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4号院以前是张宗昌的外宅,2号院在解放前是一个当官的住,建国后就分给我了。前些年,有来串联的学生被安排在这,倒是没有别的租客。”
“现在都还回来了?”
“是啊,但这本来也不是我的房子,公家分给我住的,我几个儿女早就成家立业,等我死了把房一交,无牵无挂。”
“还是您境界高,我就不行,这么好的院子说死也得赖在这。”
正房的小客厅里,汪洋与陈奇畅谈甚欢,初夏的阳光柔和,透过院里的石榴树落在地上斑斑驳驳,陈奇越看越喜欢,可惜不是自己的。
“说起来我正想买房呢,您要是有消息,请您帮我打听打听。”
“你买房?”
汪洋面色微妙,这年头的人,都打破头盼着单位分房,没听说谁想自己买房的。如果想买房,一说明这人有钱,二说明他不合群。
汪洋自遇到陈奇以来,一直觉得他很怪异,但模模糊糊的不好形容。
现在突然清晰了,知道对方最怪异的一点是什么了:陈奇对单位尤其是好单位,没有常人那种狂热追求的心态,非常平淡。
就拿赵庆利来说。
他打的是赵庆利的脸么?当然不是,他打的是老职工的脸!
一个还没正式调职的年轻人,当众把一位老职工骂得跟孙子似的——即便对方有错在先,那也不合情理啊!
所以汪洋今日把他叫来,想开诚布公的聊一聊,道:“小陈啊,昨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但我不与你讨论这个,我只想问问,你真的想进北影厂么?”
“想啊!”
“那伱做的事,可不像想进的样子哦。”
“……”
陈奇默然片刻,道:“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既然您问了,我今天也实话实说。新人进厂,先打杂,后当助理,起码十年才能独当一面。
这是单位的运转规律,我不说什么。
但我自己而言,我绝对接受不了白白浪费十年时间,即便有您提携,这个时间可能会缩短,五年?三年?”
“三年还不够快么?”
汪洋诧异,他确实考虑让这小子历练三年,在他心里已经是飞跃的速度了。
“真的不够。您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我可以全权掌控一部电影,从头到尾,从制作到发行,从导演到演员,一切只有我说了算!”
“这不可能!”
汪洋是激进派,都觉得这种想法太激进了。
“以现有的体制和政策,绝对不会出现你说的情况。就算你拿到制作权了,发行你还是不行,外有中影,上有电影局,再上有文化部,你往海外走,还有外事部门限制,你怎么可能全权负责?”
“所以我说是目标啊,我又没说现在就要达到。”
陈奇笑笑,又道:“您身在这个位置有您的难处,我不让您为难。我也挺想进北影厂的,但不想以普通调职的方式,说来说去还得看《太极》,现在太早了。
总之我感激您,追随您改革的脚步,这点您放心!”
“唉,你说你这小子……”
汪洋有点对不上频道了,超出了平日思维的范围,只能叹了口气。
把话聊开,陈奇起身告辞。
汪洋在屋里坐了一会,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有好几封信:这都是昨天的事情传开,厂里某些人连夜写的举报信/意见信,要求停止陈奇的借调,赶他走人。
正如陈奇所言,身为厂长也不能一意孤行,要考虑各方因素。
“……”
汪洋默默看了眼那些信,又把抽屉关上。
…………
陈奇再进北影厂,大家瞧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赵庆利人人烦,所以有偷着乐的,也有愈发看他不顺眼的,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在大家眼里,他已然是单位的刺头,还是借调的刺头。
“陈奇同志!”
“孙厂长?”
忽然一个人挡在前面,陈奇一瞧,是副厂长孙文今,孙文今露出一种总算被我抓到小辫子的神情,道:“你跟我来一趟!”
“干什么?”
“明知故问,我负责厂内纪律,要对你昨天的事情进行调查!”
“哦,您说赵庆利啊!他跟您反映了么?”
“这不用你管!”
“没有吧?他当事人都没话说,也没跟您反映,您找我调查什么?公安办案还得讲究双方当事人呢,您单方面调查我?我们剧组已经耽误两天了,我得马上赶过去,您走好!”
陈奇直接过去了。
孙文今鼻子都气歪了,但也别说没见过这样的,北影厂建厂几十年,啥人都有。
比如大名鼎鼎的李春平,就是自称被好莱坞富婆包养的那个,以前就是北影厂保卫处的,打架被判了三年,被开除了。
孙文今亲笔批的,所以他还挺遗憾,陈奇为啥没扇赵庆利一巴掌呢?或者干脆揍丫一顿,那理由就充分了。
陈奇:你当我傻啊?我可是从一个还手即互殴的时代来的!
一巴掌五万块钱,风险仅次于扶老太太……
话说回来,他之所以对进北影厂的态度很暧昧,就因为有这帮家伙的存在,他一旦进去,有了正式身份,必然处处掣肘。
他哪来那么多资本主义时间跟这帮人斗?这特娘又不是宅斗文,也不是职场文!
除非能以一种很超然的身份,直接空降,或者干脆另起堂口。
“小陈!小陈!”
刚走到摄影棚门口,龚雪不知等多久了,急急跑过来:“你到哪儿去了?”
“找我有事?”
“我都听说了,昨天我也没在场,你没事吧?”
“没事啊,好好的!”
陈奇看她焦急的样子,忍不住就想逗逗:“怎么,担心我了?那我变成熊欣欣好了,去医院躺几天,你不得天天去看我?”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不要开玩笑。”
龚雪蹙眉薄嗔,跺了跺脚,努力提高音量,做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可惜她再努力也是像一只小兔子。
“哎呀没事的,不就骂了一个老逼登嘛,那家伙活该!”
“那你也不能……你怎么说脏话???”龚雪转过头。
“啊?老逼登可不是脏话,老是尊敬他是老人家,逼是,逼,呃……算了,进去吧!”
俩人进了摄影棚,里面都等着呢。
陈奇自昨天去医院,第一次回来亮相,大家像迎接英雄一样迎接他。护犊子这个词,外人很讨厌,但都喜欢自己是被护的那个。
“……”
赵庆利也在呢,这下老实了,瞄了他一眼,屁都不敢放。
陈奇也懒得再理,跟李文化和袁和平商量下面的戏,熊欣欣要住院观察几天,但景已经搭好了,不能拆,只能等。
李文化道:“要不先拍一段外景戏?那条街搭完一半了,我们拍半条街没问题的。”
“也行,不过这场戏需要的群演可多,还有好几个有台词的小角色。”
“去电影学院找找吧,正好明天休息日让他们来一天,给一块钱补助,一天也能拍完了。”李文化道。
“行,我马上就去!”陈奇应道。
在北影厂拍戏,群演都是现找的,要么是剧组工作人员充当,要么是厂内职工凑数,如果还不够,就得去外面找。所以在90年代,天天有一帮北漂在门口蹲点,等着被叫去演戏。
这种事就看怎么说。
你要是王宝强,那叫怀揣梦想,努力上进。
你不是王宝强,那叫不切实际,白日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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