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七停下脚步,扭头等待少主的指示。
林霜见是太后手下的人,和贺兰狗一样,私心里,暗七还是觉得不应该对他们下手,否则少主与太后只会越走越远。
霍弛冷嗤一声,而后竟是低低的笑个不停,微微上扬的唇角,睨斜着,就像是睥睨他脚下匍匐求生的世间众人,那么的不屑,那样的让人不寒而栗。
林霜见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尊煞神。
“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林霜见诚实地摇头,她现在还摸不准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不过看情况她这条小命应该是苟住了。
她算是看明白,这些大家族出来培养出来的子女一个赛一个恐怖,当初她竟然觉得萧玄誉能够护着她,甚至想与皇帝一生一世一双人,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霍弛转动手中的佛珠,目光飘远。
裴月姝竟连这个都算计进去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和太后因利而散,倒戈相向,当然也包括季氏。
所以季氏这才肆无忌惮地怂恿燕王造反,还不惜将域外的几个部族也牵扯了进来。
加上他们季氏,的确有一战之力。
届时若是裴月姝赢了,他们还是可以隐身幕后继续筹谋。
若是燕王赢了,他们只需除去他和世子,再拥立小王孙,这样史书工笔也不可能骂到他们身上,毕竟造反的人已经死了。
眼下大战在即,汝南的兵力都去燕地支援,那么现在的汝南留了多少人呢。
挞拉公主的出现估计也不是意外,那件事都过去快二十年,整整二十年都没有那个刺客的消息,现在却突然出现,想来不过是为了调开他的视线。
好计谋,几乎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他承认,裴月姝这一年的种种行为让他产生了危机感,觉得她要挣脱自己的手心。
他绝不会允许,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去折断她的羽翼。
可上次的事委实让他失望。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还有了孩子,她却还能对自己如此绝情。
为了发泄不满,他动起了真格,对她名下的商行下手,想逼她就范。
结果落在她眼里,却只轻飘飘传来几个字。
让他别怄气。
霍弛的心口一股名为自尊的火越烧越烈,他跟她玩真的,可她却觉得他是在闹脾气。
“少主?”暗七大着胆子叫唤了一声。
他不明白少主怎么就突然笑了,还笑得这般人畜无害,甚至细品还能感觉到一丝甜蜜?
去他妈的甜蜜!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少主身上。
他不说话,暗七也只得继续动手,林霜见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选择出卖裴月姝。
裴月姝救了她的命,给了她自由和尊严,眼下被霍弛捉住也只能怪自己没本事。
“放了她。”
林霜见瘫在地上,方才那剑差一点就抹了她的脖子。
霍弛起身离开,跟着他的人也尽数撤出商行,没有动里面一个人一件东西,就好像他们从未来过。
有人跑过来将林霜见扶起,“林掌铺,您没事吧?”
林霜见摇头,恍若初醒,“......快些拿纸笔来,我要给东家写信。”
如今的慈宁宫,算得上是真正的冷宫。
外面被禁军牢牢围住,里面只有季宜灵和芙蕖两个人。
裴月姝来时,季宜灵正坐在廊下发呆,芙蕖取来一件披风,见她来急忙跪下行礼。
季宜灵背对着她,消瘦的身形连衣服都撑不起来,闻言她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
“托明慈太后的福,汝阳要变天了。”
季宜灵双手紧握成拳,可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她当然希望季氏能赢,这样她还能做她尊贵的太后,而不是落到裴月姝手里受尽凌辱。
可她又为了伏桐,一而再再而三地泄露季氏的机密。
真是不知该怪谁了。
鸢尾搬来椅子扶裴月姝坐下,秋风萧瑟,慈宁宫的地上铺满了落叶,显得越发寂寥。
“太后可认识一个叫石暮致的人?”
“不认识。”
鸢尾打开一张画卷,拿给季宜灵过目。
季宜灵瞥了一眼,还是那三个字。
裴月姝并不气馁,二十年前的刺客突然出现,也许和季氏会有什么关系,可那时季宜灵还小,她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其实她来这也是想和她说说话。
“易峥要死了。”
季宜灵猛地回头看她,皮包骨的脸上那双眼睛愈发大,显得有几分可怖。
“他不吃不喝有几日了,我也没有救他的理由。”
“让我去见他!”季宜灵朝她扑过来,但被太监拦住,跌倒在地。
“......让我去见他。”季宜灵红着眼极为艰难的说出这几个字。
裴月姝勾唇一笑,“我已经没有什么想从你身上知道的,为何要帮你?”
季宜灵泄了气,身体越发瘫软,但盯着她的目光却是极为凶狠。
“太后想想还能为大晋的江山做些什么吧,不然你等得了,易峥可等不了。”
季宜灵眨眼,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
“你放他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之前我告诉你的那些,我爹或许都已经更改,但这件事,他并不知道我知道。”
裴月姝带着笑离开了这里。
鸢尾忍不住道,“这季太后当时抛弃易峥的时候可没有半分留情,怎么现在却装作一副深情的样子?”
风有些大,裴月姝微微眯眼,“不过是发现,这世上那么多人,唯一爱她的只有易峥一人罢了,她还指望着易峥会救她出去,呵......”
痴人说梦。
得了太后旨意,汪琼亲自去盯着易峥,生怕他真给自己弄死了。
又是灌水又是塞食物,易峥一心求死,场面弄得很难看。
“呵,你以为死就等于解脱吗?”
“为了一个女人,连一同征战的兄弟都能抛弃,易将军,你的罪还没赎完呢。”
易峥剧烈咳嗽,但好歹是喂进了东西。
汪琼又细数了在宫里这些年季宜灵做的那些好事,省得他以为他的大小姐一直在宫中委曲求全。
这些话,易峥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上次若不是太后开恩,你的那些弟兄都逃不过株连九族的下场,如今太后连你也放过了,你该感恩戴德。”
汪琼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只让人接着塞吃食。
好在易峥配合了很多,半个月后,他的身体基本恢复。
季宜灵提出要亲眼看他离开京城,裴月姝允了,带着她来到城外。
贺铎带着禁军警惕的注意周围,季宜灵被两个懂武的宫女扶着,她一有什么动静,那两人就会把她抓得更牢。
几次下来,季宜灵已经面如死灰。
她知道她不可能逃得掉了。
易峥被汪琼押出来,他手上和脚上都带着镣铐,前面更是停着一辆囚车。
“裴月姝!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季宜灵怒目而视。
“大胆,竟敢对太后不敬!”那两人直接就摁着季宜灵跪下。
受辱是一回事,更让季宜灵心痛的是,伏桐对此竟然没有一点反应。
易峥早就死了,现在眼前这个不过是犯了事要被押解前往域外的犯人。
“你有时间怨我,不如多和他说几句话,这或许是你们的最后一面了。”
季宜灵双眼通红,她狠狠剜了裴月姝一眼便看向易峥,“伏桐......”
易峥垂着头,自从他被挪到宫中,就再也没有张口说过一句话。
“伏桐!”
季宜灵厉声嘶吼。
可还是一样,易峥宛如一个只剩下躯壳的死人。
裴月姝没了耐心,“押他走。”
“不要!伏桐!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我命令你跟我说话!”
“伏桐!”
无论她如何发了疯的哭喊,易峥沉默着上了囚车,没过一会,那囚车只剩下一个黑点。
季宜灵喊得精疲力尽,姣好的脸上满是泪痕。
“他为什么这么对我......分明他是最爱我的人。”她喃喃自语。
裴月姝干脆好人做到底,“都这么久了,你就不问问明夏和琼芳嬷嬷去了哪?”
明夏!当初她和伏桐的事明夏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还亲眼目睹了伏桐被人活活打死。
她狼狈的笑,“你好狠。”
她以为当年她抛弃伏桐的真相,伏桐还不知晓,原来裴月姝早就让明夏完完全全告诉了他。
怪不得他如此。
哈哈哈哈......好几个月了,她一直心存希冀,原来都是她的异想天开罢了。
“回宫。”
裴月姝一眼都不愿多施舍给她,转身进了轿撵。
季宜灵贪生怕死,她不敢不把那件事告诉她。
转眼入冬了,随着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燕地告捷的消息也传回了京城。
周家父子斩杀燕地十几位将领,招降七万兵马,生擒了燕王和世子。
如今燕王一脉已经被押送进京。
不过还没完。
“母后,亚父怎么还不回来呀,他分明在信中和儿臣说会赶在年节之前回来,还说要陪儿臣打雪仗。”
长极长高了许多,裴月姝已经抱不动他了。
刚散了早朝,她牵着他的手走在亢长的宫道上,扫雪的宫人立即朝两侧避让。
长极强忍着想去踩雪的心思,见母后不说话继续仰着小脸问,“母后,亚父什么时候回来呀?”
裴月姝嘴角扬着笑意,若不是长极和她说,她根本无法想象霍弛那样的人会陪着孩子打雪仗。
“快了。”
根据季宜灵交代的,霍弛在汝阳季府的一间密室里找出了季家谋逆的铁证,为他这番先斩后奏率兵攻打汝阳添上了最后一笔。
虽然有些本末倒置,但谁让季氏真的做出那些事情了呢。
今日的早朝那叫个热闹非凡。
众臣本以为霍弛此番起兵是他的私心,想一举将汝阳季氏吞并干净,即便他交出了季氏谋逆的罪证,就光是圈养私兵这一条他也难逃众口铄金。
谁料霍弛转手就把从季氏抄出来的家产一股脑送进了国库,看他递给太后公文中谦逊关怀的嘴脸,要不是季氏还有些残存的势力没有清剿干净,他怕是连兵符都要上交。
好一出大戏,原来这两人根本就没有闹翻。
既然早有太后的首肯,他这起兵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
可往后就说不准了,三大豪族如今只剩一家,还出了个这般妖孽的家主,皇家不防着点可能吗?
“贺兰叔叔,天气冷你怎么出来了?”
到了上书房,即便里面温暖如春,贺兰辞身上也披着一件锦白色的大氅,他的伤是养好了,可体质却大不如从前。
长极走上前心疼的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才松开。
贺兰辞这才有功夫行礼,“微臣拜见太后,陛下。”
“大人该多顾着自己的身体。”裴月姝微微皱眉。
“无妨的,出来走动走动身上也更暖和些。”
裴月姝拗不过他也随他去了,长极留下念书,她回了景阳宫。
“贺兰叔叔,亚父要回来了。”长极笑眯眯道。
贺兰辞正握着他的小手带他练字,闻言表情一僵。
“那真是个好消息,霍大人这一走就是半年,陛下进步飞速,等他回来必定能给他一个惊喜。”
想起在书房里极为严厉的亚父,长极那股子高兴突然就淡了一些。
“正好微臣的病也养好了,是时候该搬出宫去,冬日严寒,微臣的身子恐怕撑不住经常进宫,有霍大人回来,微臣也放心了。”
“贺兰叔叔要回去?”长极不小心写错了笔画,他仰头看他。
“微臣的家在宫外,自然要回去。”
可这样他就不能经常见到贺兰叔叔了,要是贺兰叔叔继续留在宫中教他读书,亚父陪着他玩和教他骑射就好了。
长极转了几圈眼珠子。
因为打了胜仗,今年的年节过得格外热闹。
宫宴散去,周时章说要带长极到宫墙上放烟花。
自从从燕地回来,周时章又恢复成了原先的性子,豪爽健谈。
他是此次平复燕地的大功臣,不少臣子都给他灌酒,但都被他三言两语退却掉了,原来是为了要带陛下去玩。
“去吧。”裴月姝欣然同意,看着周时章的目光极为坦荡。
在燕地目睹了民生疾苦,以及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就知,这世上还有很多比情爱更重要的事情。
周时章能想开她很是欣慰,人总是要为自己而活的。
她起身回宫,等甘露殿传回消息,说陛下已经回去安寝,她方也洗漱准备睡下。
却不知此时有人强行让守城的将领打开了城门,一路疾驰直奔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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