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清早,御史大夫韦思谦就派了书令使来传话,说今日开审案件。
薛绍心里已经有底,所谓的审案已经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说得露骨一点,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其实只是骗人的鬼话,律法从来只是用来约束天下大多数人的。如果是混到了薛绍这种“大将军”的位置并且手中握有实权,除非自己在政治上犯了大错而倒台,否则一般的律法已经对其造成不了多少杀伤。
他人控告薛绍的十六宗罪,绝大多数都是鸡毛蒜皮或者说子虚乌有。只有两宗稍显麻烦,一个是可能会有损薛绍名声的“通奸罪”,另一个就是大金佛的事情。
但是现在,这两宗罪也不会成立了。陈仙儿本人现在就在太平公主府里,堂堂的大将军媵御,哪里还存在通奸一说呢?至于大金佛,武则天已经搞定。
于是薛绍很是淡定的等着上一回公堂,接受御史台的审问。
辰时刚到,韦思谦等人准时来了。
审问薛绍的这个“法官团”的阵容,其实还是蛮强大的。监察机构的首脑御史大夫韦思谦,律法系统的最高官员刑部尚书裴居道,行政审核机构的最负责人门下侍中刘齐贤,同时他还是阁部的宰相之一。
若在平常,这三尊“大神”随便搬出来一个,也足以让大唐多数的官员诚惶诚恐胆战心惊。可现如今,薛绍的面前一下就出现了三个。
于是薛绍心里忍不住想笑,还真是看得起我!
一番既定的陈辞与程序之后,审案开始了。
太平公主府毕竟不是真正的公堂,审案的时候薛绍只是宛如平常的端坐着。三尊大神并排的端坐在了上首正位,当真就像是庙里摆的泥胎菩萨。真正的“主审法官”却是宋璟这个刚刚加入御史台还不到一个月的,小虾米。
宋璟进来的时候,薛绍就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笑过了。宋璟却像是不认识薛绍一样板着个脸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但是眼神当中会不经意的流露出一些复杂的意味。
薛绍差不多能读懂他眼神中的意味,心想,揭发武承嗣并将其告倒让宋璟成了名,但这个“名”未必就是他想要的。因为他心里清楚那实际上是我的一出计谋,他不过是参与了实施而已。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还被我当了一回枪来使。被人利用的感觉可不是太好,宋璟这个犟书生现在心里肯定憋着一口气,他一定很想在我的面前证明他自己!
宋璟将十六宗罪一条一条的搬出来,审问薛绍。
薛绍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在被审问的阶下囚,始终面带微笑的从容不迫,一条一条的亲自答辩,该反驳的时候事实确凿条理清晰,该承认的时候也是坦然自若干脆果断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三尊大神负责旁听,宋璟问了薛绍答,然后他们三人商议这罪名是否成立。
结果一连审了十四条罪下来,有十一条罪名不成立。另有三条薛绍承认了,比如“带兵越境”,但都是情有可缘不会被判罪。
十四条罪审下来,宋璟的脸色有些铁青。他已经清楚的意识到,三尊“大神”是在有意对薛绍从轻发落,甚至主动为他开脱。
宋璟刚直,但不意味着他傻。以他的级别他不可能知道“上层”的那么多内幕,但他可以想像,薛绍的这宗案子其实是上层争斗的一个表现。薛绍是否会被判罪,根本就不在于执法更不是他这个小小的侍御史所能掌控。
这让宋璟格外的郁闷——又被人抛出来当枪使了,能不郁闷么?
审到通奸罪了。
宋璟拿起卷宗看了一眼,当场将它一把摔到桌子上,“不审了!”
三尊大神同时一惊,“为何不审?”
宋璟气呼呼的道:“人所共知,陈仙儿之初并未许婚更不是他人之妻,现在又已是薛驸马的御媵,通奸一事从何说起?这分明就是别有用心之人,想要败坏薛驸马的名声!——堂堂的御史台岂能迂腐至此,连这种无聊的状告也接?”
三尊大神各自无语,有的愤怒有尴尬。
薛绍则是笑了,“宋璟,我听你这口气,你是一定要找到一个可以把我扳倒的罪名出来吗?”
此言一出,三尊大神都有些变了脸色——“扳倒”这两个字,可是份量不轻!
宋璟却是镇定得很,答道:“宋某不想扳倒任何人,宋某只想维护律法公正。”
“好。”薛绍笑了,“还有最后一宗罪,你来审吧!”
“大金佛。”宋璟深吸了一口气,“这宗案子的卷宗我已经反复的看过了,也仔细的查证了很长一段时间。涉案的人很多,几乎夏州都督府的所有官员和将佐都能牵扯进来,其中还包括当时外派绥州的钦差武懿宗。”
薛绍笑道:“那你究竟查清楚没有?”
“没有。”宋璟摇头,“虽然很多线索和证据都指向,大金佛确实是被你私藏。但除非找到大金佛这件最重要的物证,否则你的罪名都无法成立。”
薛绍哈哈的大笑,“那我告诉你,它在哪里吧?”
宋璟先是一怔,随即面露一丝怒容,“你要戏弄我吗?”
“不戏弄,说真的。”薛绍道,“它就在……”
四个人一起竖起了耳朵,听着。
薛绍小卖了一下关子,笑道:“武太后那里!”
“什么?”四人一同惊讶出声。
“不信,你们可以去问武太后。”薛绍说道:“大金佛的下落,说起来十分的曲折。总之结果就是,我将它找到,并早已暗中交给了武太后处理。现在,那东西就在太后那里。”
“那好……”宋璟深吸了一口气,“我马上就进宫,向武太后求证!除非亲眼见到大金佛,否则,这件案子我一定会追查到底!”
“宋璟,不可乱来!”御史大夫韦思谦斥道,“你也太不识时务了,竟敢去询问武太后!——这么大的事情,薛驸马难道还敢撒谎不成?”
“他撒不撒谎是他的事情。律法公正,讲求证据确凿!”宋璟寸步不让的顶撞起来,说道:“不管薛驸马是否有罪,下官身为御史,必须将案情的真相追查清楚!”
“你大胆!”韦思谦怒喝。
“大夫息怒。”薛绍笑道,“我有罪没罪,自有真相说话。就让他继续查下去吧,若能查得一清二楚则是最好。那样,我就真的一身清白了!”
韦思谦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就查去吧!”
“下官去了!”
宋璟对三尊大神拱手一拜,还真的走了——去皇宫求见武太后了。
薛绍呵呵直笑,真是个犟书生,还好我不会跟他计较。如果换作是另外一个人,等我重获自由之身并官复原职之时,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宋璟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另外,他连自己的顶头上司也敢当众顶撞,这种性格真的比较难在官场上吃得开。历史上的宋璟,何尝不是几起几落呢?
坚持原则是好,但也要注意一点技巧啊!——宋璟,还得教!
宋璟去取证了,审案只得暂停,明日再继续。
薛绍便又歇了下来,依旧把程伯献叫来饮酒聊天。
席间过半时,程伯献的一名心腹小校进来对他说了一通悄悄话,然后就走了。
程伯献没有隐瞒,马上对薛绍说道:“少帅,方才他告诉我说,侍中刘齐贤离开了太平公主府之后,直接就乘马车去了裴炎家里。他会不会是去向裴炎汇报今日之事的经过呢?”
“情理之中的事情。”薛绍笑道,“刘齐贤曾是黄门侍郎,是裴炎在门下省担任侍中时的副手。现在裴炎做了中书令而刘齐贤接任了裴炎留下的侍中空缺,两人看起来是平起起座,但实际上刘齐贤不过就是裴炎的一个附庸罢了!”
“我看也是……”程伯献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没有闲杂耳目,小声道:“外面有传言说,这次有人弹劾你十六宗罪,实际上是裴炎暗中指使人干的。既然是裴炎要动手整你,那刘齐贤怎么没有尽力判你有罪呢?相反,他甚至有意轻判于你?——真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薛绍轻哼了一声,说道:“因为裴炎和刘齐贤心里都清楚,这些罪名都不足以真正的扳倒我。他们只是想要恶心我一回罢了!”
“恶心?”程伯献愕然,“如此大事,怎么像是小孩子打闹一般?”
薛绍笑了,“朝堂之上有时就是这样的。越是拙劣之极的幼稚伎俩,偏偏就会有人相当卖力的去表演;越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或是相当清楚的事实,偏偏就会有些官居显位的人假装糊涂故作无辜。这种行为,我习惯称之为——装逼!”
“装逼?”程伯献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咬牙切齿的骂“真是无聊透顶!”
薛绍笑道:“没错,装逼的人都是一些无聊透顶之辈!”
程务挺苦笑两声,“让他们装去,我们只管喝酒便好!”
薛绍笑了一笑,举杯和他饮下了一大杯。心中却在想道,果然是不在同一个圈子里,就不会想到一起去。其实裴炎整我并不只是出于“装逼”,他是想要独占“拥立”之功,并且不想我从旁干涉到他的政变,于是就假借弹劾让我暂时抽不开身——他只是想要当独一无二的从龙功臣,进一步的提高自己的地位、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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