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太大,他几乎是用吼的。我也尽量提高声音喊:“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他听后眉皱得极紧,“快回去,别添乱。”我顿时就觉来气,什么叫添乱啊,扭头就往那高处走,看样子不用帮忙,继续原计划。但只走了两步,就被秦宸从身后拉住,“你去哪?方向错了!”
我哼了声气,挣脱他后道:“没错,我就是往这方向走的。”
“你要去找他?你疯了!”
是吧,我想我是疯了吧。在大雨来临头一天,我的腿关节就开始抽痛,这么多天下来,已经有些痛到麻木了,若非原本因为地势原因一脚深一脚浅的,恐怕早被看出我现在走路是一拐一拐的。一阵狂风吹过,把伞吹了老远,我回身想去拣,忽听身后传来惊恐的声音:“不好,山水又来了。”
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村民口中的山水是泥石流,立时秦宸没时间顾及我,回过头就向那处跑。可原本还安定的人群一下就乱了,是之前那场泥石流太恐怖,在人们的心中造成了无法磨灭的阴影。如鸟兽散,各跑各的,有人跌倒了,有人摔跤了,一片混乱。
我加紧步伐往那奔,嘴里喊着:“别跑!别跑!”你们乱跑能跑过洪流吗?慌乱四散下,只会将生存的可能变为零。秦宸似有所悟般,拉开嗓子就吼:“都别乱跑,集中往山上走。”
泥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但它不是条引好的河,流动会有阻碍,而且山体上总有漫不到的地方。到底男人的嗓门大,秦宸一吼,加上之前他本就做疏导工作,村民们倒也听他的。纷纷开始往山上跑,秦宸向我伸手:“来,拉住我。”
我没推辞,此刻没有时间来忸怩,确实在借了他力后爬山要轻松许多,可腿弯处钻心的疼却在撕扯着我的神经。终于我们翻越了那座山,到了另一边,可情况不见好,虽然没有泥石流,但因为地势低的原因,水在逐层蔓延。
忽听有人不小心滑倒,秦宸无奈放开我手去营救,让我留在原地别动。经过翻爬后,有些村民都散落开来,时有人滑倒,就我左前方位置有个男童摔在斜坡上爬不起来。我试着一点点靠近,终于够到他,想要将他拉起来,可却没想山体太滑,反被他给拉着一同跌下去。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了几十米,男孩护在了身前,等到止住身形时,我们已经脱离了队伍。尤其是水位离我们极近,随时都有可能漫上来,扯开嗓子喊了几声,都不见有回应,主要是我此刻因为嗓子嘶哑,喊出来也如猫叫。
只能祈祷秦宸在看我不在原地时,能够找来。可最严重的问题是,我和男孩的身体仍不受控制地在一点点下滑,身底下的泥土因为多日下雨变松了。这种情况必须自救,否则等不到救援,就会淹没在洪流中。
搜寻着一切可能的生机,在我右方两米不到处,有一棵不太粗的树,如果只承受孩子的重量应该不成问题。只要我能将他转移过去,背靠顶住,就能争取到时间等来营救。而我只能指望那底下凸出来的石块了,希望它能够坚实。
跟男孩沟通好后,小心翼翼地将他往那边送,然后一个使力推去,恰好卡在树桩上。我不可避免往下滑,看准了石块伸手抱住,总算止住了下滑身形。只是脚浸在了水里,狂风加暴雨后,天气变得十分寒凉,脚立即凉意钻骨。
水势蔓延,漫过了我的腿弯,抱住石块的手开始无力,可我咬住牙不松手,知道一松手就会彻底淹没。后悔吗?我不知道。为了一份不确定的心情,义无反顾地跑出来,将命运交给了老天。如果我安坐在校舍内,那么此刻的冰凉寒意都与我无关,只是仍像看电视一样怜惜着别人的苦难与生命。
忽然就眼角湿润了,有着说不出的悲意,我可能是要永远留在这里了吧。想起谢雅,想起妞妞,也想起许杰,他们若知道我出事,会很悲恸吧。我终究还是太任性了,不该因为一己之私就让他们置身沉痛中啊。
周周转转,又想起了那双黑眸,它有夜空下最深邃的色泽。在此时,我得向自己承认,那些理由都是假的,其实就是我受他蛊惑,被他感染,不知不觉就将他刻进了心里。所以没有办法静等他的消息,所以想要到他身边去。
可终究不能如愿,只祈祷他能平安脱险。
恍恍惚惚中,似听到有人在喊“许若”,我睁大眼透过雨雾去搜寻,可茫茫然一片,不见人影,是我幻听了。眼皮有些沉重,告诉自己不能睡,一睡过去就是对自己放弃。再次听到了人声,这回我不再觉得是幻听了,艰涩地想开口呼救,可声音只在喉间,嘶哑干裂。
寻找的人声在逐渐远离,生机就在咫尺,却没办法抓住,我终于绝望。
突然一道声音划空而来:“在那里!”
竟是从我身后?艰难地转头看向漫无边际的水面,居然有一条小船缓缓向这边靠近。眯起眼,隔着雨雾,看清船首身穿橘红色救生衣的身影,他来了!
“若若,松手。”
我苦笑,不是我不想松手,而是长时间保持这个动作,手已经僵硬,根本无法动弹。许子扬似有所悟,一点一点掰开我的手指,将我紧紧扣在怀里,鼻息间全是他的气息,头顶传来他的声音:“还好......”后面几个字淹没在雨声中,可我也听到了,他说:还好你没事,浅浅......
我想跟他争辩说我不是余浅,可仅余的力量只够指着上面没了声音的男童,这么长时间被雨淋着又受惊怕,应该是昏了过去。后来昏昏沉沉在他怀里,意识很清醒,但全身绵软无力,半闭着眼睛,依稀看到他紧抿的唇线,阴鹜着脸,是在动怒。可我却觉得很安心,他的怀抱挺暖的,如果能这么依偎一辈子,会不错吧。
船一靠岸,就听到踢踏的脚步声朝这边而来,中间有好多声在喊“许支书”,也有喊“许少”的。我在他臂弯里吃力地看了圈,那么多绿装军人,原来是救援部队赶来了,难怪他能从河堤高台脱险,还能跑来救我。
那之前我听到声音,应该是有人从山上而下的搜救队伍,不知许子扬怎么独自与人划了小船寻来的。有人围上来要用担架来抬我,但是许子扬却让开了,坚持要抱着我前行。我笑了笑,真是固执的男人,但这样挺可爱的。
“许若!”“若若!”连着两声钝钝划破我的耳膜。我艰涩地朝声音来源看去,目光从狼狈不堪的秦宸脸上划过,落在那个身姿英挺,军装齐整,却脸色阴沉的男人身上。无声叹息,这回我死定了,许杰来了!
其实在这里能看到他,并不意外。他是知道我到此处来支教的,这里发生灾难的讯息定也传了出去,而手机讯号在这么恶劣的天气环境下,根本不用去肖想。这种情况下,他若能沉住气不闻不问,那才叫奇怪了。
但我很快发现气氛不对劲,许杰黑沉着脸并没看我,而是定定看着抱我的男人,几乎同时我也能感受到许子扬的气场发生了变化,强烈的震怒气息铺天盖地。就在我想打破僵局开口喊许杰时,许子扬突然把我往担架上一放,低声对抬担架的人说:“先治疗。”
医务人员立即就将我抬了往临时医站点走,我勉力去探看那方,只见许子扬与许杰站在原地冷冷对峙着,像两头猛狮,随时都可能扑上去嘶咬对方。
意识终于撑不住,昏沉着睡了过去。等到醒来时,发觉已经回到了校舍,昏暗中看清床边坐着的是许杰。目光在他脸上溜了一圈,“你被谁打了?”声音出来才发现干哑之极,且咽喉肿痛,这是着凉感冒了吗?
眼前的许杰虽不至于鼻青脸肿,但嘴角有伤,神色沉蛰难辨,一看就是低气压状态。果然他低目沉沉看我,寒着声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许子扬的?”
见他这幅样子,心里有点发怵,回忆了下,老实回答。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沉默。最初认识那人时,不过是点头之交,应该没必要将不算是朋友的人报备给他听吧。后来发生了一系列事,那人将我扰得心神不宁,只想着如何躲避,哪里会去想其它,主要是我把那些事讲给许杰听,他人远在外地又鞭长莫及。再说有哪个妹妹会把扰心的事讲给哥哥听呢?
但看他那难看的脸色,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没敢反驳。心思却溜转他处,现在外头是什么情况?他......还在抢险吗?
头顶的数落在继续:“你可真是能耐了啊许若,一声不吭跑这来支教,碰上这天灾,还不好好在屋里呆着,哪里危险往哪里跑。你要干什么?做抗洪英雄?嗯,舍身救男童,挺伟大的,你知不知道自己那腿差点废了?”
心上一抽,神思被拉回,条件反射伸腿,却发现两腿僵硬动弹不得,急得我冒出冷汗,揪住他的衣袖,急问:“我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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