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晏和沈倾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底看出了几分疑惑,陌无尘这是又怎么了?
两人并肩走入,就见陌无尘苦着一张脸坐在陆庭煜身前,孟观澜兰音夫妻则是坐在门口处。
昨日众宾客离席之后,孟观澜兰音两个同陆庭煜收尾收到了宵禁时分,陆庭煜便留他俩住了下来,正好今日再吃一顿团圆饭,因为明日一早,陆庭煜就要离开盛京了。
陆晏和沈倾在门口处驻足,看向孟观澜夫妇两个,问道:“无尘怎么了?”
孟观澜眼底忍着笑,低声回应:“就昨天,我和离泽不是同你到宜宁侯府接亲去了,无尘留在府中帮王爷打下手,这小子忙了一天,最后累的在绮云堂一旁的厢房睡着了,晚上我同王爷收拾完便各自回去睡下了,压根没想起来他这一茬。”
沈倾沉默,“所以无尘在厢房里睡了一整夜?”
兰音点头,随即面上升起些许同情,继续叙述道:“最离谱的是,不知道谁把厢房的窗户打开了,以至于他又冻了一晚上,所以现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着实有点可怜。”
听完,陆晏和沈倾走到陆庭煜身前,前者对着陌无尘就是一句话,“一万两,让你到临江楼待一天。”
陌无尘的哭嚎声顿止,抹了一把鼻涕,看向陆晏道:“当真?”
沈倾笑应:“当真,去找蝉衣拿银子吧。”
陌无尘痛快起身,朝陆庭煜鞠了十分不标准的一躬,然后转身美滋滋出门了。
陆庭煜满脸诧异,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陌无尘所谓的心上人,十有八九就是临江楼的。
可陌无尘花银子的速度,属实有点……
“阿晏,无尘喜欢的那个姑娘,是正经人家吧?”
陆庭煜倒不是心疼钱,而是怕陌无尘被人骗了,还帮人家数钱,毕竟陌无尘的脑子,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单纯。
沈倾笑笑,“王爷可以放心,临江楼是我的产业,无尘花出去的银子,过几日就会再送回来,至于无尘喜欢的姑娘,也是我的朋友,只不过她对无尘的意向不大,这才有意为难他一些。”
陆庭煜这才放心了,转而笑道:“都成亲了还叫王爷,看来这改口茶,我还是得抓紧喝了才行。”
沈倾眼底闪过一丝羞色,就见丫头已经将茶端了上来。
沈倾端起茶盏,跪到陆庭煜身前,恭恭敬敬唤了一声“父王”。
陆庭煜笑着应下,接过沈倾手中茶盏喝了一口,便从袖中拿出一把银白色的钥匙,“这是王府库房的钥匙,一共两把,一把在阿晏那里,另一把我交给你,以后靖安王府,就是你们两个当家了。
父王不求别的,只愿你们夫妻二人感情和睦,府中上下安然无恙。当然,如果能早日给父王生下个孙子孙女,那就更好了。”
陆庭煜眉眼慈爱,显然对沈倾是极满意的。
沈倾面颊微红,双手接过钥匙,“父王的话,儿媳记下了。”
陆晏将沈倾扶起,陆庭煜看向他道:“先去祠堂祭拜一下你的母妃吧,回来之后,带着倾倾来我的书房一趟。”
两人应下,转身离开,孟观澜和兰音也跟着起了身,一同朝着正厅外走去。
陆晏要带着沈倾去祠堂,孟观澜便和兰音继续处理昨天还未弄完的收尾工作去了,今晚还有宴席,明天陆庭煜离京也有不少东西要收拾,需要准备的事情不少,所以孟观澜兰音夫妻两个索性也就干脆留下来继续帮忙了。
靖安王府的祠堂在王府的西北侧,两人一来一回需要差不多大半个时辰,所以陆晏沈倾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
陆庭煜就在书房内,两人推门而入的时候,陆庭煜正在对着墙壁上陌挽笙的画像失神。
见两人进来,陆庭煜收回目光,示意两人坐下,又让心腹将门窗关好,才出声道:“上个月阿晏生辰,荆嬷嬷来见过我一次,她求了我一件事,希望我能将你们母妃的事情完完整整告诉你们,明日我就要离开盛京,所以这个承诺也是时候该兑现了。”
陆晏神色微怔,本来之前他就想找陆庭煜问清楚事情原委的,可直到现在也没能迈出这一步,不想今日陆庭煜竟主动说起了。
“事情涉及众多,所以我便从两百年前大楚建国之时同你们说起吧。两百年前,大楚初代先帝同我们陆氏一族先祖征战数年,多次九死一生,才将东源、天启和华凌三国覆灭,统一大陆,建立如今的大楚。
初代先帝和陆氏先祖情同手足,大楚又是二人一同建立,所以谁为帝谁为王,便成了一个问题。
不过预想中兄弟反目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陆氏先祖自以为自己虽有带兵之能,却无帝王之才,所以甘愿为王。
初代先帝感念这份兄弟之情,称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陆氏先祖为靖安王,爵位可代代传承,地位可同皇室比肩。”
话落,陆庭煜打开手边的红木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道已经陈旧了的明黄色圣旨、一道保存完好的丹书铁券和一块小巧精致的兵符。
陆庭煜将锦盒往前推了推,示意陆晏过来抱走,旋即继续说道:“后面的戏码你们也能猜得到,初代先帝愿与陆氏先祖共掌江山,并不意味着皇室后人也愿意,所以初代先帝在驾崩之前,便留下了这三件物事。”
第一个是一道秘旨,上面清楚写明了无论靖安王府绵延多少代,都拥有与初代靖安王同等权限。若有朝一日皇室之中无德才兼备之人继承皇位,靖安王府更是可以取而代之。
第二个,便是那道丹书铁券,其上刻录:靖安王府永为大楚最尊贵异姓王,若有朝一日靖安王府犯下大错,也当留其性命。同时,若是皇室对靖安王府生了铲除之心,靖安王府则可携兵符调动宫中一万禁军、城外十万护卫军自保。
丹书铁券旁边,便是那块兵符。
看着这三件物事,沈倾和陆晏脸上皆是掩不住的震惊神色,难怪靖安王退居朝堂多年,当今皇帝依旧对其敬重有加。
说的直白些,有这三件物事在,无论大楚皇朝迭代多少年,靖安王府都可屹立不倒。
不过,也是因为有这三件物事在,皇室对靖安王府便始终心存忌惮,这也是陆庭煜远离朝堂的原因,可饶是如今,靖安王府依旧是皇室的威胁。
想到这,沈倾脑海中倏然闪过一道亮光,那陌挽笙的死……
就在这时,陆庭煜的声音再次响起:“自初代先帝驾崩之后,皇室便对靖安王府多有防备,靖安王府也渐渐开始淡出朝堂,可皇室始终不满意,两百年间,靖安王府从未有过不臣之心,可依旧有不少任靖安王活不过而立之年,你们的祖父,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那些人的死因,明面上或是急病,或是遇刺,可到底如何,只有皇室和靖安王府清楚。
陆庭煜十岁承袭王位,凭借瘦弱肩膀撑起偌大靖安王府,如今已有二十八年。
“我知道,你们都想知道你们母妃的死因,我想荆嬷嬷也已经跟你们说过,你们母妃是甘愿赴死,为的,便是保住我,保住阿晏,保住已经绵延了两百年的靖安王府。”
事到如今,陌挽笙给自己下毒的理由也再清楚不过,因为她不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只有陆晏天生体弱,皇帝在他身上倾注的精力才会少,他才能有活命的机会。
然而出乎陌挽笙意料的是,另一种未知毒素和她自己种下的扶桑引同时爆发,两种毒药同时作用,竟隐隐生出了几分抵消之势,于是也便有了第三种剧毒子时尽。
而陆晏,也因为生来体弱不堪,才得以存活下来。
陆庭煜知晓其中隐情,所以至今不娶。
陆晏手指紧紧攥着手中的丹书铁券一角,“那父王,就没有想过,为我母妃报仇吗?”
“报仇?”陆庭煜苦涩一笑,“阿晏,我们的身后,不仅是你我父子二人,还有数以千计的分支族人,还有岭南和宜宁侯府,还有千百依附我们的下属。阿晏,父王是个懦夫,做不到不顾一切。”
陆晏抿唇,因为陆庭煜说的没错,当今皇帝纵揽大权,手下不仅有兵士百万,更有武烈候、戚烈等一系列用兵大将,以靖安王府如今的势力,说是以卵击石也一点不为过。
沉默片刻之后,陆庭煜出声:“阿晏,今日父王召你和倾倾来,不是为了告诉你们所谓的真相,而是想同你们说,无论如何,都不要掺和进朝堂局势中,只要忍耐,你们便可安然无虞。”
陆晏抬眸,问出一个现实又近在眼前的问题,“若是有朝一日,皎皎怀有身孕,父王以为我该如何?”
见陆庭煜不应,陆晏再问:“再者,若是皎皎真的怀了一个男胎,父王以为我又该如何?
是像母妃一样给他一副先天便不足的身体,还是看着他成长过程中日日命悬一线?”
陆庭煜脸色泛白,不言。
“父王,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不会知道,一个在黑暗和孤独中长大的孩子,是有多么的艰难和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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