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老人跟张家同村几十年,看着张家老夫妻签字摁手印时喜不自胜模样,叹息摇头。
“张家的是真不将闺女放在心上过啊,一筐子药苗,连亲缘都不要了。”
“他们一家子恁精的人,会做亏本买卖?这些药苗可是百相草,现在镇上卖得最好的抢都抢不着的药材!他们家把这药草种好了,银子大把大把往家挣,一个闺女才值几个钱?”
“可不是?瞧瞧张家的断亲断得喜气洋洋,嘴角咧上天了。估摸着心里头庆幸,幸亏那年把闺女转卖下东村傻子的事儿没成,成了才八两银子,哪里比得上现在?”
“我说你们嘴上积点德吧,他们家翠娥打小就苦,嫁人了还被娘家拼命吸血,要不是遇上个好婆家,真不知道得被磋磨成啥样。”
“婶儿你这话说的,我们咋就嘴上不积德了?张家不是这么干的?咱说的不是事实?人做那么多缺德事儿还能发大财呢,咱嘴上胡咧咧几句,老天爷要劈人也不能先劈我。”
“……你就长了一张嘴出挑。看着吧,张家的日后定有后悔的时候,真是作孽。”
张翠娥拿过自己那份断亲书,认真叠好后,转身郑重递到林婆子手里,“娘,断亲书给您帮我收着。今日起我张翠娥就不是张家闺女了,以后,我只是林家媳妇,是您跟爹的女儿。”
林婆子没客气,把断亲书放进小荷包,又揣进怀里,末了,手还在衣襟处抚了抚,“以后啊,咱就真真能过自己的清净日子了,恁大的喜事,等回家了娘去村长家买只鸡,咱炖鸡庆贺!”
这是翠娥彻底脱离苦海的凭证,以后张家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攀扯不着了,她定会收好。
一家子相视间,笑容灿烂,喜不自胜比起张家的只多不少。
只是所为的不同。
断亲事了,来作见证的村长及族老们心思复杂。
有一族老走到张翠娥旁边,“翠娥啊,亲缘断了,女子在外就成了无根浮萍,你当真不后悔?作为长辈,我还是想提点你一句,天大地大大不过父母恩,做人还是得记恩情的,女娃子性子不能那么硬。否则日后在外受了委屈磋磨,真就没有容身之处了。”
“字已经签了,手印已经摁了,三叔公现在才说这话有点晚。我公公我婆婆我大哥大嫂还有我相公,从不觉着我性子硬,他们都说我这样的性子才好,女子硬气才不易受欺负。从小到大我受过多少委屈多少磋磨,上东村长眼睛的人都看得见,你们可曾见过张家人为我出过头?相反,我所有委屈磋磨都是他们给的!真正为我出头的,只有我公公婆婆,只有我的婆家!我不是无根浮萍,我的根在林家!”张翠娥反口就怼,浑没有对长辈的敬意。
她在张家被爹娘磋磨,给兄弟背锅,挨打挨骂挨饿的时候,这些族老可没管过她一次。
既不曾替她好言过一句话,也没施给过她一饭一粥。
这时候到她跟前摆长辈的谱,给他们脸了?
“张翠娥!你怎么跟三叔公说话的?即便是断了亲,你也还姓张!对长辈毫无教养,从小到大就这样,你怪不得我们不喜你!”张老汉沉脸冷喝,族老被当众下脸面,最后骂名还得归到他老张家头上。
张翠娥下巴一抬,“我回去就改姓去,以后我叫林翠娥!”
她现在可不怕张家老西皮了。
林怀松林怀柏俩崽子终于逮着能说话的机会,抱着爹娘大腿喊,“我们以后也姓林!”
“哦,不对,我们本来就姓林……阿奶,帮我娘改姓,姓林!”
林婆子差点笑出声,强忍着,“成,明儿阿奶就带你们阿娘改姓去!”
什么世俗大道理的先放一边,她得先给儿媳妇把腰板撑直了。
林大山轻咳了声,“那明儿还得借老村长的牛车,这段使他家牛车太勤,明儿去镇衙改了姓回来,给老村长捎点礼。”
林二河这时候哪能掉队,撑的可是他媳妇的腰,他能不吱声?“买礼的银子我掏!”
俨然一家和乐。
张家人被这副画面气得,好心情几乎败个精光。
“亲已经断了,以后再无干系,我老张家不留外姓人,赶紧滚蛋!”张婆子黑脸赶客。
张世明早就迫不及待了,“滚,赶紧滚!还当这里是自家的地呢?”
药苗就摆在家院子里,他心急啊,急得抓心挠肝,现在就想立马把药苗栽地里。
张翠娥哼了声,挽上婆婆胳膊,“娘,走,咱回家!什么破地儿值得咱多呆?站久了我还嫌晦气!”
林家俩崽儿蹦跳着举手欢呼,“回家喽!回家喽!这破地儿不待!”
围在张家院门口的村民呼啦啦往两边散开让出一条路来,瞧着林家一行抬头挺胸走出院门,上了牛车。
老牛哞一声叫唤,甩动尾巴扬起蹄子拉起车,慢悠悠沿路走远。
很远了,站在原地还能听到随风飘来的欢笑。
张婆子随手把断亲书收起,另一份交给村长拜托他给送到衙门登记,随后赶走村民把院门一关。
一家子人对着半筐的药苗眼冒绿光,那模样俨然看的不是药苗,是满筐白花花的银子。
各人激动模样,好似今儿得了这百相草,往地上一种,明儿一堆堆雪花银就能滚进家钱袋来,后天就能成村里首富,大后天就能翻身把村长干掉做村官。
“爹,娘,药苗到手了,是不是马上种地里?早一天种上,就能早一天收银子啊!”张世明来回转圈,过于激动之下差点嘴瓢。
张老汉气息不匀,点头,“是得早点种下。”
他从筐里小心拿起一株药苗,对着阳光仔细查看,“林家的这次还算厚道,挑的药苗苗情好,没有坏苗。我在林家地头试种了两天,当天种下当天就成活,不打蔫不僵苗,隔天去看就能蹿一截,好种得很,比路边的野草还能活。”
这一点张婆子是知晓的。
那两天她跟着老头来回跑,差点没跑断腿,原本以为百相草恁精贵的东西,定然不好种,没成想一种一个活。
她眼角眉梢都是得意,“总算没亏生下那个贱蹄子!他爹,咱咋种?我寻思咱家那块六分旱地最肥,药苗种在那里肯定比种别的地儿要好。等药苗长好了,人家一看咱种的药草比林家的品相还要好,那生意不就自动落咱口袋来了么?”
“行,就种那里!”张老汉毫不犹豫拍板,“老大,你把那六分地清理出来,咱赶天黑之前把药苗种上去!”
张世聪还残存一丝理智,闻言犹豫了下,“爹,六分地里种的高粱长得正好,这会要是拔掉,咱家就少六分地粮了……”
“我说大哥你怎么就不开窍呢?”张世明不耐的打断他的话,“爹叫你拔你就拔了,等这药苗种下去长好了,一个月能挣上好几两的,一年就是几十两雪花银,到时候大白米饭都能天天吃,还缺这点高粱?”
眼瞅爹娘一块瞪眼瞧过来,张世聪摁下心头那是莫名的不安,咬咬牙,“成,我这就去把地头清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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