变化,同样影响到了他们。所谓唇亡齿寒,破巢之下无完卵啊。
昨天晚上,杨复恭的使者从长安赶来,说了一通唇亡齿寒,覆巢之下无完卵的话,让他们四镇出兵关东,共同迎战李璟,保卫大家的利益。可今天早上,正当他准备召集兵马出征的时候,又有一个使者到来了,那是李璟的使者。
李璟的使者只说了几句话,拓跋思恭就不由的犹豫不定起来了。
“大哥,这是好事啊!”衙内都知指挥使兼银州刺史的二弟李思谏大声的道,他已经看完了那封信,那信上的内容让他大为激动。
老三李思孝也连连点头,信上所说的事确实让他们兴奋万分。李璟的信只说了一件事,那就是李璟希望他们能弃暗投明,如果他们能改投秦藩一方,那么李璟在此承诺,将来秦藩愿意与他们共享天下太平,他们以后依然继续执掌定难军,甚至只要他们能出兵支持秦军,那么秦王甚至愿意让他们以镇立国,让他们建立一个党项国,以一个秦国藩属国的身份一直存在。
这是一多么大的**啊,拓跋氏出身鲜卑,先祖乃是黄帝后裔。据传,拓跋思恭他们祖上曾是鲜卑贵族,也曾是北魏皇族一支。虽然说这些年党项族内附唐朝,也基本上算是唐人了,可在他们的心里,自己终究不是汉人,能建立一个自己的国度,这是最大的**。
共享天下,许建国为秦之属藩,拓跋思恭喃喃念诵着,久久难以决断。一方面,他告诫自己李璟非等闲之辈,今曰许下这些承诺,也许来曰并不能兑现。可另一边他又在对自己说,自安史之乱后,天下乱了百余年,连宪宗宣宗这样的英主都不能削平天下,扫平诸镇,李璟再英雄,只怕称霸一方可以,可若削平天下也难吧。如果和李璟联手,真能建一个党项人的国家,那该多好,哪怕这个国只是一个藩邦小国,一个秦国的附属国也好啊。
“大哥,这样的好事你还在犹豫什么啊。杨氏兄弟眼看着就要完了,难道我们还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如,答应李璟。不管将来如何,起码咱们能先在这场风暴之中存活下来啊。”
“是啊,大哥,不管将来能否真的建国,保存我们手中的兵马和地盘,才是最重要的啊。杨复恭要和李璟打,那就让他们打去,我看,咱们不如和赫连铎三镇一起结盟自保,我们既不帮杨复恭出兵打李璟,也不李璟出兵打杨复恭。两不得罪,拥兵自保!”
“两不得罪?”拓跋思恭轻叹一声,两不相帮,其实就是两边得罪。不过一时间,他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对策了,在这种大势力的夹缝之间,实在是没多少选择。理智告诉他,他应当二选其一,不管选谁,总有五成的机率当赢家。可最后,他还是没有那个决心和魄力做出这个艰难的选择,只好如兄弟们所言,来个两不得罪,按兵不动,与赫连铎等四蕃镇结盟自保,坐观风云。
当三兄弟离去之后,拓跋思恭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有些落寞的坐在椅上,这一刻,他感到有几分失落,又有几分后悔。总觉得也许有一曰,自己会为今天的选择追悔莫及。
振武单于大都护府,振武节度使、阴山大都督,代国公、同平章事、检校侍中赫连铎很快接到了拓跋思恭发来的密信,仔细看过信后,他召来了自己的老搭档,天德军节度使白义诚。
“兄弟,这事你怎么看?”
白义诚仔细的将拓跋思恭的信看过,许久之后才道:“某觉得拓跋思恭的计划很好,神仙打架,咱们凡人就不要跟着凑热闹了,两虎相争,我们最合适的就是坐山观虎斗。让他们打去吧,不管怎么打,咱们就做一个看客好了。”
赫连铎有些担忧的道:“可是咱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李璟了,这个家伙可真的是很强啊,一月扫平河北二镇,半月拿下河东镇,当今天下,无人可敌其锋芒。如今李克用战死,朱温反叛、杨复光被俘,洛阳丢失,长安朝廷更无人可挡李璟了。怕只怕李璟平了河东,拿了洛阳还不满足,到时挥兵西进关中,一路杀过来,咱们想自保也不行啊。”
白义诚苦笑了一下,这些他自然也想得到。可是他们还能有更好的选择么。
“老哥啊,就算如此,咱们还有什么选择呢,出兵助杨复恭吗?大哥不要忘记了,于琄可是领精锐三万,就坐镇朔州长城下,兵营都扎在了紫河啊。一旦我们这里有点异动,只怕到时咱们都不需要千里迢迢跑到关东去找李璟拼命,人家直接就挥师杀到咱们河套来了。李璟这是先礼后兵啊,一面给咱们开了条件,许了不错的承诺,一面却又大兵压境,这是作了两手准备啊。你说,咱们还能有什么选择吗?”
“那咱们如果按兵不动,李璟会不会心生不满,直接发兵来攻?”
“这倒不用担心,想必李璟其实也早算到我们不会出兵助他,他这番表态,不过是要迫我们两不插手。哎,李璟这招很猛啊,今曰他打杨复恭,能逼我们坐视。只怕等将来收拾了杨复恭后,就要再来对付我们了,那时,只怕也不会有人再来帮我们了。”
赫连铎长叹一声,两人都一时相对无言。虽然事情看的很透彻了,可这种光明正大的阳谋,他们还没有办法应对。因为,若让他们此时出兵助杨复恭,铁了心跟李璟对抗到底,他们又没有自信。也就只能这样,走一步,看一步了。
“给李璟和杨复恭都回信,就说,就说某打猎时从马上摔落,受了伤,一时无法带兵相助。”赫连铎说道。白义诚也苦笑道:“本来某也打算用这个借口的,现在被老哥抢了先,这下只能再想一个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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