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疏愕然:“你不是告诉我,我已经和秦洛川成亲了吗?”
“成亲是事实,如今你们做不成夫妻,也是事实。”
“这是什么缘故?”
“因为,在京都,你已经是个死人。”
“我还活着。”
“你确实还活着,但是在京都,你已经是个死人。”
“我不明白。”
“当时你在城楼上自裁坠落的画面,许多人都看见了。被火器击中胸口,没人还可以活着。”
“但我还活着。”
“那是因为很少有人可以了解到你师父的能耐。”谢渊说道,“但即便你的师父,也要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救你。所以很多人都认为你必死无疑。”
“我现在活着回去了,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你以什么身份回去?”
“滂沱山的主人,秦洛川的夫人。”
“但是,此时秦家正在办你的丧事。”谢渊说道,“不仅秦家,向家,包括你的母亲,都认定你已经死了。”
向云疏怔了会,笑道:“那也没什么,真正在乎我的人,见到我活着回去,只会高兴。至于那些不高兴的人,我原本也不在意他们。”
初夏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上有着几年前的纯澈和娇憨无邪。
这让谢渊有些失神。
“陛下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回去了,还得赶路。”向云疏微微点头后,便转身返回马车。
顾执安伸手把她拉上去,懒洋洋说:“若是老四看到你和皇帝走得近,一定又急眼了。”
向云疏想到一件事:“我还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要刺杀四师兄?”
“自然是因为你啊。”
“我?”
“皇家的人,身份再尊贵,也会有爱而不得的悲哀和遗憾。”顾执安轻轻笑了下,“当时皇帝以为老四和你的一对儿,完全是他的占有欲和醋意在发狂。”
向云疏露出几分惘然之色:“爱而不得?对谁,我吗?
“除了你,还能有谁。”
“不可能。”向云疏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他对我可是厌恶至极。”
顾执安捏她脸颊:“小师妹,你有镜子吗?”
“有的。”
向云疏划拉开一个包袱,“我记得三师姐放了一个妆奁盒在里面,应该有镜子……有了,这个给你,二师兄,你要镜子做什么?”
“照照你自己。”
顾执安举起镜子对准她的脸,“看到了什么?”
“我的脸啊。”
“长得如何?”
向云疏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肤色白如初雪,晶莹剔透,新月眉,秋水眸,粉色的唇,桃子脸。
每一样都精致到了极点,组合在一起,有六分清冷,四分甜蜜。即便是再谦虚的情况下,向云疏也不能否认自己的美貌。
那样就显得她太虚伪了点。
顾执安叹气:“你都长成这样了,为什么还会认为一个男人不会对你动心呢?”
“各花入各眼,并不是美貌就会被人喜欢啊。”
“我不相信这世上有男人不爱美貌的女人。”顾执安笑道,“看看你五师兄,第一眼就看上你了,这几年被你迷得晕头转向。”
向云疏脸颊微红。
她缺失了这部分的记忆。
此时并不能自然的接受二师兄的玩笑话。
顾执安叹气:“我知道你不记得那些了,不过,我要告诉你,皇帝的确喜欢你,不,是爱你。否则他为什么放着还没坐稳的帝位不管,千里迢迢跑去救你?”
“二师兄,我仔细想了想,我觉得谢渊亲自去救我,把我带回滂沱山这件事,有点不能自圆其说。派别人也一样可以做这些。他为什么要冒险自己亲自来呢?”
“你认为是什么缘故?”
“他要让我死。”
“啊?”顾执安使劲眨了下眼睛,差点叫出声。
不过,向云疏接下来的话,让他把叫声又咽了回去。
“他想让外面的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所以才亲自来,因为他不想让除了滂沱山的其他人知道。”向云疏说,“虽然我不清楚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不过,他一定不想让我在京都待下去了。”
顾执安挑眉:“你猜对了一半。”
“剩下一半呢?”
“哈哈!”顾执安大笑起来,“小师妹啊小师妹,虽然你失去了几年记忆,但你这机灵劲儿可没丢。”
向云疏也笑起来。
师兄妹两个对着笑了一会儿,又忽然沉默下来。
“师父很疼我吧?”向云疏问。
“是的。师父把我们都当作他自己的孩子一般,而你就是几个孩子里面最得宠,最被他看重,并寄予厚望的那个。”顾执安幽幽地说,“所以,好好学习医术吧,继承师父的衣钵,完成他的愿望。”
向云疏苦笑:“师父这么疼我,他为了我去世,我知道我该难过伤心,但我却根本没有这种情绪。”
顾执安看见了她纠结茫然的神情,正色说:“沉溺在痛苦悔恨这些情绪中,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也会影响你的判断和专注力。对于无法改变的事情,不要为它浪费任何情绪和精力。专注当下你该做的事情。”
向云疏抬手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水,“二师兄,谢谢你安慰我。”
“傻孩子,我是你师兄嘛。”顾执安轻轻拍她后背,目光扫到她手背上一个指甲大小的伤疤,便伸手碰了下,“疼不疼?”
向云疏举起手,端详了会伤疤,摇头:“自然是不疼的,不过,这是什么时候弄的伤,我却不记得了。”
“四年前,我实验火器的时候,火器走火,差点射穿我的脑袋。”
“啊,这么危险?后来怎么避免的?”
“你救了我。”顾执安拿起她的手,“你用手替我挡住了那颗子弹。”
向云疏笑道:“我戴铁手套了?”
“没有。”顾执安没有笑,神情严肃中带着懊悔,“那颗子弹射穿了你的手掌。”
向云疏震惊,反复翻看自己的手,除了手背的伤疤,手心相应的地方果然也有一个浅浅的痕迹,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当时师父大发雷霆。”顾执安哎了一声,“我跟着师父这么多年,师父一直是个乐呵呵还有点疯疯癫癫的老头儿,那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师父发那么大火,连大师兄也不敢说话。”
“师父罚你了?”
“是啊,师父罚了我们所有人。”顾执安笑道,“那时候大雪封山,师父让我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大师兄他们陪着,不过他们可以站着。”
向云疏下意识看向他的腿。
“从那以后就有了腿疾,天冷变天就疼。”顾执安摸了摸膝盖,“你不知道,当时真是把我吓坏了,我以为你这只手会废掉,真恨不得被一枪爆头算了。”
“这不是好好的嘛。”
“师父花了大力气给你治疗呢。除了师父,世上再无人能让你的手恢复得这么好了。”顾执安笑道,“还好你好端端的呢。那次以后,大师兄弄了个琉璃厂,专门让我去制作火器。”
向云疏吃惊:“所以你去琉璃厂,就因为这件事,师父把你撵下山的?”
“哎,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对不起啊,二师兄。”
“傻子,若不是你用手接子弹,我早变成一堆白骨了。”顾执安摸摸她的头,“所以,不要怀疑师兄们对你的关心,我们都是真心想让你好。”
向云疏说:“二师兄,我觉得你和三师姐之间怪怪的。”
“啊这个嘛,哎,别提啦。”顾执安苦笑,“如果不是这几年你在其中调和,你三师姐简直拿我当仇人看。罢了罢了,先不提这个,以后慢慢告诉你。”
既然他不愿意说,向云疏也就不再追问。
一路上,她大多数时间都在认真研究师父留下的手札,累的时候就和二师兄聊天打发时间。
顾执安见多识广,为人风趣,与他聊天是一件增长见识的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在这期间,向云疏已经把滂沱山这几年的事情,以及京都发生的事情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到了京都城门那天,顾执安让她换了身装扮。
她喜欢穿绿裙,带着黑纱帷帽,这已经成了影娘子的标志装扮。
“你可不能以影七或者向云疏的身份公开出现了。”顾执安把一个包袱塞给她,自己跳下马车,“现在你再所有人眼里都已经是个死人。忽然出现会吓到很多人。”
“我管他们呢!谢渊想让我消失,我就消失,也太顺着他的意了。”
“你就没想过,以死人的身份回来,可以方便你做许多事吗?”顾执安耐心的劝她,“你就不想知道,皇帝到底为什么要让你死,他和大师兄之间又有什么谋划?”
向云疏沉默下来。
很显然,当初是大师兄告诉皇帝她的险境,而谢渊赶过去救了他,也第一时间就和大师兄会合,对她进行了紧急救治。
否则以她当时的伤势,不可能撑得到滂沱山。
一想到大师兄那么个温柔敦厚的人,也会有不可见人的谋划,向云疏的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向云疏说:“大师兄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滂沱山,为了我们好,我们不该怀疑他。”
“哎呀,干啥呀,你就不想窥探大师兄的秘密?”顾执安戳了戳她,朝她眨巴眼睛,“这么多年看着那么老老实敦厚的人,不想欺负欺负?”
“……想。”
“嘿,这才是我们容门的门主大人嘛,不要学那些人,迂腐无趣的像根木头,亦正亦邪才好玩呢!”
“二师兄。”
“嗯?”
“我现在知道萱儿是跟谁学的了。”
“啊哈,师父说了,性格九分天生,还是传了你的代,你可别想朝我身上推卸责任!快换衣服吧,我等着你。”
他说着就跑开了。
向云疏摇摇头,拉下帘子换衣服。
顾执安给她准备的是一套白底红碎花粗布袄裙,发钗手串珠宝全都取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头巾,把乌发拢住,遮住光洁的额头。
换好衣服,她跳下马车,朝不远处看天的顾执安叫:“二师兄!”
顾执安回头看她,眼睛一亮,随即叹气。
“怎么,太丑了?”向云疏低头看自己,扯了扯裙子。
“这么粗糙的衣服,穿着也还是好看,真是没法子。”顾执安拧眉打量着她的脸蛋,在地上抹了把,然后蹭到她脸上,“就是这张脸太招摇,还是脏点好。”
“干嘛啊,脏死了!”
向云疏连忙拿巾子擦擦脸颊上的灰尘,然后摸出一面小菱镜和炭笔,背过身去,在脸上仔细涂抹了会儿。
等她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清艳的面孔,已经变得平凡,甚至有些丑陋。
顾执安震惊的看着她:“不是,你谁啊?把我的美人小师妹还给我啊!”
“别闹了二师兄!”
向云疏把东西收好,头巾扎紧,“这都是三师姐教我的,凭你和三师姐的关系,你不知道她会易容术?”
“唉,别提啦!当年她跟我闹翻,主要就因为这该死的易容术,你竟然也跟着学,造孽哟!”
“什么情况?”向云疏好奇问。
“当初我跟她订婚之前,她易容成其他小姑娘的样子来勾引我,结果……”
“你道德败坏了?”
“啥就败坏了,我可是你亲师兄!”顾执安有点无奈,“我就对小姑娘温柔了点,顺手帮了个小忙,她就认定我不是个好人,坚决退婚了。真是要气死我!”
“你到底帮人家啥了?”
“小姑娘说脚崴了,让我背她回家……”
“你背了?”
“你三师姐那易容术真绝了,易容出来的小姑娘比她还美三分……”
“呸!”
向云疏啐他,“你活该!”
顾执安摸了摸脸,干笑:“你三师姐的易容术是把自己往美里打扮,你怎么学反了?”
“要低调!”
“也是。”
师兄妹两个就这么进了城。
完全没人认得出她。
一个穿着粗布裙,容貌略丑的女子,跟在一个风流倜傥的俊美男人身边,除了被当做是男人的婢女,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谁会对一个身份卑贱的婢女多看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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