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心痛后,玄烨冷静了,仔细听着舜安颜的话,问他:“八福晋之后再见到你,神情可有异常?”
舜安颜摇头:“八福晋很冷静,像是从未见过臣,但臣若真的被人监视了,必然是福晋已经将见过臣的事告诉了八阿哥。”
“毒妇!”玄烨咒骂。
“皇上,是否需要臣指证八福晋曾在那里出现?”舜安颜问。
玄烨还有几分冷静,道:“眼下你只是看到她,并不能完全证明就是她,需要更多的证据来确认这件事,你且等朕的消息。这几天暂时不要和胤禩接触,若是他,他应该会来找你,在朕给你指示之前,不要与他接触。”
舜安颜领命,皇帝慢慢站了起来,看着舜安颜,玄烨眉心紧缩,沉重地问他:“朕可以信你?”
“臣信自己。”舜安颜坦然回应,躬身道,“皇上请早些休息吧。”
离开舜安颜,玄烨再次秘密前往永和宫,这样的事岚琪早就习惯,皇帝偶尔会像今天这样来了却又不在,她知道玄烨有机密的事要处理,但眼下这般架势,不由得猜想是否和孙儿的死有关。待看到玄烨,便感觉到他周身气息沉重,岚琪坐在病榻上,挪出一些地方来,要玄烨坐到身边。
皇帝靠下来,身边的人,连呼吸都那么沉重,却伸手来摸摸自己的脸颊,问她:“抓到杀害弘晖的真凶,你想怎么处置?”
岚琪轻轻摇头:“凌迟?五马分尸?还是一道砍下脑袋?”说着这些残酷的字眼,她身子一哆嗦,而后道,“凶手死一万次,也换不回弘晖。”
玄烨微微皱眉:“难道你在顾忌什么?”
岚琪避开了玄烨的目光,听见他又重复问了自己一边,才轻声道:“皇上离开后,臣妾想了很久,若凶手的背后真的是哪位皇子,难道臣妾要逼着您杀子吗?”
玄烨恨道:“大清律例,对王公贵族的约束严过百姓。朕何必姑息一个杀人的畜生?这件事已经有了线索,舜安颜若句句属实,凶手就是八阿哥。”
“八阿哥?”岚琪心惊,又问,“舜安颜?又和舜安颜什么关系。”
玄烨将舜安颜禀告的事告诉她,提及八福晋在长春宫门外出现,岚琪恨得浑身颤抖,咬牙切齿地问玄烨:“她一个弱女子,到底哪儿来的魄力掐死一个孩子?皇上……她到底是什么人?”
“舜安颜说她身边有个太监,也许是那个太监下的手,但不论如何他们脱不了干系,老八也脱不了干系。”玄烨恨极,“一旦照着这个线索查下去,有了结果能确定他们就是凶手的话,朕绝不姑息,就是朕的儿子,也必须偿命。”
岚琪见他越说越激动,轻轻抚在胸口要他顺气,而后道:“皇上一定要查清楚,真正查清楚了,才是给孩子一个真正的交代。您今天突然抓了太子妃,只怕这件事往后会留下芥蒂,太子妃她往后,该如何自处?她怎么样臣妾无所谓,可她一旦不正常,影响了太子,就该影响皇上了。”
玄烨怒言:“朕做皇帝看了大臣几十年的脸色,难道做老子还要看儿子的脸色?不想做太子做阿哥的就滚,不想活的就去死,朕不会拦着他们。”
岚琪呆呆地望着玄烨,当年胤祚没了,她一心一意盼着玄烨拿出这份魄力来,她一心一意盼着玄烨把凶手揪出来绳之以法,可那时候的皇帝诸多顾虑投鼠忌器,那时候的皇帝还十分看重父子情分,以至于差点伤了他们的感情。幸得上天庇佑,最终他们彼此经受了考验,玄烨给了她最大的愧疚,岚琪也用宽阔的心胸容忍下那份不甘。
此一时彼一时,看着如今恼羞成怒的皇帝,浑身散发着震慑天下的魄力,她突然明白了玄烨当初的无奈和不作为,当时他若能做到,他一定会给自己一个交代。幸好她最终选择了守着爱情和她的男人,没用被悲痛和仇恨蒙蔽双眼,孩子的死错不在玄烨,行尸走肉般的那段日子里,她却把错全归结在了玄烨的身上。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玄烨渐渐冷静,但依旧杀气深重,再次道:“一旦查出确凿证据,朕势必要办了他们。”
岚琪垂下眼帘,神情冰冷地问:“八阿哥若因此赔上性命,哪怕只是被贬为庶民或打入大牢永世不得出,总之八阿哥一旦从皇室从朝堂消失,那些曾经拥护他的大臣,是不是往后都要围着胤禛转了?”
玄烨皱眉凝望岚琪,却不知她之后要说出什么话来。十几年过去,如今的皇帝强过当年百倍,仿佛乌雅岚琪亦如是。
那一晚后,由于最终决定保留弘晖小阿哥的尸身,便没有进一步开膛破肚地验尸。孩子的死因也被确定为是勒死的,脖子上最后留下的被掐住的印迹,仵作断定是孩子死后才留下的,小阿哥遇害的过程当是被勒住脖子窒息后,又被人用双手掐住了脖子,两次残害,显然是蓄意谋杀。
这样的消息,暂时只在少数人间知道,为了不透露线索给凶手有机会钻空子,上面还没有把死因透露,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三天一晃而过,既然不再验尸,弘晖就该出殡下葬,未成年的孩子都会被火化。
出殡这一日,四贝勒府里一切井井有条,四福晋端庄稳重地跟在丈夫身旁,接待所有的宾客,按照殡葬礼节送走她的弘晖,人们想象中的扶棺大哭的景象没有出现,四福晋的镇定,几乎让人觉得有些冷酷无情。
弘晖是她和四阿哥期盼多年后才得到的唯一的儿子,白白胖胖养了那么多年,聪明伶俐深受长辈疼爱,眼瞧着十几年后又将是朝廷栋梁,是皇家血液又一股新的力量,突然什么都没了,可四福晋竟然连一声哭泣都没有。此时此刻她的气质和眼神,高贵得让人无法接近。
宫里的长辈不可能来参加皇孙的葬礼,太子和太子妃同样没有前来,但大阿哥等诸位兄弟悉数到场。孩子的葬礼简单庄重,该有的礼节分毫不差,更没有僭越任何规矩,没有因为他是受宠的小皇孙就破格举办隆重的仪式。
悲戚的一天,从清晨起就乌云密布,空气压抑沉闷,仿佛憋着一场大雨,一切都结束后,聚集的人渐渐散去,送走所有的宾客,整座贝勒府像被掏空了似的,人们失魂落魄地收拾着东西,忽然发现,四福晋不见了。
寂静的贝勒府一下子又躁动起来,翻遍整座宅子寻找福晋,他们都憋着一口气,总觉得葬礼过后,福晋就会垮了,如果病一场还是好的,若是她送走了儿子后就跟着一起去了该怎么办?
胤禛本在进宫的路上,三天没见过皇帝了,如今孩子入土为安,他要去给一个交代,还没进宫门就被家人追上来,火急火燎地说:“贝勒爷,福晋不见了。”
胤禛疯了似的冲回来,家中乱成一团糟,翻遍所有角落都没看到福晋在哪里,陪着福晋的侍女哭着说,她们转身去打水的功夫,福晋就不见了。
胤禛重新开始寻找,每到一处都喊着毓溪的名字,可是一直都没有回应,哪里都没有妻子的身影,此时天际惊雷炸响,大雨瓢泼而下,闪电狰狞雷声轰隆,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小和子打着伞来给主子避雨,问要不要请皇上派人一道在京城寻找,说去了乌拉那拉府上,也没听说四福晋的行踪,胤禛耳朵嗡嗡地听着,突然像有人推着他似的,甩开小和子就往正院跑去。
踩着雨水闯进他们的卧室,凭着一股蛮力将他们的床榻拉开,风卷入屋子里,将层层帷幔吹起,露出毓溪半抹身子,她正抱着弘晖的枕头蜷缩在那里,目光定定的,对于身边这么大的动静,对于窗外轰隆的雷声都没有反应,像是抱着婴儿一般拍哄着怀里的枕头,只听得见喃喃细语:“弘晖睡吧,睡吧……”
胤禛泪如雨下,扑上前把毓溪从角落里抱出来,这里是他们曾经闺房嬉闹时毓溪躲过的地方,那会儿小两口浓情蜜意地撒娇,毓溪说将来胤禛若惹她生气她不见了,就让他一定到这后头来找她,可胤禛从不敢想,再一次来这里找她,是在这种光景下。
被拉扯的毓溪,总算对身边的事有了些许反应,窗外一声惊雷,她身子一哆嗦,慌忙抱紧弘晖的枕头,连声哄着孩子:“弘晖不怕,额娘捂着你的耳朵,弘晖不要怕。”
“毓溪,你醒一醒,你不要这个样子。”胤禛的手软了,连想紧紧抱住妻子的力气都没有,雷声一下下震撼着他的心,他的脸贴上了妻子冰冷的面颊,滚热的泪水让毓溪有了些许反应,渐渐地从她眼中也滑出泪水。
“毓溪,你不能跟弘晖走,你不能丢下我。”
“胤禛啊。”毓溪终于开口,双眼已被泪水淹没,“你要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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