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开始,谭文彬只是简单笑了一声,然后就忍不住越笑越夸张,渐渐将润生和薛亮亮一起带动着笑了起来。
李追远这次没刻意去表演合群,他也的确没笑出声来,可嘴角却是轻轻上扬。
经历了危险,瞧见了神秘,多番折腾下,终于死里逃生。
正常人都是有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天赋,再苦再难的事,挺过去后,大脑就会帮你刻意淡化掉负面感知,甚至能让你在回味时,品咂出类似上下学途中抿路边花蕊的丝丝甜味儿。
谭文彬现在,就感到一种自上而下的酣畅淋漓。
冒险,确实会上瘾。
只是这笑着笑着,四周就震颤了起来。
谭文彬吓了一跳:“笑出共振了?”
肯定不是笑出来的,但确实震了,上头的石头开始滚落。
四人马上起身,前往下方平坦区域。
过了一会儿,震感消失,恢复平静,不过四人先前所在的位置,凹下去了一大块,爬出来的那条石缝也消失不见。
其实,就算还能找到也没意义了,因为下面的通道肯定已被堵死。
薛亮亮:“应该是地宫塌陷后所引起的连锁反应。”
谭文彬不解道:“那条大东西这么狠么,回去拆家给自己也埋进去了?”
薛亮亮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想回去找妈妈?”
听到这话,李追远不禁想起那个坐在床上的蛇脸女人。
薛亮亮重新找了处高点观察确定了方位,然后领着大家往营地方向走。
距离其实并不算太远,就是路不好走,耽搁挺长时间。
好在,走到下午时看见了人,是一支民兵队伍,背着枪还带着炸药。
应该是袭击事件发生后,第一批从后方调来支援的。
在得知四人是探险队的“失踪人员”后,对面马上安排人将四人往回送,期间遇到了一些还留在这里协助工作的探测员,他们都很热情,上来道谢。
这谢的让人有些莫名其妙,聊天后才得知,不知怎么的,那晚的事情传成了薛亮亮带着几个人,把那条大东西引进山洞里去了,救了大家伙儿。
薛亮亮赶忙解释是那条大东西主动奔山洞里来的,他们是被迫逃命。
但很显然,那些同事只是点头说知道了,但看神情并未相信。
这让薛亮亮有些焦虑,他可不想冒领这份荣誉。
谭文彬倒是对李追远嘀咕了一句:“有这份荣誉的话高考能加分么?”
四人先被送出了山区,然后坐上车,回到镇上后,又被安排去了万州城区里的医院做详细检查,检查完后,进了招待所休息。
期间有不少相关人员来探望,还有人来做了笔录。
这些,都由薛亮亮去出面应付,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先暂时对下面的地宫进行保密。
不是刻意要隐瞒,而是已经被告知罗廷锐要到了,薛亮亮和李追远准备等罗工到了后把事情汇报给他,由他来决定如何向上汇报。
不像以前村里出个死倒,为了不影响自己生活,事情解决完后就做个隐瞒,现在已经牵扯到国家项目工程了,肯定得坦白。
先罗廷锐一步来的,是组长马一鸣,他胡子拉渣,神情肉眼可见的涣散与疲惫,在见到薛亮亮后,他紧紧握着他的手,然后又去房间里看了李追远等人,嘴里不停念叨着:“谢谢,谢谢。”
谢谢你们能活着回来。
事情发生后,他就没合过眼,一直处于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把临时工和编外算进去的话,他手下等于一下子失去了八个人。
现在四个人活着回来了,他心里终于能稍稍好受一些。
马一鸣前脚刚走,罗廷锐就带着两个人来了,应该是故意错开的。
薛亮亮单独跟那两名随行人员进了一个房间,将地宫的事全部告知,当然,隐瞒了这期间李追远的特殊作用。
结束了对薛亮亮的问询后,那两名人员又进了房间,向李追远、润生和谭文彬各问了几个问题后就离开了。
房间里,剩下了五个人。
罗廷锐用力抓住薛亮亮的肩膀来回晃了好几下:“伱可把我担心死了。”
他这个年纪这个业内地位,毫不夸张地说,往往传承人的地位比亲生儿子都要重,尤其是他还没有儿子,独女学的也不是本专业。
紧接着,他又走到李追远面前,弯下腰用力抱了抱男孩。
行业顶尖人基本都能看出来,国家未来会上马很多大型建设项目,但这种项目从设计到落成,都需要耗费很多时间,罗廷锐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是真的需要师徒间的传承与接力。
罗廷锐笑着挥手道:“走,带你们吃夜宵去。”
夜宵摊距离招待所不远,是一家万州烤鱼。
罗廷锐看向薛亮亮三人,问道:“你们要喝酒不,我可以陪你们喝点。”
谭文彬马上摆手道:“我们不喝酒的。”
其实,彬彬在家里,偶尔也是会和太爷干两杯,但酒桌上身份最高的人不想喝酒,他也不会不识趣。
“那就拿点饮料吧。”
“好嘞。”
谭文彬起身去里头搬出了一筐豆奶:“嘿,这家店里只有这个卖。”
说着,他拿着启瓶器给大家挨个开了瓶,放在各人面前。
罗廷锐对薛亮亮说道:“别凉了,边吃边说话。”
大家拿起筷子,开始吃鱼。
薛亮亮则又将地宫的事,对罗廷锐讲了一遍。
听完后,罗廷锐只是点头笑了笑。
谭文彬马上道:“瞧瞧,老师这才是见过世面的人啊。”
罗廷锐喝了口豆奶,说道:“这件事,除了有关部门的人来问,就不要再对外说了。”
四人马上点头。
紧接着,罗廷锐又笑了笑:
“确实,这样的事,我以前就见过好几起。我们当代人,只是行走在这片土地上,根本就想象不到脚下这块土地里到底埋藏着多少历史与神秘。”
工地上从来不缺神秘事件,尤其是大项目大工程,往往挖得更广也更深,很容易就碰到离奇怪事。
社会上很多诡异传闻的开头,就是我父亲、我一亲戚、我一朋友曾经在某某项目施工工地上,那晚挖出了……
在罗工这里,主人公就是他自己。
他给四人,讲述了一段他当年的经历。
那是挺多年前的事了,当时他刚参加工作,被临时抽调派去吉林参加一个项目,他当时就觉得挺奇怪的,虽说全国一盘棋,但那会儿都是作为长子的东北向内地输出人才与工业,啥时候需要内地派工程组去那里了?
地方虽然是在山里,但并不偏僻,靠近集安。
到了那儿后,才领到相对应的任务部分,不是规划设计也不是施工兴建,而是对已有的一处地下建筑进行复查。
这原本应该是一处秘密工程,大概率是个人防工程,规模挺大的,但不知什么原因,严重渗水。
他们也是分了很多个队伍,对各处节点进行检查,一些重点区域当时被标注了的,不允许他们靠近,会由其他人负责。
某天的工作中,罗廷锐和同伴找到了一处枯竭的出水口,口子很大,能通行一头牛。
按理说,以当时的工程质量,就算因自然原因产生破坏,也不至于出这么大一个口子,最重要的是,昨天他们检查经过这一段位时,这个口子并没有出现。
留下一个同伴看守洞口,罗廷锐和另一个同伴就直接钻进去查看了。
说到这里时,罗廷锐笑了笑:
“那会儿也是年轻啊,压根不懂什么叫怕,反正,看着工程通道墙壁上画着的那些标语,大家伙都很有斗志,也都很有勇气,留守洞口的那个还是猜拳输了的,委屈得不行。”
破口很深,最窄处只够一人侧身通行,但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头似的。
按理说,早就过了工程施工范围了,但身边的情况又不像是山体开裂或者地质运动出现的,一些边边角角处,反而能瞧出明显用工具开凿的痕迹。
两个年轻人当时兴奋极了,以为这是来自敌特份子的破坏。
但等继续往里走就越发觉得不对劲,地上不仅出现了很多比较原始的工具,还出现了一些血迹,等再深入一段后,更是听到了更深处传来的说话声音。
然后,那边的人似乎也听到了有人靠近的动静,明显有一串脚步向这边跑来,隐约间还看见了动态的火光,他们打的是火把。
二人虽说不害怕,但想着必须得把这一消息传递出去,所以罗廷锐让那个同伴先跑,自己一边慢跑一边留心后头准备断后,反正这儿窄得很,他就算把尸体搁在这儿,也能挡路。
那会儿,俩年轻人还是偏向于是有敌特份子在对这里进行蓄意破坏。
可渐渐的,那头的声音和脚步声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不见了。
反正同伴已经跑出去很远了,说不定已经出了洞口上去报信了,知道后援很快会抵达,罗廷锐干脆不再往外走而是主动向里行进。
走着走着,他就感到自己开始头昏,脚步开始发软,视线也逐渐模糊。
“我开始以为是氧气稀薄,但事后想想,我那会儿应该是……”
罗廷锐停顿了下来,看向面前坐着的四人。
谭文彬和润生在听故事入迷,薛亮亮接话道:“中毒了?”
罗廷锐转而看向李追远,示意他来猜猜。
李追远露出腼腆的笑容,问道:“睡着了?”
听到这个回答,罗廷锐微微张开嘴,似乎感到有些意外。
“小远,你怎么会猜到这个?”
“因为我困了的时候,也会这样。”
罗廷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继续讲述:“事后来看,我应该是睡着了,因为把我救出来的同伴告诉我,当时我是昏迷在了裂缝里。
但我觉得这不是梦,因为一切都太过真实。
我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最深处,我看见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厅,我看见了有歌姬舞女在表演,我看见了有人在饮酒作乐。
我也被邀请加入了,他们问了我很多事,我也问了他们一些。
只是具体问答了些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好像聊了很久,也喝了很多,最后,我就醉得不省人事。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了营地内的帐篷里。
像不像《桃花源记》?”
谭文彬点点头:“确实像,而且都是初极狭才通人,然后豁然开朗,后面的展开也很像,聊天问话后,有酒有肉地招待。”
薛亮亮问道:“那老师您汇报上去了么?”
“自然是汇报了,不过那两天汇报的人不少,有人在通道里看见了穿着古代甲胄的士兵,还有穿着古代服饰的陌生女人。”
“那之后的调查呢,那个裂缝?”
“后来涨水了,那个工程被淹了,而且那几个重点区域似乎出了事,有人没能出来,再细节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们的这项任务,算是中途停止了,我的汇报,后续也没有什么反馈。”
薛亮亮:“上头是不信么?”
罗廷锐摇了摇头:“很可能是信了,却也依旧觉得无所谓。”
谭文彬说道:“那就不像《桃花源记》了,您这个事后听起来有点阴森,《桃花源记》那是个美好的故事。”
李追远开口道:“可能《桃花源记》里所记录的那个地方,本就不是活人村子。”
“小远,你为什么这么说?”罗廷锐再次好奇地看着男孩。
“我只是有感而发,老师,您能再说点细节么?”
“细节?可以,有纸笔么,我来画。”
“我有!”谭文彬马上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本子和笔递了过去。
罗廷锐开始画,他的工笔很好,细节画得很到位,先画了一件衣服,又画了一把刀,最后画了一套甲胄。
很显然,这件事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一直盘亘在罗工心里,不时反刍,否则也不会到现在依旧记得这么清晰。
四人探头过来一起看,但对于另外三人来说,只能看出是古代的东西,再多的,他们就看不出来了。
李追远看了两眼后,说道:“高句丽?”
罗廷锐双手交叉,很认真地问道:“小远,你真的不考虑换个专业么?”
男孩马上摇头。
“我只是怕埋没了你的天赋。”罗廷锐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这小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谭文彬疑惑道:“高狗狸是什么东西?”
薛亮亮提醒道:“错误读音是高具离。”
谭文彬恍然:“哦,这个我就懂了,知道。还好历史不考拼音。”
罗廷锐继续道:“后来,我把梦里见到的一些东西,画下来,多方走访问询,才好不容易问出了一点端倪。”
高句丽这个东北割据政权存在时间挺长,历史知名度也很高,但它的知名度主要在于当隋炀帝、唐太宗和唐高宗的背景板,国人对其文化相关方面,普遍不是很感兴趣,倒是韩国那边的人,喜欢偷它当自己的祖宗。
这也是为什么,当李追远认出这东西时,罗廷锐会如此吃惊。
“再之后,因工作和个人原因,我曾多次去过集安,最近的两次,我去找了那边专门挖掘研究高句丽文化的专家,还去了那里的博物馆,这才证实了我那晚所梦的,不是虚假,因为在那晚之前,我根本就没接触过关于高句丽文化的具体东西,现实里没见过,又怎么可能想象出来?”
薛亮亮问道:“老师,那个项目呢?”
罗廷锐点起一根烟,抽了一口:“前年我还回头查过,只知道当时那个项目所出的事,比我知道的还要严重许多,但项目的相关信息和档案,都被封存了,无法调阅。”
谭文彬笑道:“您还真是对它念念不忘,像是对待白月光一样。”
罗廷锐也被这个比喻给逗笑了:“确实,毕竟那会儿我年轻嘛,而且参加工作也早,不比你们现在大多少。
其实后来的工作中,我还遇到了好几次更严重也更匪夷所思的。”
谭文彬期待地说道:“您再讲讲。”
“讲不了,高句丽那件事,我是无权调阅当时档案,后头的这几件事,我本身就属于该被保密封存的档案一部分。”
“唉,真可惜。”谭文彬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种事,你们以后也会遇到的,到时候你们也会被要求保守秘密。
好了,说说眼下的事儿吧,不说地宫什么的了,光是你们发现的那条地下河,就够把马一鸣主张的方案给毙掉了。”
薛亮亮开口道:“其实这件事也不关马组长……”
“上头是清楚的,但出了事,总得有人担责,当然,也不会真的着重处分他,主要还是看他自己能不能走出来。
我是不想去见他那哭哭啼啼的样,也懒得去安慰他,自建国以来,多少路桥旁都竖着烈士纪念碑,我自己都亲眼目睹过许多,而慰藉他们的最好方法,就是把家园继续建设下去。”
说着,罗廷锐就举起手中装着豆奶的杯子,大家也都举起杯,碰了一下。
谭文彬一口干了豆奶,心中不禁感叹:到底是大领导,上价值时比自己家那亲爹要自然多了。
“亮亮,你过两天就和我去另一个组里,我们要集中攻坚那套方案了,争取早日完成。”
“好的,老师。”
“小远,你呢?”
“啊?”李追远指了指自己,“我还可以继续去么?”
“我是想问你,刚经历了这种事,需不需要放个假休息一下?”
“好吧,休息。”李追远点点头,他也是觉得累了,而且他还得去一趟丰都。
“嗯,你还小,要注意劳逸结合,平时也要积极锻炼身体,我听说,神童的身体普遍都不太好。”
“没有那么夸张的,老师,不过您的话,我记住了。”
薛亮亮主动提起了一件事:“老师,我们当时不是主动吸引那条东西救人的。”
“我知道,你刚刚不是讲过了么。”
“我不想冒领这个荣誉。”
“亮亮啊……以及你们,也都听着,有时候我们都梦想着让自己做一个绝对纯白无瑕的人,但这个世上难免会有灰尘,有时甚至会刮起风沙。”
“这个道理我懂,可是老师……”
“出了这档子事,要是有个先进典型可以立起来,马一鸣他们,也能好过很多。”
“我明白了。”
夜宵结束后,罗廷锐就先走了,四人则回到了招待所。
谭文彬有些意犹未尽道:“万州烤鱼的味道确实不错,我觉得在这里学了技术去外地开分店,肯定能赚钱。”
薛亮亮:“你有这个想法的话,我可以给你投资。”
“别别别,我就提一嘴而已,赚钱哪有学习重要。”
紧接着,谭文彬又小声问道:“这个,荣誉,可以加分么?”
“我们海河大学,不难考的,而且这次的事,会对社会保密。”
“哦。”谭文彬垂下了肩膀。
润生问道:“你就不能想其它方法加分么?”
谭文彬耸了耸肩:“其它方法就是我亲爹在岗位上光荣了。”
润生被噎住了。
谭文彬带出来的那一大团烂稻草一样的东西被装在袋子里,李追远将这袋子和一张纸一起交给了薛亮亮。
“亮亮哥,纸上写的是还原方法。”
“你放心,我过两天才去进那个组和老师汇合,这两天我就开车回山城,找单位先帮你把这件事处理好。”薛亮亮扫了一眼纸上所需的东西,“材料并不难弄,大部分都是现成的,但你既然想保密肯定不能去找文物单位,我那个朋友倒是可以做,但他花费的时间会比较久。”
“没关系,先拿去慢慢处理复原吧,主要这个东西带出来了不能在外界环境里放太久,我这儿也没有很好的储存条件。”
“行,交给我。那你接下来就去丰都了?”
“明天润生哥还要换一次药,我们后天就去。”
“路上注意安全,要回去时联系我,我给你们订票。”
“走的时候会和哥你说的。”
第三天一早,李追远就和润生谭文彬一起前往丰都,中途先是坐车,然后改乘了船,直接在丰都县城码头下来。
其实,最省事的方式就是打丁家的电话,让丁家帮自己查找丰都阴家的人还在不在,但那毕竟是柳奶奶的关系,李追远不太想这样做,先自己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吧。
自下码头起,就十分喧嚣,一路朝上的街面上,人头攒动,商贩林立,这是恰好赶上了丰都鬼节庙会。
谭文彬很是激动,这边看看那边瞅瞅:“嘿,别说,这儿的庙会的确比咱南通的庙会要热闹好玩得多,不,咱家那个压根和人家没法比。”
李追远:“彬彬哥,旅游本来就是从你待腻的地方去一个别人待腻的地方。”
“哦,也是,我差点忘了,你回南通也相当于旅游了。”
“嗯,差不多吧。”
“不过小远,我是真觉得川渝这边的人,更热爱也更懂得生活,在咱们那儿我下了晚自习连个夜宵摊都不好找。
哈,我要吃那个,你们要不?”
各种地方特色小吃,让人目不暇接,而且价格还都很便宜,连一向勤俭持家不喜欢在外面吃饭的润生,这次都没心疼钱。
三人到处品尝着,就当解决了午饭,而且在这种氛围环境下,润生吃香的举动,倒也不算引人注目了。
谭文彬来到一处鬼脸面具摊前,两个师傅正在画制,他站边上瞧了好一会儿,然后让师傅给自己画了一个孙悟空的面具。
鬼脸面具他是不敢买了带走的,否则晚上起夜尿尿时扫上一眼,得被吓出一身冷汗。
画好后,给了钱,谭文彬把面具戴脸上,比划了一个猴子动作:
“呔,妖怪,将我家小远交出来!”
接下来,又来到一处茶摊前,时下各地庙会都很流行盖碗茶,里面往往会放糖或者各种水果晶,逛累时买一杯喝,很惬意。
只是这儿的盖碗茶明显和其它地方不同,是现场冲泡的,具体闻不出来是什么茶叶,但味道很浓,打着的横帆上左边写的是“迷魂茶”,右边写的是“孟婆汤”。
谭文彬买了三杯,三人坐在小板凳上慢慢喝着,味道还可以,很浓却不苦。
庙会以本地人居多,但被鬼节吸引来的游客也不少,还能看见一些外国人。
“小远,这上面真的是阎王殿么?”润生指着上头的建筑群问道。
“是酆都大帝,主管冥司,乃天下归魂之宗。”
“听起来好厉害。”谭文彬抿了口茶,“他是本地人?”“有说法是,酆都大帝就是阴长生,他是东汉皇后阴丽华的弟弟,不贪恋家里富贵一门心思想着修道,最终得到缘法,在丰都白日飞升。”
“皇后的弟弟?”谭文彬砸吧了一下嘴,“不好好享受荣华富贵,修什么道啊。”
“各人追求不同吧,你前天不也拒绝亮亮哥投资你去开万州烤鱼分店么。”
“原来我也这么出淤泥而不染啊。”
润生问道:“小远,为什么这里每家店铺前,都要摆个小水缸?”
李追远:“应该是某种习俗吧。”
喝完茶,三人就继续往上走,接下来,李追远准备找白事铺子问问本地捞尸人的事,如果姓阴的话,那就给对方家里送一笔钱就当了结了地宫里的那段因果。
过了“丰都鬼城”的大牌坊,在后头看见了一座石碑,石碑上写着一段话:
“子不夜行,则安知道上有夜行人?”
这段话出自晋代葛洪的《抱朴子》,讲的就是阴长生曾说过的话,大概意思是,他成仙后才知道世上有多少神仙,就如同你晚上不出门走,就不知道晚上有同样行夜路的人。
这段话对于现在的李追远而言,有另一番感慨,没接触捞尸人之前,他是不知道世上还有死倒这种东西的,等接触学习之后,才发现真的不少,而且还有很多同行。
顺着石碑往里看,正对着一家店铺,上面店牌写着:“阴君棺铺。”
店铺门口竖挂着两张牌,上书“升棺发财”、“福至运来”。
阴君是阴长生的尊称,所以店主不一定姓阴,但既然是棺材铺,那也应该有点捞尸人的关系。
比如自家太爷,以前就和上下游白事产业链的关系很好,一直到太爷自己开始搞产业链后才反目。
走进店铺,里面比较冷清,里头深处摆着一红一黑两口棺材,至于柜台上,则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型棺材,像是玩具手办。
而且还画有不同风格图案,有奥特曼的、阿童木的还有变形金刚的。
谭文彬拿起一个棺材,打开,再闭合,赞叹道:“真精巧,老板也很有商业头脑,但路线选错了无论多努力,也没啥意义。”
适逢庙会,其它店铺里客流很多,就这儿还冷冷清清,不管是本地人还是游客,显然没几个愿意逛庙会时顺便买口棺材或者买个小棺材玩具回去。
谭文彬连续开关了好几下,笑着问道:“小远,要不咱买俩个带回去后当文具盒?”
“你好,看上哪个了,两个一起买可以算便宜。”
内屋帘子被掀开,一个和谭文彬一般大的女孩端着面碗走出来,她皮肤有一点黑,但个头在本地人里算高的,而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爽朗劲儿。
“来,这俩,我要了。”
“要嘚。”
谭文彬知道李追远要问事情,所以他就先买个东西。
润生问道:“再买个送给周云云?”
谭文彬听了没生气,反而有所意动道:“嗐,别说,还真挺浪漫的。”
女孩老板笑着说道:“要么,有情侣款的。”
“来一套。”
“好,给你拿。”女孩从下面拿出两个小棺材,一个黑色一个红色,做工很精致,而且带凹槽卡扣,俩棺材能拼接到一起。
谭文彬笑道:“真好玩。”
女孩老板应了一声:“那是,我要是女孩子,收到喜欢男孩送我这个,我肯定高兴死。”
李追远疑惑道:“你不是女孩么?”
“啊,我是啊。”女孩老板笑了起来,“说岔了说岔了。”
见谭文彬真的付了钱且将四个小棺材包了起来,出于同桌情谊,李追远还是问道:“彬彬哥,你真要送周班长这个?”
“我就是单纯觉得挺好玩的。”谭文彬翻了个白眼,“真送?我又不傻。”
女孩老板不满道:“咋不能真送啊,说明那女孩不懂内涵,这才是咱传统文化里的浪漫。”
谭文彬点点头:“虽然我还是不会送,但我觉得你说得对。”
“听你们口音,你们是外地来的游客,哪里来的?”
谭文彬:“南通。”
女孩老板疑惑道:“南通是哪里的?安徽的还是江西的?”
谭文彬:“江苏的。”
“哦,江苏我知道,金陵苏州扬州淮安徐州那些,都老有名了,南通……也有名的。”
谭文彬故意调皮地问道:“比如?”
“比如……”女孩老板卡壳了。
李追远准备问正事了:“老板,你知道附近的捞尸人么,就是村子里专门负责捞漂子的。”
“捞尸人?”女孩老板疑惑道,“你们要捞谁?”
“不捞谁,就是打听一下,你认识么,再具体一点的话,就是你认识姓阴的捞尸人么?”
女孩老板“蹭蹭”快步走进内屋,很快,帘子再次被掀开,只见她左手持黄河铲走了出来:“我就姓阴,我叫阴萌。”
李追远没料到,居然这么容易就找着了,不过他还是继续问道:“你家有族谱么?”
“你问这么详细想干啥?”
“送钱。”
“有的。”
“方便拿出来让我看看么?”
“看了就给钱么?”
“上头要有阴之望的名字。”
“阴之望,有的。那都快两百年前了,我记得很清楚。”
“嗯?”
“族谱上记载着,万县出了条吃人的大蛇,他带着人去抓蛇,结果去了就没回来,我去拿给你们看。”
“不用了。”李追远看向谭文彬,“给钱吧。”
谭文彬把钱拿出来,放在了柜台上,这钱扎着红绳子。
阴萌先拿起钱,然后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咋了,你们在哪里碰到他变的死倒了?”
“嗯。”
“啊?”阴萌忙摆手道,“你别吓我,我刚胡咧咧的。”
能手持黄河铲还能说出“死倒”,证明确实是行里人,而且比太爷那种的,都要纯得多。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太藏着掖着了。
“欠他个人情,这次特意来还的,这钱你收下吧,我们的事也就了了。”
“呵呵呵呵……”阴萌发出一串笑声,边数着钱边说道,“哎哟,这还真是祖宗显灵来送钱了,我正愁下个月房租怎么交呢。”
谭文彬建议道:“你这样做买卖,房租确实不太好搞。”
“那我能搞什么?”
“可以卖万州烤鱼。”
阴萌眨了眨眼眼睛。
谭文彬又道:“扬州炒饭也可以。”
阴萌推了推面前还剩下半碗的面条,下的是挂面,没浇头,只是倒了酱油。
谭文彬点头示意:“了解。”
“你们吃了么,我给你们下面条?还是我去对门那里买几个菜过来请你们喝酒。”
李追远:“我们吃过了。”
“那就留下来吃晚饭吧,大老远地来送钱,总得留你们吃顿饭,反正我是觉得我那祖宗应该也没能帮到你们什么。”
“帮到了。”
“我不信,他要是能帮到你们,他自个儿就不会死那儿回不了家了。”
“还有这枚玉佩。”李追远将玉佩取出,放在柜台上,“也交给你。”
阴萌低头看了两眼,然后将玉佩推回:“一码归一码,钱我收了,这玉佩是你的。”
“好。”李追远没推辞,重新收回玉佩,“那我们走了。”
“喂,不去上面再玩一会儿么,景点在上头呢。”
“要去的。”
“这边船停得早,既然出来玩就别急匆匆的,慢慢玩,晚上就宿在这儿,睡我铺子里,也省了开旅馆的钱。”
本就是出来玩的,而且对方一再盛情邀请挽留,李追远也就没再继续拒绝:“给你添麻烦了。”
“喂,你真的不是从哪个水葬下面醒来后爬出来的大死倒?”
“我么?”
“对啊,来,我试试。”阴萌从兜里掏出一张符纸,贴在了李追远的身上,见李追远没反应,她故作诧异道,“天呐,好吓人,你这么凶的么!”
大家都知道,她是在开玩笑。
“来而不往非礼也,呔,妖精,我也给你贴一张!”
谭文彬掏出一张《追远密卷》符,贴在了阴萌额头上。
下一刻,符纸变紫了。
谭文彬吓得直接蹦起来,尖叫道:“我了个大艹!”
阴萌有些不解。
李追远踮起脚尖,伸手揭下符纸,说道:“彬彬哥,符纸进过水了,遇上油脂就会变紫色。”
“哦……哦!”谭文彬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润生凑过去说道:“有水尸味儿我会说的。”
阴萌直接笑弯了腰:“我都差点以为我真是死倒了,哈哈哈哈哈!”
三人走出棺材铺,来到门口时,李追远指着门口的小水缸问道:“每个店铺门口都摆这个的原因是什么?”
阴萌:“这里是丰都鬼城,这条街叫鬼街,喜欢逛街的可不仅仅是活人,等入夜了他们就出来了。
以前没灯泡,天黑了靠蜡烛照不通透,商家闭门数铜钱时,经常会数到纸做的。
后来就逐渐形成一个风俗,店铺门口摆个水缸,收到的铜钱往里头一搁,浮着的就是假钱,就不做那客的生意。”
谭文彬问道:“那现在都是纸币了,都漂上去了,岂不是得每家都放个验钞机?”
阴萌:“那东西贵,可买不起。”
谭文彬愣了一下:“不是,现在还能收到?”
阴萌伸手抽出柜台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小沓天地银行的纸钱:
“喏,这就是我这月初到现在收到的,本来够交下个月房租的,谁知道不是做的活人生意。”
谭文彬用指尖小心翼翼触摸着纸钱:“你是在开玩笑的吧?为我们增添游览代入感?”
“那是,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来的鬼啊,漂子都不怎么见着了,我都许久没开张捞尸喽。”
“漂子都见不到了?不应该啊,你这儿水系这么多,总不至于没人失足下去淹死吧?”
“都是找村里的捞,很少跑我这里来,他们觉得街面上的店贵。”
“其实你很便宜?”
“确实贵。”阴萌理所当然道,“价格便宜了,岂不是跌了我的面子,好歹咱也是正儿八经的捞尸人。”
谭文彬努努嘴:“活该你交不起房租。”
“走了,彬彬哥。”
“哎,来了,等等我,小远。”
接下来整个下午,李追远就带着润生和谭文彬两个人很细致认真地游览丰都鬼城,这里的雕塑和庙很多,白天游览也不觉得可怕。
中途,还碰到了两支表演队,三人观看了表演,传统民俗气息浓郁。
润生和谭文彬看得很认真,恨不得每个雕塑下面的讲解牌都要看一遍,寻常游客只是走马观花,他们则是补习课外知识。
李追远就慢慢走着,欣赏一些老式的建筑和雕塑风格,至于讲解牌那些,他不用看,因为他脑子里存货很多。
小时候李兰还没那么讨厌自己时,自己还能在李兰工作时待在她书房中,李兰要么给自己拿图纸玩,要么把一堆书丢自己面前,让自己翻。
天快黑时,三人下了山,回到鬼街。
这会儿街上的人依旧不少,附近不少居民白天都有事要做,很多人只能晚上来赶庙会。
再者就是,鬼城的氛围得搭配夜晚,才更有味道,尤其是上头那么多盏红白灯笼,等入夜后点亮,绝对很应景。
棺材铺门口,依旧没什么人,甚至阴萌又再次懒得守在柜台后。
“我们回来了。”谭文彬大声打着招呼。
阴萌掀开帘子探出头:“我炖了蹄花,晚上咱们好好吃一顿,巴适得板!”
李追远:“要嘚。”
七点,入夜了。
阴萌端着一大盆猪脚出来,大家围坐在小桌前。
猪脚入口即化,炖得很耙。
前提是,得忽略掉嘴里的阵阵刺感,因为阴萌忘记处理猪毛。
她确实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似乎因为生意不多的缘故,平时也很少能有人聊天,今晚吃饭时很高兴地摆起了龙门阵。
润生只顾着吃,李追远偶尔接几句话,己方主力是谭文彬,和阴萌摆得不落下风。
而且彬彬刻意用他那刚学了一点的川渝话聊天,发音是不准,但调子是学会了,俩人说着说着,调子越起越高,语速也越来越快,像是对起了山歌。
不过倒是没聊太多捞尸的事情,因为阴萌的实践次数并不多,捞过漂子,可却没见过真正的死倒。
她的捞尸知识和技能,都是跟她爷爷学的,她爹妈在她很小时就离了婚,她爹去南方闯荡去了,一走就没了音讯;她妈嫁给下面镇子上一户人家,又生了俩男孩,年纪小不懂事时阴萌也去找过妈妈,等懂事后才知道妈妈其实不想搭理她。
说到这里时,李追远和阴萌举起杯中汽水,碰了一杯。
她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爷爷生活,爷爷经营着这家铺子,也是个正统捞尸人,后来,爷爷就将铺子就交给她继承。
她其实很有头脑,换个生意做应该是能挣钱的,但她不想更改这间铺子的属性,因为她知道爷爷不会同意。
李追远瞧过她掌心的茧子,以及每次起身坐下时脚尖的变化,知道她身上是带功夫的。
这也是她一个年轻女孩子,能一个人开着店的原因;街上的地痞流氓,基本都被她揍过。
她笑称,要是她想,完全能当鬼街大姐头,在这里收保护费。
沉迷啃猪蹄的润生在这里主动举起杯子,和她干了一杯。
李追远问过她爷爷是否留下过什么书之类的,她疑惑地反问:捞尸人不都是靠一代代言传身教的么,看书能学出个什么东西?
这让李追远略感失望,他倒是想看看同行收藏的,可惜没有;同时,他也有些羡慕,从阴萌的各种细节表现来看,她爷爷的水平应该很高,她接受的是很完整的“教育传授”。
不过,李追远也没因此觉得自家太爷不好,毕竟自家太爷可以“咕嘟咕嘟”地灌福运,跟着太爷混,至少能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总之,今晚算是离开南通以来,过得最轻松惬意的一晚了,大家都很开心放松。
这种松弛感,一直持续到要安排入睡时,才被打破。
“什么,你让我们睡棺材?”
谭文彬抱着脑袋,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而阴萌,正在给里头的棺材铺棉被。
“怎么了?睡棺材多舒服啊。”
“我能在外面打地铺么?”
“这儿是山上,晚上冷,我这里被褥也不够,还是棺材里暖和。”
谭文彬嘀咕道:“第一次听到暖和可以用在棺材上。”
内房里是库房兼厨房,里面摆着三口棺材,外面店里则摆着两口。
来都来了,那就入乡随俗吧。
最后,李追远和润生睡外头的两口棺材,谭文彬和阴萌睡里头。
棺材和臭豆腐一样,看着膈应,躺进去后,还真挺舒服的,有种被包裹的安全感。
当然,棺材盖得揭开一些方便透气。
白天赶路加游玩,都累了,谭文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然后他就听到有人用指甲在刮自己棺材盖。
“沙沙……沙沙……”
谭文彬被吓得冷汗都流了出来,将被子提到脸上,只敢留着一双眼睛眯着看向上方。
然后,润生的脸出现在上面:“嘿嘿。”
“你干嘛!”
“小便。”
厕所在里屋后面,润生睡外头,上厕所时得经过里屋。
谭文彬气得把被子直接盖脸上,不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听到棺材盖上传来的“沙沙”声音。
谭文彬开始害怕起来,他觉得这次不会再是润生了,那是谁?
下一刻,润生的脸再次露出。
“你到底要干嘛!”
“我尿好了,回去睡觉,跟你说一声。”
谭文彬气得牙痒痒。
好不容易,重新又酝酿出了一点点睡意。
“沙沙……沙沙……”
谭文彬睁开眼,用手捶了一下棺材盖。
声音消失了。
谭文彬侧过身,继续寻找困意。
“沙沙……沙沙……”
谭文彬掀开被子,双手抓住棺材边缘,整个人从棺材里坐起来。
他发现,自己棺材四周,没有人。
润生跑这么快?
谭文彬咽了口唾沫,心里再次有些发毛,没敢出去,而是重新缩躺进棺材。
“沙沙……沙沙……”
声音再一次出现,谭文彬将被子蒙住头,装作听不见,同时脚也收进了被子。
然后,声音又消失了。
谭文彬脸在被子里继续闷着,这次闷了足够长的时间,脸上都出汗了,心道润生这家伙是睡了不逗自己了。
他打算透个气,双手抓住被子,打算来一次快掀快盖。
一,二,三……
脸上的被子掀开,却没能按照原来设想地再盖回去。
因为,
一张老脸,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探进了棺材,就这么和他面对面地贴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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