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大人终于在堂审下半场找回了自己的主场,再拍惊堂木时没人跟他抢话了。
而这出状告从头到尾都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瞬间就在整个小镇引爆话题。
先是银发老人状告李家一家是拍花子。
到李家为了自证拼命辩驳,
到最后骨哨拿出来,好么,李家捡回来的养女,竟然是银发老人亲女儿。
一时间,百姓多被搞蒙了,这样算下来,李家跟银发老人之间究竟算有仇还是有恩?
说有仇吧李家捡回了那女娃儿算救了她一条命。
说有恩吧李家对女娃又诸多虐待磋磨……
不仅他们搞不明白,估计连镇守大人都一时无法决断,所以将案子暂告一段落,让两方人先各回各家,择日再听传唤开堂。
林家堂屋。
林婆子把新做好的小衣裳叠起,等洗好晒好,孩子出生的时候就能用上。
她扭头往外看了眼,已是正午,去镇上的人还没回来,“大山跟萧将军这次去镇上也不知道干什么去,神神秘秘的,跟自家人都没透点口风。”
李素兰抿笑,“娘,大山做事情有数,萧老将军更是个懂成算的,等他们把事情办完,自然就回来了。”
“大嫂,大哥干什么去,连你都没告诉?”
“真没说。”
李素兰无奈,她也担心着呢,其实隐约有猜测,丈夫去办的事,应该跟她娘家有关。
娘家找上门来,她连面都没见,那边肯定得闹。
或许大山就是不想她为这些人跟事发愁,所以才没有跟她多说。
“恩?是不是回来了?我好像听到马蹄声了。”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林老汉微微睁开眼,竖起耳朵又听了会,“没听错,就是马蹄声,回来了。”
话音落,很快人就到。
马车在院外还没停稳,车上的人就先一步跳了下来,踉跄着冲进院来,却又在堂屋廊檐下停住。
李素兰探了脖子往外看,正对上一双通红泪眼。
银发老者眼泪滂沱,站在廊檐下直直看着她,既哭又笑,目光痴痴。
陡然这般情景,让林家老夫妻、张翠娥几人茫然莫名,面面相觑,“这——咋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正午阳光热烈,照在老者头上,一头白发攒动银光。
萧必让抬起紧攥的右手,微微松开,一条骨哨吊坠从他掌心滑出,在半空晃动。
骨哨外表呈灰白,表面打磨光滑,椭圆状,以两块骨片嵌合。
“大山媳妇,这个骨哨——你可认得?”萧必让颤声问,眼睛更加赤红。
早在他亮出骨哨时,李素兰就已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出堂屋后,蹙眉细看,“老将军,这好像是我小时候佩戴的骨哨,我记得系骨哨的红绳是很奇特的璎珞圈花纹。后来家中幼弟看中骨哨别致,给要了去……”
萧必让掌心又松了些,露出来的红色系绳因年月久远已经褪色,正是璎珞圈纹。
“这是我亲手做的骨哨,膝下五个孩子每人一个,另外四个皆已随葬入土、只剩这一个,重新回到了我手中!”
他抬脚迈上廊檐,走近门槛内年轻妇人,蹒跚急切,又带着担心吓坏了珍宝的踌躇,“骨哨取戈壁鹰骨为材,内壁有我亲手刻字。”
此时他已经走到妇人对面,将骨哨当着她的面捻开,内壁上一个细小的萧字,笔锋清晰,凌厉豪迈,可窥刻字人性情。
凝着妇人瞪大的眼眸,萧必让几泣不成声,“素兰……你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亲生女儿,你叫萧杏微!”
后头,林大山扶着萧老夫人走了进来。
老夫人开心拍手,挤到两人旁边,左看看右看看,“微儿!老爷,这是我们微儿!微儿要生娃了!快,掏银子!要买布做衣裳!”
“是,是我们微儿,哈哈哈哈!是我们的女儿微儿!”
除了林大山,在家的其他人全被这一幕给整蒙了。
谁都没想到李素兰的身世还有内情。
李素兰自己更是没想到。
她呆呆看着面前两位白发老人,一人欢欢喜喜拍手不知愁,一人又哭又笑涕泗横流。
两人都好似疯了,且一个比一个疯。
李素兰两手抓紧裙侧,心脏被只大手攥住般一阵一阵收紧,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无措间下意识看向最依赖的丈夫。
林大山奔到她身边,及时拥住她让她可依靠,手扯了衣袖轻拭她脸颊,“素兰,别哭,萧将军跟萧夫人,真是你亲生爹娘。李家当众亲口承认了,你不是他们生的,是他们二十三年前捡回家的。”
耳边声音嗡嗡嗡,李素兰脑子太过空白,根本听不清周围的人说了什么,只是怔怔的抬手触上脸颊微凉泪印。
她怎么哭了。
哭了吗。
李素兰抬眸,视线朦胧。
她年少时受过诸般苦,尝尽人生百味。
来到林家后,百味都变成了甜,像是上天对她的回赠。
她再没感受过委屈。
此时此刻落泪,她竟然分不清心头滋味,是乍然欢喜?还是在至亲面前方敢放肆宣泄的委屈?
好像都不是。
是心疼。
如果萧将军跟萧夫人真是她的亲爹娘,他们找了她整整二十三年,在没找到她之前的每日每夜,他们都在受着怎样的煎熬?
受着怎样的煎熬,才会显得这般苍老?
那满脸的泪,那满头的白丝啊……
她哪有资格在他们面前委屈?
李素兰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她张嘴,从喉间挤出一句轻唤,“……爹?娘?”
疯癫老妇人的笑声陡地停了,身形僵滞,眼泪倏而坠下如急雨,至站不稳坐地嚎啕,“啊、啊——呜、呜呜呜!啊!!”
撕心裂肺的嘶吼呐喊后,老妇人又猛地爬起来,情急中也记得避开女儿腹部,两手紧紧扒拉住她胳膊,死死抱着,急切的应声,两眼凝着她不停点头确定,“微儿、微儿!我是娘,我是娘啊!是我,是我!老爷,微儿喊我娘了,这是我们的微儿!”
老妇人那般紧张,那般激动急切,好似生怕女儿下一瞬反悔,就不肯喊她娘了。
老将军根本没法再说话,嘴巴张张合合发不出声音,只有泪无需控制,一瞬沾湿了衣襟。
林大山不知何时悄然退去了后头,跟家里人站到一块,凝着泪,笑看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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