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狗立家用过午饭,外面有刘杆儿的呼唤,“小小,打乒乓球啊?”
卢利立刻来了精神,和狗立放下碗,嘴也顾不上擦一下,冲回自家的一号院,在小院的厨房桌子底下取出球拍,头也不抬的又蹿了出去;后面传来舅妈的臭骂,“倒霉孩子!就知道玩儿!你就和刘杆儿在一块瞎惹惹吧?写作业了吗?”随之响起的是吴宝昆低声的劝解,“算了,一下午呢,让他玩会儿吧。”
名为球拍,实际上就是一块三层板切割打磨成的不规则的圆形,一边用木条钉上,就算是把儿;那时候没有横拍,一律直拍,俗称刀拍。球他是没有的,要刘杆准备——从他爸爸手中要来的。刘爸爸在单位好打乒乓球,经常把被同事不小心踩瘪、踩漏的乒乓球拿回家来,给胡同的孩子们来玩。
瘪的乒乓球用热水一泡就能复原,球体上会留下一道痕迹,但不妨碍其弹姓;漏也没关系,用橡皮膏沾上,还可以继续使用,只有漏得很严重,扔在地上像一枚实心铁球那样动也不动的,才会被舍弃。
胡同中没有球台,更没有球网,就在地上放几块砖头,两个人隔着砖头站好,“让……你……三分。”
“呸!”刘杆儿立刻啐了回去,“三盘两胜,我让你一盘!”
卢利也不理他,一推狗立,“去,和……和和……和他……一拨!”
刘杆大怒,“你先赢了我再说吧。”
卢利嘻嘻笑着把球向地上一扔,用球拍一挡,发了过去,狗立手握球拍,站在一边为他们做裁判,连负责报分。二人你来我往的开始发球接球,没有球台,乒乓球的弹姓不佳,刘杆儿身材比卢利高,只好弓着腰,使劲伸直手臂,用手中的球拍去接发球,对体力消耗相当大,一个不小心,对方的球落在身后,“出界。”
“没……没没出……,”卢利跳着大喊大叫起来,“你……瞎?就落在你脚底下,哪儿出……界了?狗……狗立?!”
狗立也没有注意是不是出界球,呆了一下,“没出。”他和卢利是最好的朋友,自然是要站在他这一边的。
刘杆大感不服气,“就是出界了!”
“没有!”两个孩子像抢食的猫儿一样,弓起后背,怒视对方,球也不打了。
卢利的头给人在后面重重的凿了一记!“唉唉唉呦,干……干……干嘛?”
“看你再敢喊的?”招弟恶狠狠的瞪着他,“爸爸和爷爷睡会儿午觉,不够你叫唤的!你叫唤嘛?”
卢利瘪着嘴唇,结结巴巴的说道,“他,赖……赖皮。”
“我没有。”
“别闹。”招弟训斥完弟弟,又数落刘杆儿,“你喊嘛,我听你再叫唤一个的?把球拿来。”
刘杆儿乖乖的把球送上,招弟接过球,扔在地上,使劲拿脚一踩,球立刻变成了一块赛璐璐的扁片,刘杆儿的年纪虽然比卢利大,终究也只是个四年级的孩子,委屈的眨眨眼,突然大哭起来,“你干嘛呀?”他一边哭一边骂,“cnm的,我的球,cnm的,凭嘛给我踩了?那是我爸爸给我的。”
招弟大怒,举手欲打,刘杆吓得一缩脖子,扭头跑回自己家所在的小院去了。
经此一闹,卢利也没有了打球的兴趣,眼睛落在被二姐踩瘪的乒乓球上,忽然眼前一亮:想到办法报复梁薇的告状了!
他和狗立一起把乒乓球捡起来,拿回家中,用剪刀小心翼翼的破开,然后一点一点剪成尽量小的碎块,找一张报纸,胡乱的卷成一个纸筒,将赛璐璐的碎末放进去,将两端堵死,拿上一盒火柴,出门而去。等到了三条胡同,梁家所在的小院前,周围一片安静,刚刚用过午饭,孩子大人都在休息,给他作案提供了极好的时机。用火柴把报纸点燃,燃烧片刻之后,把冒着烟火的纸筒的余部一股脑的扔进对方的家门,这个过程叫放毒气弹。
赛璐璐遇热会散发出刺鼻的有毒气体,不到片刻,屋子中就传出大人孩子猛烈的咳嗽和咒骂声,“这是谁家倒霉孩子……咳咳咳咳咳!快点出去看看?”
卢利和狗立嘻嘻坏笑着,在一边偷偷看热闹,毒气弹的效果非常显著,屋门开启,梁家三姐妹和梁昕都蹿了出来,拿眼睛在四处搜寻,“是卢利!”
卢利暗叫糟糕,怎么给人家发现了?看三个女孩儿急匆匆向自己所在的地方走来,狗立第一个成了软脚虾,“小小……怎么……怎么办啊?”
“跑……呗!”两个人孩子掉头就跑。实际上,梁家姐妹不知道是他搞得鬼,只是梁薇觉得是他,等到风把烟雾吹散,正看见卢利在前面的身影,这下姐妹几个可不干了,在后面几步上前,抓住了狗立,这个小子不经吓唬,一五一十全说了。
梁家姐妹大怒,拔腿狠追,终于在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撵上了他。
梁家大姐拎起他的小身子,用力给了他一巴掌,“缺德玩意儿,我们家招你惹你了?”
眼见事情败露,也由不得卢利抵赖,反而变得光棍起来,“你问……你妹……妹,她告……我我的……状。”
“告状你就祸祸我们家啊?”梁家二姐也凑近了些,扬手在他头上狠打了一下,“让你祸祸人,让你祸祸人?”
卢利梗着脖子望向梁薇,“谁……让她告我的……状的?就……祸祸,就祸祸!”
“你还嘴硬?”
卢利趁对方一个不备,使劲甩开了她的手,远远的逃了开去,嘴里还不依不饶的喊着,“下模儿……还去,就……祸祸,就祸……祸!”(注1)
“倒霉孩子,今天非逮着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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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利一直躲到男厕所里,算是避开了梁家姐妹的追捕,闻了一下午的臭味,这份恼火和堵心就不用说了。探头观察一番‘敌情’,确认梁家姐妹已经离开,这才从厕所出来。
回家只见舅妈和两个姐姐阴沉的脸色坐在屋中,一个在吸烟,另外两个沉默不语,三个人同样面沉如水,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卢利自幼顽皮,可没少挨揍,每次挨打前,舅妈娘几个都是这种表情,一看便知道要坏事!
果然,一见他进屋,来弟姐妹飞快起身,站到他背后,截住了他逃跑的路线,于芳嘴里叼着烟卷,一把抓起用来扫床的木把笤帚,“小小,我看你是不走正道儿了,嗯?”
卢利眼看要挨揍,转身就跑,手脚齐上,和拦住去路的两个姐姐撕扯起来,“小小,听话,让妈打你两下就没事了。”
孩子岂肯驯服?挤到两个姐姐之间,看他像一头发怒的公牛一样的状态,是急于逃离眼下的困境,于芳二话不说,论起扫帚把儿,在孩子屁股上狠狠抽了一记!
卢利只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不必看也知道,一定多了一条红印子!他哼唧了一声,还要挣扎,却被于芳抓住脖子,拎着他到床边,扔下笤帚,用两支手指掐住他大腿内侧的肌肉,使劲一拧!
卢利惨叫了一声,“哎!”
“我让你惹祸,我让你惹祸!我让你越学越走岔道?”于芳换了个位置,却还是在他的大腿内侧,又掐住一块肉,使劲拧了起来,“现在学会在人家家里放火了?我问你,还放不放?还……我问你,还……还放……不……不放?”每问一声,都要换一个地方,掐的孩子直学狗叫,“哎……,哎!”
于芳气得脸色通红,呼呼喘气,半天才放开困住他的手,“管你吃、管你喝,怎么就不学好?”她一转身坐在床上,举起手来,没头没脸的在孩子身上招呼着,一边喃喃自语的痛骂,“让你皮,让你不学好?”
噼里啪啦一顿狠揍之后,卢利趴在床上,疼得双腿打颤;这种刑罚不是第一次了,每每挨过之后,双腿洁白细嫩的肌肤上都遍布青紫色的淤血,总要三五天的时间才能散去,“舅……舅……妈,”反而是他这个被打的孩子安慰起打人者,他结结巴巴的说,“我……改。”
“改你m了个b!”于芳破口大骂,“哪次你都说改,哪次你改过了?”
“小小,我看你现在是越来越非法了!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往人家家里放火?至于的吗?”于芳打完,又该来弟姐妹两个了,但她们不会像妈妈那样,对这个从小抱大的弟弟下狠手,只是你拍一记,我骂两句,卢利是‘久经考验’的,根本不怕,支楞起两支耳朵听着,一句也没往心里去。
“舅……舅妈,”卢利等姐妹两个告一段落,开口就说,“饿。”
“饿死你个小瘪犊子!怎么不饿死你呢?”于芳咒骂着起身,“等一会儿吃完了饭,和你姐姐到人家家里去,给人家说对不起,”说罢一瞪眼,“我看你敢不去的?”
卢利一肚皮的怨气都给憋了回去,忍怒点头,知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招弟,去给你爷爷打酒,连打酱油。”平时这都是卢利的工作,但今天情况特殊,于芳知道孩子腿疼,便免了他的差事,这让卢利心中窃喜,挨一顿揍,省得跑腿了?不错,不错!
用过晚饭,姐妹两个押着弟弟去梁家,卢利平时的威风一扫而空,要死不活的迈着双腿,一步一步往前蹭,“小小,我看你再走这么慢的?打你啊?”
卢利眼珠一转,开始装死狗,走不几步,蹲了下来,“累!”
姐妹两个好气好笑,一边一个抓住他的胳膊,拎着他向前走,好在彼此距离不远,到了梁家小院前,才把他放下来。“站好!”
梁家的大姐梁艳和来弟是同学,捉卢利不着,梁艳和同学告状,一家人才知道这个一贯顽皮的混账东西又惹下了祸事,才有了下午回家挨揍的事情。“到了,站好!”
卢利知道躲不过去了,乖乖站好,跟在梁艳的身后进屋,毕竟是家中的女孩儿多,梁家的布置比舅舅家干净得多:白墙落地,电灯明线,伞型白瓷灯罩下,安着25W的灯泡,三屉桌上放着菱形玻璃底座加绸纱布灯罩的台灯,搪瓷盘子里扣着开口带花纹的玻璃杯,上面盖着钩花白手绢,机械马蹄表放在玻璃罩子里,每天要取出来,给它上弦。
门边是和舅舅家一样的铁制雕花盆架,上面挂着手巾;墙上挂着月份牌,桌子上铺着塑料布,床上摞着绣着凤凰图案的缎子被面。地是全部一样的水泥地面,但因为施工质量好,水泥标号高,再加上家里人用墩布勤于擦洗,平整而光滑的地面简直可以当做镜子用!
梁艳和来弟说笑着把他们领进屋,姐弟几个和家中的四位老人正在说话,看见有人来,一对中年男女站了起来,“叔叔好,阿姨好。”来弟微笑着打招呼。
“是来弟吧?来过,来过。”女子是梁家妈妈,笑眯眯的拉着她的手,“怎么最近总也不来了?”
“这不是来看您了吗?”来弟说道,“今天下午,我弟弟调皮,给您家添麻烦了,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梁家爸爸爽快的一笑,“孩子嘛,没事,没事!”
卢利心中欢喜,似乎不用道歉了呢?
但人家肯放过,来弟却不能不懂事,“小小!”她说,“这是我弟弟,小名叫小小。过来,给叔叔阿姨、爷爷奶奶道歉。”
卢利没办法,上前几步,灵活的舌尖在唇瓣间飞快的扫过,结结巴巴的说道,“对……不……起。”
来弟看梁家爸爸一愣,赶忙在一边说道,“小小结巴,不是故意的。”
“哦。”男子点点头,表示释然。
卢利目的达到,转身向外,后面传来姐姐的呼唤,却理也不理,以比来时快不知道几倍的速度,消失在了黄昏的阳光下。
注1:下模,天(津)话,下一次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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