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悬在空中停滞，宝灵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除了惧怕，还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我只好缩回手，一脸尴尬。
宝灵突然蹲了下来，整个人消失在我视线，而后很快又站起来，手里捧着一堆白花花的东西。
“妈妈，这是什么？”她笑得很开心。
雪？我愣了愣。
仔细看了看她身后，居然白茫茫的一片。
漓城靠海，一年四季如夏，宝灵从前没见过雪，我也没跟她讲过，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
可江城靠南啊，就算是冬天，下雪也很罕见，更别说这么厚的积雪了。
没心思矫情了，我抬脚跳下直升机，抬头一看，懵了。
竟然是山顶……难怪会有这么厚的积雪。
山顶？我倒吸口凉气，猛然回头一看，呆了。
离我十几米的距离，站了两排个头相当的年轻人，难得那么冷的天气，居然还是统一的中山服。
在他们中间的，自然是这片山的主人，顾山。
四年多未见，他的发丝更银白了些，面容看不清，却也能感觉到咄咄逼人的气势。
而那只老鹰，仍然立在他的肩头。
时光仿佛在倒流，就好像回到当初第一次到山里来拜见顾山的时候。
我忍不住打个哆嗦，满含幽怨地瞪了顾言城一眼。
妈的，一回江城，就把我弄到这鬼地方来……
顾言城谁也没管得上，只身走到顾山面前，微微颔首，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顾山镇定地听完他的话，慢慢转头望向宝灵。
我有些慌，下意识搂住宝灵。
而宝灵则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不关心，只是一门心思地玩着地上的积雪。
“过来！”顾山高声命令，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在寂灵的平地上显得格外震撼。
让我没想到的是，听到他呼唤的宝灵竟然挣脱我的怀抱，一路跑向顾山。
我有些懵，只能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厚雪，极不情愿地靠近他。
离顾老爷子近些了才会发现，他的面部肌肉明显更为松弛，眼眸里也有了丝丝的浑浊。
到底，也算是迟暮的老人了吧……我微微叹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叫什么名字？”顾山低头看着宝灵，语气难得的温和。
“宝灵！以前姓乔，后来姓陆，现在不知道！”宝灵很干脆地回答。
我真是哭笑不得，这丫头，要不要这么实在。
感觉到阵阵的寒意，我下意识地抬头，刚好撞见顾言城欲杀人的目光。
怎么了？我莫名其妙，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宝灵说了她姓过陆……
“爷爷，这只老鹰是你的吗？”宝灵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只鹰，眼神里闪烁的光芒，就像考古学者盯着刚出土的文物一般。
坏了！我暗叫一声糟糕。
宝灵可是十足的动物控啊，她会害怕人，但单单对于各种类型的动物，不管是飞禽还是走兽，那可是实打实的喜欢到可以随便亲近的地步……
“嗯，是我的！”顾山目光微沉，用力点点头。
“呀，真好！”她喃喃地说着，突然踮起脚，手掌居然直接盖在了老鹰的头上！
呼吸骤停，宝灵的名字堵在喉咙里叫不出，刚伸手想把她拉开，没想到顾言城先行一步，一把拽住我。
我错愕地看他，却见他轻轻朝我摇头，似乎在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那老鹰会啄人，会啄人呐！
我急得不行，正想开口骂，可宝灵的一声轻唤，却让我愣住了。
“嗯，真乖！”
心猛地一颤，回头看她，这丫头竟然像挠小狗一样，不停地挠老鹰的头顶，满脸的宠溺。
再一看那只威风凛凛的鹰，此时却更像只超大号的鸽子，半眯着眼，似乎被挠得很舒服。
……什么情况？
顾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剧烈的颤动惊得老鹰腾空而起，然后在他头顶上来回盘旋。
宝灵高兴得直尖叫，目光紧紧追随着飞鹰，一秒钟也没拉下。
“不错！像是我们顾家的种！”顾山点点头，似乎很满意，突然向后一挥手。
老林从人群里站了出来，他双手罩着一双洁白的手套，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了只透明的小袋子。
我愣了愣，心里有些不安。
抬头望向顾言城，他却一脸平静。
老林径直走到宝灵身边，动作极快地剪去她的一簇头发，此时宝灵还在全神贯注看着半空的老鹰，居然没有丝毫察觉。
我突然明白了顾山的用意，一股怒气腾然升起。
很明显，顾言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因为他力道很大地紧按我的肩膀，似乎在刻意压制住我的愤怒。
“回去吧，我累了！”顾山露出一丝倦意。
老林把透明袋交给其他人，而后走到顾山身后，把轮椅转了个圈，朝屋子的方向走去。
很快，那些人也跟着离开，空旷的场面上，就只剩下我们三人……哦不，还有直升机上的那名老外。
宝灵的目光依然追随着那只鹰，直到渐渐消失，这才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地上的积雪上。
“顾言城，你什么意思？”见宝灵跑得远些了，我一掌推开他，压低声音怒吼，“不相信宝灵是顾家的血脉？还有，刚才为什么要阻止我？要是那老鹰把宝灵弄伤了怎么办”
顾山的动机已是再清楚不过，剪头发，就是为了验DNA。
对于宝灵对老鹰的逗弄，我敢百分百确定，也是他的测试而已。
这对我，对宝灵来说，都是种极大的侮辱。
顾言城毫无防备，差点儿仰面倒下去，还好他站的那个点儿雪不算厚，连连后退几步之后才站稳。
“戚渺渺，爷爷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浓眉微蹙，回答我的语气也很平静。
就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越想越委屈，转头望望那辆直升机，真想带着宝灵跳上去，马上离开这里。
万万没想到，直升机上的那家伙像是察觉到我的想法，螺旋桨突然动了起来，而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慢慢腾空而起，很快就飞远了。
我只能站在雪地里干瞪眼，心里也越发觉得委屈。
“对不起！”顾言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身后，语很轻，“这是我欠爷爷的……”
心忽的一颤，我记得，顾宇梦好像说过相似的话。
顾言城以前经历了什么，我到现在都一无所知……
心情莫名的复杂，目光迎向他，却看到他眼神里淡淡的哀。
也许，是我了解他太少，他对顾山如此的隐忍，应该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吧。
嗯，好不容易能好好相处，绝对，绝对不能再重复从前的错误……
深吸口气，我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
“能告诉我，你到底欠了他什么吗？”我极力用很平静的语气询问，“顾宇梦也说过和你一样的话呢！”
听到这话，顾言城明显愣了愣，低头陷入沉思中。
宝灵在身边嬉戏，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时光仿佛慢了下来，在这皑皑的白雪地里，一片安宁。
“晚上……晚上我再告诉你吧！”顾言城突然很沉地叹了口气，“我现在说不出口……”
“嗯，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尽管他并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可并没有很粗暴地回避我的问题。
这就是良好的开始吧，我想。
等宝灵玩够了，她已是满头大汗，我怕她受凉，于是赶紧把她往顾宅里拽。
在去房间的路上，她更是不得了，烈犬、毒蛇、甚至是饿狼，对她来说丝毫没有压力，反而很兴奋地驻足，如果不是我生拉死拽，估计她在那儿站一整天都没任何问题。
更让我大跌眼镜的是，这丫头居然会和顾山相！谈！甚！欢！
没错，我已经震惊到怀疑起我的整个人生。
吃饭席间，宝灵很有兴致地询问顾山关于老鹰的饲养，而顾山也很有耐心地回答，俩人的话题甚至延伸到大型动物的驯养和照料。
宝灵词汇量的丰富大大超出我的意料，有些词甚至连我的都听不懂。
想想这些都是陆萧凡教给她的，心里又不觉感到难过。
顾山终究还是老了，一碗饭只吃了大半，饭饱之后还打起了瞌睡。
我和顾言城对视一眼，拉起意犹未尽的宝灵，赶紧告辞。
是老林送我们下山的，他容貌几乎未变，脸上淡定依然。
犹豫了一会儿，我轻声问道：“老林，刘，刘妈她怎么样了？”
回头想想，我和刘妈之间并不算大仇大恨，她只是忠于职守，我不想墨守陈规而已。
“她三年前下了山，投奔她女儿去了！”老林语气平静地回答。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总之心情挺复杂。
“是因为我的事么？”
“嗯！”老林很爽快地给予了回应，“回到顾宅之后，她实在觉得丢脸，就离开了！”
我深深叹口气，下意识地抱紧宝灵的脑袋。
“不过当年刘妈对少夫人的态度的确有问题！”老林突然笑了笑，“她想让自己的女儿嫁进顾家，被老爷以身份不符为由断然拒绝了！可能是觉得不甘心吧，所以才暗中针对少夫人你！”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随即反应过来。
“所以老林，这一切你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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