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高官们平时出门都是前呼后拥,不知多少仆役净街开道,所到之处群氓俯首、屁民退散,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眼看着半晌时间过,队伍寸步难行,其中不少人便渐渐地焦躁起来。
现在是什么局面?这是汲桑贼寇入城,正在肆意杀戮的时候!那些卑贱的蚁民不思报效朝廷、不敢与贼寇厮杀搏命,竟然与我们这些贵胄高门里的千金之子争夺逃生的道路……这岂不是要反了天么?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只见其中一架牛车的布帘被微微掀开,里面伸出一只保养得极光滑的右,食指勾了勾。在这架车前拱卫的,是一名身披皮甲、持长刀、做部曲首领装束的中年人。此人立时凑过俯身作听候吩咐状,听得几句,便是一惊。那车中人右一拍车辕,似乎是在厉声斥责。中年人犹豫了一下,终于咬牙点头,浮现出凶残的神情。
他召集若干部下,来到车队之前列成横队,彼此对视一眼,一齐拔刀!这些人竟然想要砍杀平民,车中贵人开出一条离城的血路来!
十余把长刀一起锵然出鞘,刀光在火光映照之下更显闪亮,慑人的气势腾腾而起,顿时将周边百姓们吓得惊惶失措。真个是好威风、好煞气,这等官宦之家重金豢养的jing锐之士,虽平ri里只会狐假虎威,但此刻的凶狠程度,较之于那汲桑贼寇也不遑多让!
而在他们身前的都是些平民百姓,既没有甲胄护身,更不曾习得武艺。面对着那些jing锐部曲的长刀,简直就如同待宰羔羊一般毫无抵抗之力。
刀光起处,鲜血飙she!距离他们最近的数十名百姓立即身首异处!
稍远些的百姓惊慌失措地想要躲开,却又受到更远处密集人群的推挤,不自主地往如林的刀刃靠拢过,惊骇之下,他们连声哭爹叫娘,抵死退避,将原就混乱不堪的建chun门前搅得更加混乱。
“尔等休得胡!都给我住!”羊恒远远地看着,目呲尽裂地大吼。
急于出城之心,众人皆是一般。可羊恒毕竟是正人,怎能眼看着豪族部曲屠杀百姓?他这时急得跳脚,撩起袍袖要往人堆里跳,大概是想赶到那几家豪族车队之前劝。两边扶持的几名部下连忙拽着胳臂、大腿,将他拖回来。简直是开玩笑,这般人山人海拥堵着,又有人持刀威逼,任谁都知道只怕瞬息间就要生出大事来。他区区一个书生陷进,是要找死么?
在这时候,急火攻心的岂止是羊恒?李恽也快要急疯了。他从登城步道上三步并作两步的跳跃下来,连声喝道:“怎么还拥在这里?他娘的,都赶快!赶快啊!”
陆遥箭步迎上:“重德兄,我听人,邺城的其它所有城门都已易。正有贼军大部向此地赶来!形势危急啊,乞活军现在何处?”
李恽连连摇头:“事发仓促,兵力一时间难以尽数动用。田兰那小子倒是已经带来了五六百人,可是……我cao*他nainai的八辈子祖宗!这伙人全都在门外等着呢!就算召集再多兵力,进不了城顶个屁用啊!”
不了几句,他突然对着身边几名部下吼道:“尔等傻了吗?都到城头找些绳索,给我吊人上来!能拉上来多少是多少!”
部下们慌忙上城张罗了。
李恽在武人之中属于处事较显文雅的,可如今也完全失态,污言秽语滚滚而出。也难怪,他麾下的乞活军纯并州流民组成,战斗力较强,乃是如今邺城内外唯一可以依靠的武力。偏偏彼等驻军城外,直到现在还没能入城参战。乞活军五校尉之一的田兰带着若干兵力,硬生生被堵在门外。贼寇片刻之后就要大举攻来,建chun门一旦易,主客之势即变,形势更加险恶万分……这叫他如何不急?
陆遥也觉得棘无比,他沉吟了片刻,突然耳边山呼海啸般地乱喊,抬眼望,便看到高官部曲如狼似虎地砍杀百姓!
陆遥的眼神突然变了!
他猛地踏前一步,大声唤道:“薛彤!”
“在!”薛彤躬身应答。
“斩了!”陆遥厉声道。
薛彤根不问陆遥想要斩了何人。两人一同出生入死而来的交情,他太了解陆遥的想法了。陆遥既传军令,他应声而出,奔了几步加速,随即斜刺里猛地横撞过。
论起体魄雄壮,薛彤在陆遥的部下中乃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身躯几乎有常人两个那般宽,沙场拼杀所打熬出的钢筋铁骨更是他人望尘莫及。这一发力冲撞,便如一头蛮牛闯入羊群,顿时人群波分浪裂。他的几名部下紧随其后,自然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锋矢之阵,深深地楔入人群中。
那些簇拥在高官贵胄车队之前的部曲卫士前度挥刀,一口气杀了数十人,总算逼得密不透风的人群让出一丝缝隙。此刻那首领模样的中年人挥刀威吓,引着身后的车队硬往前方冲。正在咬牙做狰狞状,虎将已至身前。刀光闪处,一颗六阳魁首立时滚落。那无头身体晃了晃,待颈项处一腔热血猛地喷出丈许高低之时,才轰然倒地。
这情况太过出人意料,以至于其余的部曲家兵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就已被薛彤的部下起刀落,尽数格杀当场。在这些从并州绝域中厮杀出的彪悍战士眼中,此等只会屠杀百姓的家伙不过是狗彘之辈,不堪一击。
顷刻间,又是一轮血雨漫天洒落,染红了半片城门,左近人群哗然惊呼,纷纷散开退避。
薛彤并不停顿。他刀迈步,直达牛车之前。
那牛车的车厢呈横矩形,四面有木质的厢壁屏蔽,前后各开一个长方型的车门。薛彤懒得费事,挥臂横扫过,立时将一面厢壁打得粉碎。
车厢中,一名衣着华丽、脸貌肥白的中年人看着凶神恶煞的薛彤,竟然发出像女人一样的尖叫:“啊!不要过来!大王饶命!”他摇晃着硕大的肚腩,钻往角落里瑟瑟发抖,似乎是将薛彤当作汲桑贼寇了。
“原来我老薛认得的,妙哉……”薛彤愣了一愣,随即咬牙狞笑起来。这胖子不认得薛彤,薛彤却认得他。这厮赫然竟是新蔡王在并州的亲信之一、身任上党太守的司马瑜。司马腾在并州主政七年,ri夜都忙着搜刮财货、贩卖奴隶、抢*劫商旅、压榨百姓。而这司马瑜,便是司马腾出谋划策的得力干将。平ri里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并州军民上下,只怕一多半都想要食其肉、寝其皮。
薛彤更不犹豫。他一把揪住司马瑜的发髻,横过刀刃稍许比划了下,用力压了下。今ri被抓入邺都牢城前,也不知是哪一路的狱卒搜身,将他家传的七十二炼宝刀搜走了。所以他现在持的是随便捡来的一把缳首刀。
这刀子的做工粗糙的很,劈砍了几个回合之后便卷了刃。刀锋坑坑洼洼的,有点像是锯子,切了几下都不得力。薛彤索xing便拿这刀子左右抽动,来来几次,将司马瑜的脑袋从脖颈上锯下来了。
这场景实在血腥之极,转眼间,建chun门前以司马瑜乘坐的牛车中心,空出一大块地来。原挤挤攘攘的百姓如今倒有一多半痴了、傻了,脚下如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薛彤持司马瑜的首级,昂然而回陆遥身后,威武若神。
陆遥踏前一步,厉声道:“贼寇扰乱邺城之际,全城皆受军法管制!军民须遵车骑长史羊公、扬武将军李公号令,依序出城。未得指令前,所有人全都站住了!有妄动者斩!”
数千人尽皆股战而栗,再无一人敢争先恐后。
羊恒、李恽都是擅于实务的jing干官员,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于是立即将军民整齐队列,迅速通过门洞。除了正门和右侧边门用于邺城内滞留的百姓通行以外。左侧边门则完全给城外的乞活军入城所用。
半晌之后,原拥挤不堪的建chun门前人群已显稀疏,陆遥等人这才松了口气。
陆遥有些歉意地向羊恒、李恽二人施礼道:“适才事态紧急,还望二位莫要怪我僭越才好。”
羊恒、李恽对视一眼,同时苦笑起来。那个被薛彤斩下的首级是谁的,此刻二人已然认得分明。那司马瑜乃是河内司马氏疏宗子弟、新蔡王三卿之一,位高爵尊,最是清贵不过。陆遥竟然直接就遣部将将之斩杀当场,实在是凶悍得过份、胆大妄得过份。这等朝廷高官被当众袭杀,若按国朝律法追究,陆遥万万吃罪不起。
可是……转念想来,眼下谁会追究这个?死就死了吧!就连新蔡王人,不也吃这陆道明的部下痛殴了一顿么?又如何呢?坊间传闻,新蔡王都已经死了!
于是两人一齐诚心诚意地道:“不怪!不怪!我们当感谢道明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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