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着他们往回跑的时候,我心里其实七上八下的,才跑到走廊那,就看到路旭东站在停放遗体的房间门口,旁边并没有婆婆的身影。
我心里一紧,加快速度跑了过去,气喘吁吁地停在他跟前:“你怎么站在这?妈呢?”
路旭东倚着墙站在那里,原本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被我突然一问,怔了一下,还没等他开口,我就听到房间里面有压抑的哭声隐隐传了出来。
所以婆婆在里面,她没事?
我用眼神询问路旭东,他似乎领会了我的意思,抿着嘴唇朝我点了点头,又往我身后看了看紧跟在我后面小跑过来的医生护士,随即站直了身体,彬彬有礼地说:“辛苦两位了,只是我妈刚才又醒了过来,好像血压又降下去了。”
我讶然地看着他对医生护士睁眼说瞎话,等他把他们忽悠走了,才呆呆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骗他们说妈晕倒了?”
路旭东没有回答我,只是朝我微扬着嘴角笑了一下,还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随即又十分担忧地看着房间的门。
我们又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婆婆才开门走了出来。她眼眶和鼻子都是通红的,脸上的神情却显得十分平静。
看到婆婆这个样子,我其实还真的蛮意外的。
前面路嫚兮进了两回医院,婆婆晕了一次另一次也差不多半晕,然而这次公公的出事,她却表现得这么平静,甚至比刚才在家里听郭于晴说那些事的时候还要镇定,实在不能不叫人意外。
路旭东显然跟我想法是差不多的,所以当婆婆哑着嗓子让他打电话把路嫚兮叫过来的时候,他一边答应还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她:“您还好吧?要不要让护士过来帮忙量一下血压?”
“我没事!”婆婆神色平和,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冷静:“放心吧,我要是不舒服一定会说的,你打电话去吧,让我自己坐一会。”
路旭东扶着她到椅子上坐下来,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走到一边去打电话。
我就隔着婆婆没多远的距离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生怕她是在逞强。
婆婆静静坐在那里,神情萧索地盯着对面的墙壁,许久许久都没有再动一下。
我实在难以形容自己当时心里的感受,只是觉得特别压抑,心里闷痛闷痛的,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到了我妈,当初我爸没了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谁也想不到,路嫚兮居然会不肯来医院见她爸爸最后一面。
当路旭东结束电话,神色犹豫地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瞪圆了眼睛问他:“为什么?”难道是气我刚才没有跟她说实情?
路旭东无奈地扯了扯唇,露出一个苦笑:“她说她现在没空!”说完又神情忧郁地望了一眼婆婆,然后才步履沉重地朝她走过去。
没空?我简直要无语死了,自己的父亲死了,还有什么事比来跟他做最后的道别更重要?何况这个点,她送完我们回到家也应该是在睡觉不是吗?
联想到她从医院离开前我心里的不安,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刚才路旭东说她已经到家了,跟她讲完电话还特意打给吴妈确认过,我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婆婆听完路旭东的转述也有点意外,不过她似乎不是太在意:“随便她吧,这些日子来她也就是那副鬼样子了……对了,殡仪馆那边联系好了吗?需要准备的东西也要叫人赶紧备好……”
婆婆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很多事情,包括要准备些什么,天亮之后要通知哪些亲友等等,她一直断断续续地交待着事情,直到天际微微发亮,才闭着眼睛稍稍休息了一会。
天一亮,殡仪馆那边就过来运遗体,因为路旭东连夜都有安排和准备,所以灵堂也很快就设好了。
没多久就陆续有接到消息的亲友过来吊唁,几个亲朋一直围着婆婆说一些慰问的话,她保持着一贯优雅得体的状态一一道谢,神情肃穆平和,看起来非常地平静。
我和路旭东都松了一大口气,连吴妈都悄悄跟我感慨过:“没想到太太居然撑得住,我从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就提心吊胆的,生怕她会不会太激动,血压又猛的升上去。”
她说完这句话,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最近真是……唉!”
我知道她是想说路家最近真是一茬接一茬的走霉运,而且越往下越糟糕。我跟着她叹了口气,望着灵堂正中间挂着的公公的遗照,回想自己嫁给路旭东这近一年的时间,居然就生出了一股恍若隔世的错觉。
路嫚兮始终没有出现,连遗体告别仪式和追悼会都没有来参加。
吴妈说她那天晚上回家之后就跑去公公的书房里呆了很久,接下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是因为路嫚兮自己在家的缘故,婆婆不放心,一直叮嘱着吴妈在家里守着她。
我妈和嫂子来过几趟,我妈看着我婆婆的样子,私下里拉着我红着眼眶哽咽了好久,然后才叮嘱我这种时候要多安慰迁就我婆婆,说她到了这把年纪没了老伴,心里苦,不容易。
那一瞬间,我看着我妈,心里别提有多难受,忍不住就抱着她说了声“对不起”,接着眼泪就涌了出来。
张瑞然应该是从我妈那里得到的消息,给我打过两通慰问电话,还让人送了个花圈过来,我意外之余又有几分感动,对他的印象也更加好了许多。
但让我更加意外的是姜俊修居然也让人送了花圈过来,只是挽联上的署名前缀写的是侄儿。
他的花圈送过来的时候,路旭东对着那副挽联皱了皱眉,我差点以为他会叫人直接拿出去扔了,结果他只是不动声色地让人把它放到角落里去。
不过最让我想不到的是,郭于晴居然也敢来。
她到的时候,我正好在接叶圣音的电话,她要守着奶奶,又顾忌着路嫚兮的事,不敢过来,连花圈什么的都不敢送,只能每天给我打电话,开解我一下。
我一看到郭于晴就赶紧和叶圣音说有事要忙,挂了电话下意识就扭头去搜寻婆婆和路旭东的身影,一边朝郭于晴走过去,妄图在他们发现之前把她赶出去。
当时时间已经很晚了,来吊唁的宾客也已经走了大半,只剩下几个关系比较亲近的还在,我很轻易就看到了正在跟殡仪馆的人商量着什么的路旭东,以及他旁边的婆婆,这才发现原来婆婆也已经看到了郭于晴,她就那么远远地瞪着她,看似平静,可眼中的愤恨却强烈得连我都感觉到了。
我拦住郭于晴,冷冷地说:“你又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殡仪馆又不是你家开的,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她连看都不看我,用力撞开我伸出来的手臂直直往灵堂正中走去。
毕竟还有外人在,我也不敢在这种场合闹得太难看,只能快步跟在她后面,低声问她:“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你管得着吗?”郭于晴终于冷冷地扭头瞥了我一眼,眼里满是厌恶和鄙夷。
婆婆这时已经从刚才的地方走了过来,她停在郭于晴面前,掩饰了好几天的冷静假面好像一下子被人撕开了一下,情绪激动地朝郭于晴嚷道:“你又想来做什么?你怎么还有脸来?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郭于晴神色疏离地看了婆婆一眼,视线随即落到她后面的遗照上面,眼里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嘴角却浮起一缕略带嘲讽的笑意:“怎么?殡仪馆被你们家买下了?这种地方本来就是谁都有权利来去的,你们凭什么赶我走?”
“你……”婆婆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随手抓起旁边桌子上的一个杯子就朝她砸了过去。
郭于晴也没有躲开,任凭那个杯子在她肩膀上砸的闷声响,然后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不少目光,虽然在场的基本都是些比较亲近的人,可这样的场面也毕竟不好看,何况这才刚是个开头。
我正束手无策的时候,路旭东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把郭于晴拉住,扯着胳膊就给拉到了外面。
我心里一紧,眼看着已经有几个亲戚过去安慰婆婆,实在担心路旭东会情绪失控,所以赶紧小跑着跟了出去。
路旭东把郭于晴拉到门外,随即狠狠地往墙上用力一推,硬着嗓音冷声说道:“你到底还想干什么?你已经把我爸害死了,是不是还要把我妈也给害了你才高兴是不是?我警告你,你最好离我妈远一点,别再来招她,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郭于晴却朝他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来:“你们真是奇怪,一个个都问我想干什么,我来这里当然是来吊唁干爹的,他死了,我这个做干女儿的难道不应该来给他上柱香吗?”
她喊干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点爱娇的意味,听起来别提有多讽刺。
路旭东被她一激,伸手猛的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地低吼:“你居然还有脸喊他干爹,你配吗?”
因为缺氧,郭于晴的脸涨得通红,可她却一点都没有挣扎,只是瞪大了眼睛很用力地对路旭东笑着,特别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那你……就……配喊他……爸……爸吗?”
我看着路旭东额头上急剧跳动的青筋,生怕他一激动错手给她掐死了,忙上前去拉住他:“你冷静点,没必要跟个疯子计较……”
“你别管!”路旭东挥开我的手,但总算松开了郭于晴的脖子,改成抓住她的胳膊,一把把她使劲地拉扯到灵堂门口,让她的脸对着里面案台上的遗照,咬牙切齿地说:“你看清楚了,里面那个男人养了你将近二十年,他对你的宠爱甚至超过了我和姐姐,现在他死了,死在你的手里,你对得起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郭于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你的心肠居然这么狠毒,明明你根本就不是爱我,却因为我不愿意娶你就做出这么多恶毒的事,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只知道我对不起自己,竟然让他死得这么痛快!才这样你就觉得我狠毒,那我被他毁了一辈子你怎么就不说了?”郭于晴表情很狰狞,目光直直地盯着路旭东,大概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她整个人都有些轻颤。
路旭东应该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个恍惚就松开了她:“什么意思?”
郭于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又瞥了我一眼,才对他说:“看来是没有人敢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一直都不知道吧?我出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打胎,而那个孩子极有可能是你爸爸的!”
路旭东被她说出来的话惊到了,错愕不已地望着她,她却突然怔怔落下泪来:“是,我是不爱你,可当初是你说过如果我嫁还出去了你就娶我的!我最想嫁的那个人他结婚了,所以我彻底死人心,决定回国来跟你结婚,可是你呢?你找了这么一个女人来当借口搪塞我,最后你竟然还跟她假戏真做!”
“凭什么你们伤害了我,却能那么心安理得地享受安宁的日子?凭什么?”郭于晴瞪着我和路旭东,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了一眼灵堂正中的遗照,用一种很深恶痛绝的语气说:“你以为我想他死吗?我一点也不想他死,他就应该活着,活着看我怎么一点一点毀掉他打下来的江山,活得痛不欲生才好!”
她说完这句话就匆匆转身走了,下台阶的时候因为太急,还差点摔倒。
我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再看看阴沉着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沉默不语的路旭东,犹豫了一会才说:“她说的那个事,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可是妈叮嘱过要瞒着你,我也不想再让你增添烦恼,毕竟那些都只是她的一片之词,所以就没有告诉你,希望你别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路旭东若有所思地看着灵堂里面,许久才低低地说了一声:“我相信他!他虽然很多时候都独断专横,可他绝对是个好父亲,而且他和妈感情那么好,他不可能……”
他顿了顿,又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似的说:“是小晴恼羞成怒胡说八道的,一定是这样的!”
我看他这个样子,当然就更加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很温和地劝慰他:“你镇定一点,妈还在里面呢,你也知道郭于晴现在像个疯子一样,又何必跟她的话较真?”
“嗯!”他朝我很勉强地笑了笑,又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转身回到灵堂里面。
遗体火化那天,路旭东甚至特意抽空回了老宅一趟,却仍然没有说动路嫚兮过来送公公最后一程。
我看他气得脸都青了,又因为不想再给婆婆凭添烦恼始终忍着,心里别提有多难受。
好在婆婆似乎早都料到路嫚兮会不肯过来,倒也没怎么。
只是我去上洗手间的时候依稀听到有人在讨论说:“怎么没有看到路家那个大女儿?”另一个声音就紧接着说:“听说闹离婚得了抑郁症,还有以前郭家寄养的那个小丫头,听说也跟他们家闹翻了,不然也还会闹出这次的事了!”前面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听着还十分感慨:“看起来路家这次是翻不了身了……路启山也是,辛苦了大半辈子,没想到最后结局这么凄凉,我看着路太太那个样子,真是觉得可怜……”
等到她们的声音连同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才从隔间里开门出来,脑袋里不停地回旋着她们的对话,虽然很想安慰自己说被世上多的就是这种喜欢把别人的悲欢当谈资的人,可是心里还是难以自抑地疼得厉害。
公公的葬礼办完之后,路旭东当天就赶回了公司继续主持大局。
他一连几天没有去,我深知他这一去势必又要接连忙碌很久,所以在他有些迟疑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很自动地就对他说:“你放心吧,这几天我会留在老宅陪着妈,你自己也注意着点,别顾着忙,把身体搞挎了!”
“瑟瑟……”路旭东突然伸手把我揽进怀里,“谢谢你!要不是有你在,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去……”
“说什么傻话呢?”我鼻尖一酸,慌忙忍住逼到了眼眶的泪意,吸了吸鼻子,才坐他怀里挣脱出来:“好了,赶紧过去吧,我进行去陪妈了,你晚上记得吃饭……”
后面的话止于路旭东突然袭来的唇舌之间,他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我,然后又抵着我的额头长长地吁了口气,说:“我知道,放心吧!”说完才松开我,转身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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