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杀人,她更加喜欢玩弄人心。
她看了眼霍弛,温声唤人送水进来。
而后她亲自为霍弛净手,霍弛盯着她温柔的脸庞,一双黑眸越发幽深。
“看着我做什么?”
“你变了很多。”
自从他得知真相后,他就派出了许多人多方打听裴月姝以前的事,从十多年前他突然不辞而别开始。
她那张明媚肆意的性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霍弛不禁想起了那个梦。
她被皇帝抢进宫,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那时她的眼神也如现在这般,死寂得宛如一口枯井,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再打动她的心。
可明明现实与梦境截然不同,他们一路笑到了最后,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裴月姝不语,上一世她接连失去了所有在意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样的绝望足够摧毁每一个炙热的灵魂。
“三郎也变了很多。”她打趣道。
霍弛低头露出一个浅笑,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还有鸢尾的劝阻声。
“娘娘在忙呢,小殿下先去别处玩好么?”
长极听话地点头,可裴月姝却叫他进来。
长极高兴地爬过门槛,一进来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
“糕糕!”
长极环着霍弛的脖颈,亲昵地去摸他的脸。
霍弛这一手委实高明,在承德山庄时用各种美味的糕点早早地抓住了长极的心,哪怕这么久了长极也没有把他忘了。
“长得越发壮实了。”霍弛掂了掂手中的分量,把长极逗得咯咯直笑。
两人腻歪了一下午,霍弛才让他出去,鸢尾将他送去了奶娘那。
而裴月姝的情绪也调整过来了,坐在窗边发呆。
霍弛想今晚留下,但发生了赵德妃的事,今晚怕是无法平静。
他从身后揽住她,即便嫉妒得快要发疯也只能装作淡淡地说道,“人已经死了,活着人再怀缅也无济于事。”
裴月姝轻笑出声,“你觉得我始终放不下鹤川是吗?”
霍弛没接话,因为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我家与虞家是世交,娘亲生下我之后就一直身体不好,大夫说她无法再承受生育之苦,我爹也没有要纳妾的意思,只是怕我一个人孤寂,所以总是将我带去虞府玩,表弟也时常来京城,幼时我只是将他们当做兄长看待。”
“那年我并不知晓靖王看中了我,爹爹不希望我嫁进皇家,也许也是觉得那时皇子相斗甚为严峻,萧玄誉并不足以护住我,所以他火速和虞家定下了我和鹤川的亲事。”
“我不知内情甚至和爹爹大吵了一架,可我与鹤川的婚事已经定下无法再更改,我便在一年后嫁到了虞家。”
“我想鹤川也是知道我爹将我嫁给他是为了避祸,所以成婚第一日,他就写了一封和离书与我,我那时不明白,直到后面才知道,他是怕保不住我,希望和离之后我还能另觅他人,而不是被皇帝抢进后宫受尽折辱。”
“他明明知道争不过皇帝,也明明知道皇帝是故意派他上战场,他还是去了,我想他是想立下战功,好有更大的筹码,却不料萧玄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三万条人命,还是城里数不清的百姓,都是因我而死。”
说到这,裴月姝忍不住流下眼泪。
这才是一直压在她心口的巨石。
这皇权森严大过于天,当权者为了一己私欲可以不顾将士和百姓,谁还能斗得过他?
她明白自己生了一张这样的脸,就逃不过被玩弄争抢。
想要不被肆意凌辱,就只能往上爬,让自己成为掌权的那一个。
这样自己还有她在意的人才能活下去。
霍弛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只能将她紧紧抱住,用体温去融化那颗被冰封的心。
“霍弛,你也尝过无能为力的滋味不是吗?”
霍弛点头,他母族俱亡,若不是娘亲拼尽全力将他送走,他也活不下来。
世人只知他是私生子,却不知他的娘才是霍思颍的原配夫人,因为,皇家和霍氏一同吃掉了崔氏,还不惜绞死他们母子。
好在他娘机警,在一众忠仆的护送下离开了临西,可还是同崔氏一同覆灭。
而他因为身怀霍家血脉,为了复仇,只是对着他曾经的亲父摇尾乞怜,方才被留下一条命。
从风光的霍家大公子变成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但这些都不重要。
他已经亲手处理掉了所有折辱他的霍家人,现在就轮到萧氏。
两人同样不甘屈居人下,同样野心勃勃的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算着日子等待那一个机会的到来。
后半夜,长信宫的宫人寻了过来,说赵德妃来了景阳宫后就一直没回宫。
景阳宫的宫人一致回应,赵德妃在申时二刻左右就离开了景阳宫,只是离开时神情不太好。
如今贵妃的儿子成为了太子,哪怕长信宫的人知道赵宁媛的失踪和她脱不了关系,在没有证据之前也不敢在景阳宫外叫嚣。
他们满宫在找赵宁媛的下落,裴月姝也派了人去寻。
最后在章台殿的一间下人住的庑房发现了赵宁媛的尸体。
而向嘉善也在不久前发觉,明白是有人想要栽赃,所以第一时间让宫人赶紧把赵宁媛的尸体清出去。
而司刑房的人也在此时闯了进来,可谓是人赃并获,向嘉善本就和赵德妃嫌隙不浅,这下就算她浑身长满了嘴也解释不清。
长信宫的宫人情绪高涨,可也有人怀疑这是景阳宫的人栽赃。
裴月姝让人将她们带回长信宫等候消息,上报皇后后,才将此事报到了皇帝那里。
皇帝难以置信赵宁媛居然死了。
很快赵宏屿也得知消息进了宫面圣。
他跪在地上,平时那双精明的深目如今是一片血色和泪光。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捧在手心,他当初就应该再心狠一些,不该放任她和皇家的人纠缠在一起。
因为裴月姝的截断,长信宫的宫人没能将信传给赵宏屿。
赵宏屿只知女儿的尸身是在章台殿发现的。
先前向嘉善就用蛇想置赵宁媛于死地,如今他更是越发认定,就是向嘉善杀了他的女儿。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陛下必须诛杀毒妇,为我儿报仇雪恨!”赵宏屿恨得一口牙都要咬碎。
恰逢此时殷大人焦急入宫,“启禀陛下,向氏一族从弋阳运了三千兵甲入京,怕是要谋反!”
萧玄誉怒不可遏,裴月姝急忙拍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
“陛下切不可再动怒。”
萧玄誉方才恢复了些平静,他看向赵宏屿,“向氏一族恐怕早有反心,向嘉善如此嚣张敢在后宫屠杀妃嫔,都是向氏再为她撑腰,大人可知该如何做了?”
“只要陛下将那毒妇交给老臣,老臣定当万死不辞!”
说完,他就气势汹汹地退下。
萧玄誉交代了殷常几句,殷常也跟着离开。
裴月姝看向萧玄誉,幽幽道,“德妃之死怕是有隐情,自发生了上次的事,向充仪身边的人都被诛杀,包括那懂武的刘忠,我觉得不像是向充仪下的手。”
萧玄誉点头,如今他身体虚弱不堪,每吐出一句话就要喘息上许久。
“可眼下,不是她做的也得成她做的......长信宫的宫人如何了?”
“在章台殿闹了许久,我怕出人命,就让司刑房的人将她们带回长信宫了。”
“做得好,让汪琼盯着她们传出宫的信件,别让她们在信里乱说什么。”
裴月姝点头,“可德妃难道就这样无缘无故地死了?”
“不会的,等向家亡了,朕会查明真相还她一个公道。”
萧玄誉眼中浮起一股悲凉,赵宁媛是第一个给了他助力,真心爱慕他的女子。
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他闭上眼,过了一会再睁开时里面只剩满满的算计。
“向嘉善还不能死,向戚是个废物,被霍弛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远不如他的长兄向敖,如今向氏正是在生死存亡之际,向敖不会坐视不管,留着向嘉善,还能威胁他。”
“胡广福!”
胡广福立马小跑进来。
“传旨,德妃遇害一事交由贵妃全权处理,让皇后不要多管闲事,咳咳咳......”
向嘉善要是落到季宜灵手里,是非死不可,他这样做是为了保住她的命。
裴月姝面色不变,实则眼中尽是玩味,“我知晓了。”
季宜灵和向嘉善斗了这么些年,哪里会不明白她。
向嘉善如今都落魄成这样了,即便不说她是否有那个能力杀害赵宁媛,光是她这样做,对她可没有一点好处。
明夏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季宜灵眯了眯眼,“真的?她先是去了景阳宫?”
“千真万确,长信宫的宫人虽然被看关起来了无处打听,但打扫长街的宫人亲眼看到赵德妃进了景阳宫。”
季宜灵冷笑,这关键时刻谁还管得上向嘉善啊。
她就说裴月姝狼子野心,即便这件事不是她做的,她也要趁此机会将她们母子拉下马。
“去章台殿,这么大的事,本宫身为皇后自然要为宫中的姐妹主持公道!”
可是她晚了一步,向嘉善已经被司刑房的人带走了。
她去司刑房要人,汪琼跪在地上道,“启禀皇后娘娘,此时陛下已经下旨交由贵妃去办,旁人不许插手。”
季宜灵气的发笑。
她这个皇后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若是本宫硬要进去提审向充仪呢?”
“恕下臣不能领命。”
司刑房的人渐渐围了上来,就是用上整个坤宁宫的人手也不可能闯得进去。
季宜灵面色狰狞,而此时裴月姝被人簇拥着出来。
“皇后娘娘怎么来了?”
此时裴月姝也不得不感慨霍弛的城府,怪不得他丝毫没有犹豫就杀了二品宫妃。
他早就算计好了一切,包括露出破绽,让殷大人进宫揭露向氏的所作所为,还让赵家出了一把力。
萧玄誉投鼠忌器不敢杀向嘉善,自然会将赵德妃的死彻底隐藏,而最适合做这些事的人当然是她。
她难道还能把这件事的真相查出来?
“呵,你还知道本宫是皇后?”季宜灵挺直背脊,目光如炬。
裴月姝丝毫不惧,“这是陛下的旨意,无人敢违拗,天色炎热,皇后娘娘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她审问向嘉善不过是走个过场,她现在该做的是处理长信宫的人还有那些看到赵德妃去景阳宫的人。
她从皇后身边走过,季宜灵却抓住了她的手臂,裴月姝扭头看她,“陛下说了,让娘娘不要多管闲事。”
“你少得意!”季宜灵眼中怒火中烧。
裴月姝却勾唇一笑。
“你笑什么?”
“我在笑娘娘看不清局势,笑你连得意的机会都没有了,退一万步讲,即便凌王称帝,他已羽翼丰满,又有恩爱的王妃陪伴在侧,世子地位稳固,你们季家选择他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你这个太后也不过是迟早要孤独老死在这后宫的一捧枯土。”
季宜灵抓着她的手瞬间没了力气。
比起死,她更加害怕手里无权。
没有孩子是她一败涂地的根源,即便已经窥探到往后的结局,她也无法再去改变什么,只能听天由命。
“娘娘您怎么了?”明夏扶住差点没站稳的季宜灵。
季宜灵摇摇头,“回宫吧。”
她垂下眼眸,藏起了其中的恶毒,既如此,她也不会让贱人好过!
短短三天的功夫,昔日称霸半个京城的向氏一族走向覆灭,嫡系子弟都被抓进了廷尉署,仅有几条漏网之鱼逃往弋阳老家。
其中就有向敖。
这日裴月姝又来司刑房提审向嘉善,顺便告知外面的近况。
“你爹倒是机警,只是你娘和你的妹妹们却没这么好运了。”
“其实有她们在手,已经不怕向敖再掀起什么风浪,陛下的意思,是以戕害宫妃为名赐你死罪。”
向嘉善身上的华服美饰不在,取而代之是一件旧得不能再旧的素衣,短短几日的功夫,她就浑身污糟,再也没有艳压后宫的风采。
“我没有杀赵宁媛。”
“可你的确引蛇咬她意在她的性命不是吗?”
向嘉善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裴月姝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
她就这样确定不是自己动的手?
“是你......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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