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说话算话,说了让陈文昭给他作太守,他便真成了真番太守。
这次由王伦主导而重新设立的真番郡,在陈文昭这种比较典型的来自中原的士大夫看来,第一印象肯定逃不脱对化外之地的鄙夷。但等他花心思通过高丽典籍和与人谈话掌握了不少情况之后,陈文昭对自己辖地的印象有了新的改观。
整个高丽的地理特点,可以归结为十个字,“东北高西南低”和“东高西低”.,如果这还不直观,那么再浓缩一下成两个字,就是“山多”。全境七成以上的面积都是山地和高原,平原面积所占的比例小得可怜。而这些少到可怜的平原,处于半岛西南角的真番郡就占了好几块有名的平原。
作为真番郡的前称,全罗道素有高丽粮仓之称,荣山江流域的罗州平原和全州的湖南平原便是高丽屈指可数的粮食基地。后世民谣有传:“全罗北道能救济整个国家的荒年”(不算罗州和全州所在的全罗南道),由此可知这一地区的土地有多肥沃和珍贵。
此郡气候和大宋的淮南东路相似,温暖多湿,再加上境内水系丰富,自然条件颇为优越,好生经营一番,绝对有发展成为梁山集团粮库的趋势。
王伦就这样毫不犹豫的,将这块宝地交给陈文昭执掌。当时宣布任命时陈文昭倒还没甚么特别感觉,毕竟他也是堂堂大宋郓州知州出身,也曾执掌数州军政大权,可当他了解了这座新建州郡背后的意义时,居然生出一种诚惶诚恐的感觉来。
“相公,该用晚膳了!”
幕僚的一声提醒,让公文堆里陈文昭回过神来,只见他揉了揉眼角,苦笑着捡开桌上的杂物。幕僚从食盒中端出两碗米饭。一碟泡菜,一盘时令菜蔬,半只鸡,一碗海鱼汤,摆放在案台上。一时间菜香四溢,深深刺激着陈文昭的味蕾,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早就饿了。
“咦!这里如何有成都府的泡菜?”陈文昭用筷子捻起一片泡菜,左看右看,颇有些惊讶。“我自出了成都,就没怎么吃到过这东西,如今有口服了!”
陈文昭履历丰富,早些年也曾在川峡四路待过。这幕僚自然对陈文昭的经历不陌生,摇头道:“这是本地百姓送来的,他们叫其高丽泡菜,相传有四百年的历史了!”
“四百年历史?”陈文昭闻言一怔,继而失笑道:“四百多年前不正好有唐朝远征高句丽的战事么,难不成是哪个馋嘴将军传到这里来了?”
“八成是薛仁贵!”幕僚打趣一句。引得陈文昭呵呵大笑起来,不由指着幕僚道:“你啊你啊!对了,以后不要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相公,就这么一点泡菜。能值甚么?相公可是没白天没黑夜的安顿这些百姓,给他们分田分地,就是诸天神佛做善事也没我们这么动真格的!对了,城里已经有人称呼恁和仇通判为‘活菩萨’了!”
陈文昭是真番太守。理应进驻附郭县霅县。因为考虑到真番郡将来要起到半岛粮仓的作用,所以霅县的选址最终定在离半岛中心地带最近的州城:全州。据军方传来的消息,陶宗旺已经带着他的工程军在半岛登陆。随时准备前往霅县修建枢纽性仓库,以待来日大量储粮。
此时陈文昭还没有接到前线的战报,所以暂时留在改名为含资县的罗州,和仇悆携手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
含资县无疑是真番八县中面临困难和阻力最大的城市。
为什么?
因为整个庆尚道和大半个全罗道都打烂了,所有原本盘根错节的地方豪强全部给战争清零了,新来的豪强又将被梁山军方清除掉,所以其他州县的主官上任,只用统计户口,然后分发田地就好了,基本没甚么阻力。
可罗州是主动投降的,也就是说绝大多数本地的豪强被完完整整的保留下来,许多错综复杂的关系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捋顺。
好在仇悆这个年轻人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陈文昭在此人身上看到的是和他年龄不相匹配的成熟和才干。他几乎可以断言,这样的人就是放在大宋海量的地方官员里,也绝对是能冒出尖来的人物。陈文昭就搞不懂了,怎么王伦总是能找到这种出类拔萃的人物?
远的不说,就说此番王伦放在他手下的六个县令,以陈文昭为官二十多年的经验,这些人都绝对不是能被眼前这个职务束缚住的人物,就是给他感觉最差的提奚县令冯喜,陈文昭也相信,以梁山现在的发展速度,此人迟早会与自己比肩。
“之一,前段时间我自己也不太稳定,是以有些话也一直没问你,我现在想听听你对未来有甚么打算?”对这位跟随了自己五六年的幕僚,陈文昭很是信赖,此时一盏孤灯,两个知己,很有些推心置腹的意味。
田之一闻言手颤了一下,低着头半晌不语。要说他们做幕僚的,谁不是仕途无望,才退而求其次的?当初梁山派人点了名来郓州捉拿陈文昭,本来没他甚么事,不想这位师爷颇有些侠气,竟然要与恩主同进同退,就这么被带上梁山。
“你知道,我当初在朝中失了奥援,要抬举你实在力有不逮!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倒了霉,还是走了运,反正说出来的话,还有人愿意听。你如果想做一富家翁,过安稳的日子,就去济州岛,我可以给你安排。如果你想出来干点事业,我就以真番太守的名义,推荐你以知县出仕!”
陈文昭见田之一没有说话,便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供这位忠心耿耿的幕僚自己选择。
“这可是一县县令啊,梁山的正牌头领不过如此!”田之一忽然抬起头来,一脸的惊讶。太守任命县令,除非你在吏部有人,这要放在大宋实在是不可想象之事。
陈文昭笑了,并没有直接回答田之一的这个问题,“军方那边进展不慢,萧嘉穗已经独领一军,由东面小白山脉突入庆尚道。庆尚道之前血战数十场,城池残破,守军薄弱,况且主力都赶来成了史文恭的菜。以萧嘉穗的才干,辅之以縻貹、栾廷玉之辈的武勇,对付高丽这帮土财主,还是没甚么悬念的。到时候我猜不是仇悆,就是吕将过去执掌一州,那时我再出面推荐你,稳当至极!”
“全凭相公提携!”田之一见说,心情十分激荡,忙起身拜下。
实话实说,想当初他和陈文昭谁也没把梁山放在眼里,从没想过会有从贼的一日,哪知这时看到梁山真正的场面,田之一心动不说,陈文昭也进入王伦给他安排的角色。
“好!吃饭!吃完你若是没事,就留在这里帮我处理政务,也好提前进入状态!要知道上面那位眼光可是毒得很,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对田之一的本事,陈文昭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缺的就是独当一面的机会。
“恩!”田之一重重的点了点头,狠狠的往嘴里扒着米饭。想他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此时表现得却像个龙精虎猛的小伙子,已经不见了平时那份淡定从容。
机会来了谁不急?陈文昭笑了笑,也不再说话,只是夹起一块高丽泡菜,放入嘴中品了一回,摇了摇头道:“有点意思,不过还差点意思!”
田之一没去过成都,也没尝过成都泡菜,见说夹了一筷子到嘴里,嚼了几下,“还行啊!这里的百姓却都爱吃,在城里街市上随便找一家,都可以在其家中发现泡菜坛子!听说这里习俗很怪,病人生病了不求医士,只问鬼神!另有传言,说这泡菜就是灵丹妙药,包治百病之类!”
陈文昭闻言眉头微皱,倒不是被这万能神药给震惊了,而是田之一的话不经意触动了他某根紧绷的弦:
“你说起习俗来,我倒想起一事。昨日我跟韩安仁闲聊,听他说起此间陋习,闻之甚为惊诧。原来这里有不少人,但凡得了伤风感冒之类可以传染的疾病,第一时间不是在家中卧养,反而偏偏往人多的地方钻,还有甚么‘把身上的病传染给别人,自己就会康复’的谬论!真是叫人可气可恨!想此地刚刚经过大战,尸骸遍野,又逢开春,若是一着不慎,弄得瘟疫爆发,那可不是耍处!”
田之一脸色大变,道:“相公所言不是没有可能,就凭这些夷人的德性,得了病还故意满地跑,指不定捅出甚么大乱子来!”
“不行,不行!我十几万大军都在这半岛之上,将来还有无数移民等着前来,这事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陈文昭此时饭都不吃了,把碗一放,就往外面走去。田之一连忙跟在陈文昭身后,只听自己这位恩主道:“你去找仇通判,把这事说与他知晓,请他和我联名向上面调请安道全过来坐镇。我现在就去找驻扎本城的马勥、马劲两位将军,他们军中正好配有军医官,这事我还要再仔细问问他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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