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见月睡得并不安稳。
毫无舒服可言的床铺,全然陌生的环境。
她清楚地听到了打更人,每一次路过,敲打的棒子次数。
直到。
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木栓子被拉开,陈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走街串巷的叫卖声。
楼底下,店小二的吆喝声。
这个古朴的世界,以一种苏见月从未见过的模样,开启了新的一天。
苏见月将硬邦邦的床铺重新整理好。
光线穿透泛黄的窗纸,过滤掉太阳的璀璨,落进一室昏黄。
苏见月看了一眼自己这一身,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衣服与头发。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出去。
楼下,店小二正手脚麻利地将归置好的桌椅板凳一张一张地摆放好。
一名妇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麻衫,用木盆端进来一盆水,仔仔细细地将每一张摆放好的桌椅板凳擦得锃亮。
高高的木质柜台里,一名略胖的中年男人正拨弄着算盘,盘算着菜农们今早的菜钱对不对号?
每一个人都各司其职。
苏见月藏在楼梯口。
没敢下楼。
她身无分文。
白白地住了一晚上客舍,一会儿,人家万一管她要钱,那可如何是好?
苏见月将自己从头到脚摸索了一番。
除了一支防狼喷雾,什么都没有。
苏见月再一次弯着腰,从二楼的楼梯口向下看,想要等待一个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时间,悄悄的出去。
却没有留心她的身后,同样探出了一个圆溜溜的脑袋。
她的耳畔,忽然响起来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
“你是在看哪家俊俏的公子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苏见月吓了一大跳。
古代的楼梯,本就比现代的要狭窄许多。
因为是木质结构,楼梯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苏见月就这么一滑。
一路从二楼的最上面一层楼梯,直直的掉到了一楼的最下面一层。
屁股开花。
苏见月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
她摸着屁股,在地上爬了半天都没能缓过劲儿来!
“哎哟哟,哎哟哟,对不起对不起,在下无意惊扰姑娘,害得姑娘摔成这样,实乃抱歉,实乃抱歉啊!”
男子穿着一身翠青长袍,手握折扇,急匆匆地下了楼。
不过瞬间,原本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客舍悄悄出去的苏见月,俨然成为了店内的焦点。
“姑娘,你如何了?可要请大夫来瞧瞧?”
那青衣男子关切地问道。
男女有别,他立在一旁,手足无措,未敢轻举妄动。
苏见月顶着一双泪盈盈的眼睛,含怒望向他的时候。
男子只觉得,自己的春天……来了!
“要不,你也从上面掉下来试试?”
但凡那是个砖石结构的楼梯,她的尾椎骨必定骨折。
男子被怼了,也不恼,只那双看呆了的眼神恍然迸发出崭新的光彩。
他弓着腰,对着苏见月连连作揖。
“对不住,真的对不住,我这便领姑娘您去看大夫,医药费我全包了,还望姑娘大人大量,宽恕则个!”
苏见月斯哈了半天,不想搭理他。
原本擦桌子的妇人,丢下手里的抹布,一口一个“乖乖隆地咚”,三两步上前,给苏见月搭了把手。
将苏见月从地上搀了起来。
“多谢婶子!”
不论在哪里,嘴甜一些,懂事有礼一些,总能讨人喜欢一些。
“哎哟,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摔疼了吧?”
苏见月眼底的泪花还没干呢。
她勉强站稳了,才冲着作揖的男子道:“医馆就不必了,你只需记得,以后千万不要躲在别人的背后吓人,这回遇到的是我,还算好说话,万一遇见不好说话的,你今天只怕是要脱一层皮。”
苏见月这话说得有理。
店小二也道:“确实如此,此前世道艰难之时,经常有人故意候在街上,专门讹那些驾着马车的富庶人家。”
胖掌柜倒是皱着眉头,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这位姑娘,您是何时入住的本店?”
“诶?”
店小二恍然大悟。
“是啊,你何时来的?夜里的住的哪一间房间?我为何不知?”
苏见月:“……”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那妇人也道:“还有,姑娘你这一身衣着,还有头发……”
她迟疑着问道:“你不是天虞人士吧?”
“北境大旱将过,你莫不是敌国派来的细作,专门为你等国都传递消息的?”
一时激情千层浪。
外头来往的行人也纷纷凑进来看热闹。
这年头,人们就爱看些热闹。
一听到‘敌国细作’这四个字。
苏见月连连摆手,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不……不不,我不是细作!”
“既不是细作,那你这一身衣着,为何与我等俱不一样?”
“这衣服是……”
苏见月还未想好措辞。
那位年轻的公子便道:“这位姑娘原是江南人士,前来北地寻亲的。”
苏见月“啊?”了一声。
转头又“啊!”了一声。
“没错,我正是从江南来北地寻亲的,误入此地,身上的东西都被人抢了,没有办法,才会悄悄地潜进客舍,借住一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细作,真的!”
青衣男子微不可闻地勾了勾唇角。
这姑娘,长得漂亮,人也聪明。
他若是将这姑娘带回家去,母亲应当……能满意吧?
“我瞧着这姑娘不像是细作!”
人群中传来议论声。
“长得这般出挑的细作,勾被那些达官贵人笼去,勾引陛下去了,哪里还会流落到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赵大娘,这事儿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戏台子上,不都是这么唱的吗?”
“哈哈哈哈!”
人群中一阵哄笑。
“赵大娘天天去戏班子边上听墙角呢吧?”
人群中的关注点越来越偏。
胖掌柜却忽地面色一沉。
“东西都被抢了?那你住店,可有银钱?”
苏见月摇头。
“没……没有!”
“那你可有路引?”
“也……也没有!”
“那你寻亲,可有寻到?”
沉默是今早的康桥。
“既如此,那你便留在店里做工,将房钱还完为止吧!”
老板的要求……很合理。
只是……
“能不能先欠着,等我找到亲人了,再来还?”
“呵!”
胖掌柜肚子上的肉一抖。
“姑娘,你倒是长得美,想得更美?”
诶?
苏见月:“……”
这话……她竟然无法反驳!
“方才害得姑娘掉下楼,是在下的过错,这位姑娘欠下的银钱,在下一并结算,掌柜的,算账吧!”
终于,苏见月将视线落在了那名男子身上。
男子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如同拯救神女的圣人。
苏见月浅笑一声。
漂亮的唇瓣勾勒起弧度。
清泉般明亮的眼睛里面泛起波光。
男子二话没说,掏钱,结账。
雪白的银锭子,重重地往胖掌柜手里头一塞,高声道:“不用找了。”
随即,他对着苏见月做了一个有请的姿势。
苏见月跟着他,在众人惊诧的眸光下,走出了这间客舍。
本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这家客舍,已然是整个小镇上,最好的歇脚点。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苏见月这一身怪异的装束惹得行人频频侧目。
青衣男子格外健谈,这大冷的天,他的手中,折扇不离手,苏见月光是看着,都觉得冷得慌。
“姑娘这一大早的,怕是还未食早膳吧?”
他生得清隽,虽然身上的衣服,衣料看起来并不算华贵,但他周身的气质,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家境不错。
“在下姓陶,名洲,字华疏,今年二十有三,乃晋州陶家岭人士,家中尚未娶妻,此番游历北境,本想领略一番北境风光,不料先是遇见大旱,随即又是瘟疫,正想归家,恰巧遇见了姑娘。”
他一张嘴,叭叭个没完。
苏见月还一句话都没说呢,他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底细交代了个干净。
“相逢即是有缘,在对姑娘一见如故,总觉得我们上辈子便认识一般,敢问姑娘要去何处?不若你我结伴,一同出行?”
苏见月左看看,右看看,确认了眼前的这个男子,应该没有同伙,也不像是拐卖良家妇女之人。
她仍旧心存戒备。
“公子不是要归家?我不去晋州,你我不同路,早膳……”
苏见月虽然肚子饿,但是,做明星,饱一顿饿一顿的也很正常。
吃不吃的,对她来说,不打紧。
“便罢了吧!方才公子替我交了房费,小女子感激不尽,我们自此分开吧,山高路远,有缘再会!”
苏见月模仿着古人的语气,对着掏洲双手抱拳,转身就走。
“可是……”
陶洲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可是城门在那边!”
苏见月:“!!!”
“我知道,我就是想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而已。”
苏见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随即转身,朝着城门处走去。
陶洲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苏见月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临出城门时,两把长刀拦在了她的身前。
“路引呢?”
苏见月“……”
“户籍文书?”
苏见月:“!!!”
好家伙,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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