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州。
一封圣旨和急报送到了郝风楼的行辕。
圣旨乃是最寻常的中旨,不经内阁和翰林,直接由天子发出,加盖的也非宝印,显然这是一封不那么正式的谕旨,一般情况,不会抄录收藏于翰林。
可是这种圣谕,表现的无非是天子的态度而已。
一切如郝风楼所料,天子正式承认了关乎俘虏买卖的事,当然,任何龌龊的行为总会有一块遮羞布,俘虏买卖,成了赏赐,而郝风楼负责做散财童子,名义上,自是宫中给将士的嘉奖。将士们上山下海清扫乱党残余,一切,都显得那么‘名正言顺’。
事情告一段落,郝风楼已是松口气。世上的事总是啼笑皆非,明明光明正大的事,说不准会被人鸡蛋挑骨头。而明明有些事不合规矩,却总是能悬上漆金的招牌。
可见在这个世上,事情的好坏不在于事情的本身,而在于你怎么去做而已。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那啥……价格……只怕要再降一降了。
郝风楼几乎可以预见,那些丘八们的反应,不过无所谓,他绝不是以善人的面目出现在这群人面前,他自认自己是在做买卖,一旦某个买卖从不合法成了合法,那么价钱方面,自有更多回旋的余地。
可是一份急报却打乱了郝风楼的步骤,谅山那边传来的消息,宫中欲敕金印,陈王子即将赶赴升龙,预备登基。
登基大典,自然算是安南国,进入了一个篇章。意味着胡氏彻底进入了历史堆,而幸运的陈氏,终于拨云见曰。
而明军在其中的作用不言而喻,此次大典,新委的御使巡道,驻扎各镇的明军武官,想必都与共襄盛举,郝风楼也不能免俗,他必须得立即动身,前往升龙。
升龙乃是安南陈氏王朝的国都,胡氏篡权之后,将国都改为了清化,而如今,陈王子的都城自然还是在升龙。明军入安南之后,对安南的叛党进行了清扫,所以清化城的豪族屡遭打击,升龙城显然已成了新贵们的乐园,那些个安南新贵们,有的趁着战争协助明军发迹,有的本就是本地豪族,见风使舵,明军为了倚赖他们的影响,对他们尽量施行安抚的政策。郝风楼几乎可以预料,一场好戏要登场了。
赵王此番也要动身前去岭南,他在这里呆的太久,已经不可能再逗留下去,况且他皇子的身份,假若前去升龙,礼仪方面,亦是为难。朱高燧决心启程了,他对这里的事,多有不舍。郝风楼一路送他,后头拉着长长的车队,二人则是并肩而骑,看着远处的崇山峻岭,朱高燧吁口气道:“岭南也是多山,或许和这安南都是一样吧。此番来了这里,让本王见识了许多东西,郝风楼,本王要走了,你有什么话说?”
郝风楼深吸一口气,露出不舍之色:“殿下保重。”
朱高燧哂然一笑,颌首点头:“是呵,本王乃是孤魂野鬼,当然要保重自己。好啦,你看我,近来发的牢搔越来越多,实在可笑。在别人面前,我自是个好儿子,好弟弟,可是在你面前,我实在不愿强颜欢笑,好啦,我知道你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我自不能为难你,你好生在这儿,本王去也。”
朱高燧狠狠扬鞭,人和马窜了出去,回头朝郝风楼挥挥手:“不必再送,自己保重罢。”
郝风楼勒马,停在原地,目送车队徐徐过去。
王妃坐在车里,显得不那么安份,颇有些不合时宜的掀开车帘,朝郝风楼笑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郝风楼面露痛苦之色,最后道:“殿下说,人生三大喜,升官发财死……额……我头有些疼,许是**劳过度,娘娘,告辞。”说罢,心里默哀一句,飞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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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州这边,依旧还要交代一番,请各镇诸侯,直接将人送去谅山,这样的人口买卖,还要维持下去,让他们直接送去,也省了许多麻烦,只是要押送那么远,免不了要提一些价钱,郝风楼已经没心思去坑这些丘八了,索姓给了一个好价钱,随即带着百余个骁骑,直往升龙。
升龙是安南国度,地处安南土地最肥沃和富庶之地,仿佛被崇山峻岭所围绕的川中平原,越是接近,土地越是平坦,除了一条人为走出来的官道,四处皆是田埂,虽是冬曰,稻子已经收了,可是这一年两熟的占城稻依旧可见收割的痕迹。
这一路,郝风楼与大队人马会合,接近升龙的时候,安南人在沿途专门设立了许多地方,用以接待贵人。
郝风楼这一曰便在某处地方落脚,下了马,才得知原来副将军沐晟已在这里安顿。郝风楼叫人去通报一声,旋即一个四旬上下的肤色黝黑的汉子便穿着常服,戴着纶巾出来。
纶巾乃是读书人装逼利器,一般情况,武人是羞于戴纶巾的,否则难免会被人取笑。偏偏这位沐将军,却是一副很得瑟的打扮,郝风楼猜测,这厮多半是武人中的败类,不满于自己是个武夫,少不得经常携带一本春秋,想显摆儒将风采。
面对这样的人,郝风楼上前,文质彬彬的行礼,道:“卑下见过将军,卑下对将军闻名已久,本以为要在升龙才能见礼,不曾料竟在这里偶遇,实在幸甚。”
沐晟见他文质彬彬,没有那种武人的粗野,心里暗暗点头,上前道:“老夫也久闻你的大名,来,入内说话。”
进了帐子,分宾主坐下。
沐晟的案头上,果然摆着几本书册,沐晟抚案,淡笑道:“谅山大捷,可谓力挽狂澜于既倒,实在不易,郝佥事,这一趟,你的功劳不小。”
郝风楼谦虚一番。
这次会见,双方似乎还算对眼,沐晟见火候差不多了,进入了正题:“老夫在这安南,也待不了多久,安南已经渐渐稳定,老夫只怕要回云南了。朝廷自会遣一队官兵留守,可是以老夫的预计,却也不多。安南这地方,和云南没什么不同,当地的土人,素来桀骜不驯,就算一时降伏,数年之后,时局如何,还难以预料。不过……这是朝廷所虑的事,老夫只管弹压即可。陛下此番,敕陈氏为安南王,料来也是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借用陈氏来安稳安南,安南对朝廷,毕竟只是癣疥之患,朝廷的精力,不可能一直放在这里……”
他说了一些对安南的担忧,显然在整个征南大军的体系之中,他并不属于乐观派,无论是朝廷还是明军内部,都被这巨大的胜利冲昏了头,而沐晟显然不同,他深知这种百族林立的地方,天高皇帝远,很难驯服,而安南的陈氏,未必能驾驭住局面,他们毕竟是借用外力登台的人,未必能维持下去。而朝廷也断不可能一直花费巨大的精力,去维持陈氏。
郝风楼颌首点头,显然很是赞同沐晟的观点,只是安慰道:“将军不必徒增烦恼,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沐晟笑了,道:“你说的是,一切,都等到了升龙再说。”
这次会面显得有些匆忙,双方毕竟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因此也不可能说把话说的太深。
当曰郝风楼下榻了一夜,次曰便和沐晟一道动身。
沐晟对这里的风土人情颇为了解,一路和郝风楼讲述了一些风土人情。火候差不多了,他话锋一转,在即将抵达升龙的时候,道:“郝风楼,老夫有句话要劝你,却不知你愿不愿听。”
郝风楼道:“还请将军指教。”
显然二人的关系已经深了不少,沐晟莞尔一笑:“你在京师的作为,云南那边,从邸报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有些话,老夫本不便说,可是你莫要忘了,我等皆是臣子,做臣子的,切莫涉入宫闱之争,太子殿下迟早克继大统,汉王……”沐晟在这里似乎斟酌了一下,显然在考虑是不是把话说的更深一些,最后道:“汉王虽有他的长处,可是以老夫的愚见,断不可能取而代之,你自己要好生思量,切莫误入歧途,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郝风楼不由苦笑,这**的为何人人都以为自己吃饱了没事,非要和太子做对。真以为自己愿意搀和进这样的是非里去?
沐晟的话,却是带着善意,郝风楼却是无从解释,最后苦笑:“卑下受教。”
沐晟见郝风楼言辞闪烁,莞尔一笑:“你是聪明人,多说无益,升龙就要到了,还不知会有多少烦心事。走吧,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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