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厥、阵痛、反胃,这些病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穷无尽、无止无休,仿佛一柄磨刀的砂轮,将曾经那个强壮高大的戴维斯打磨得瘦小又干瘪。
再然后,就连他的记忆也被夺走了。那些回忆像墨水渐渐干涸,蒸发,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他会很快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也会忘记自己正在做的事,仿佛置身于世界之外。
戴维斯就这样一直处于一种半死半生、半梦半醒的状态。直到现在,他又一次短暂地醒来了——
这里不是他的家。
我这是在哪里?切尼·戴维斯心想道。
「戴维·布朗。你该醒过来了。」一个声音对他说道。
这个声音令他毛骨悚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除了他自己。
法官?男爵的人?这么久了他们终于追查到我了?他下意识地想去掏腰间的枪袋,结果空空如也。
「你是谁?」
「你的守护天使。」
褴褛灰袍在无风的空气中缓缓飘逸,一对由光织造成的纯白羽翼微微摆动着。他看不到来者的面容,却依稀感到有些熟悉。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戴维斯皱着眉说道,满是蛀洞的记忆里却始终找不到线索。
「是的。也许是在另一个梦里,我一直以不同的样子出现,一直在观察着你。戴维。」
声音神圣而庄严,渗透着不容置疑的圣洁权威。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呢?」戴维斯茫然地问道。
「我是来帮助你的。」
「你能帮我做什么呢?我都已经这样了,谁也帮不了我。」他无力地垂下头苦笑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你错了,戴维。或许没人能帮得了你——但你自己可以。你必须自己走过这里。」
灰衣天使指出了方向。那是一扇黑色的门。
「黑门」。天国之扉。
就只是这样而已吗?普普通通的黑色,没有刀锋和荆棘的阶梯,仅仅是一扇门。
即使满怀疑惑,戴维斯也向着黑门的方向一步步地挪了过去。
他推开门,是曾经的乡下农舍。土地测量员坐在正中央的木凳上,头上有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戴维·布朗,凶手,杀人犯。抛下家人逃走的懦夫。」测量员冷笑道,「你这一生究竟杀了多少人,你对此哪怕有过片刻的忏悔吗?」
「大部分不后悔,但也有例外。」戴维斯说道,「比如你。」
「我?」测量员又是一阵阴森冷笑,「哦,戴维,这是真的吗?这可真令我感到荣幸。」
「我想保护我的家人,可没想到反过来害了他们。我不该杀掉你的。也许有更好的方式可以解决问题,但是我当时太年轻了,也太莽撞了。」
「那也就是说,如果不用任何付出代价,你还是会选择杀了我,对吧?」
「你当时的态度太傲慢、太粗鲁了。可是后来我想通了,你或许也有家人要养。如果我的家人安然无恙,也许就轮到你和你的家人挨饿了。所以我不怪你,就这样吧。」
「呵……这个世界还真是奇怪。有时候我们为了保护自己的东西,却因此必须要夺走他人的东西。」
测量员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冰冷地凝视着戴维斯的双眼说道:
「就这样吧。愿圣灵诅咒你的灵魂,戴维·布朗。」
就这样,测量员在他眼前化作一团紫色的烟雾,无声地消散了。第二间房门出现在戴维斯的面前。
戴维斯走了进去。这里是他在银雾市的房子,妻子正坐在床头低头织着毛衣,微微转头看向他——这
个场景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你瘦了,切尼。」她微笑道。笑容比测量员的冷眼更让戴维斯感到煎熬。
「爱莲娜。我……」他叹息哽咽,无话可说,「对不起。」
「没关系,亲爱的。如果换做是我,那时也会做一样的决定。」爱莲娜毫不在意地笑着说道。
「不,你听我说——我有事情一直没告诉你。」
戴维斯按住她想要起身的肩膀,然后跪在她面前说道:
「其实我不是所谓的寒杉堡伯爵的私生子,也没有一个叫做珍妮·戴维斯的落魄贵族母亲。那些把我推下来的人不是来自北境的刺客,他们是樵夫帮的打手。」
「我叫戴维·布朗,一个农夫的儿子,一个偷驴贼,一个帮派混混,一个杀人犯。我的北方口音是当兵的时候故意学来的,我骗了你一辈子。」
爱莲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沉默许久,又问道:
「那些你给我讲的故事,猞猁、黑貂、红狐、灰熊,看不见一棵树的苔原,夏季在陡峭的海岸岩壁上栖息的海鸟,蓝色的针叶林,可以煮茶的松针和白桦茸——那些也是骗人的吗?」
「那些是真的,我亲眼见过。但是有一点我撒了谎,白桦茸喝起来不是奶油蘑菇汤的味道,它比松针还淡,只是茶汤看上去比松针要深。」
「那好吧。我想至少我可以原谅你一部分。」
爱莲娜深吸一口气,双手托起戴维斯的脸颊凝视着他:
「切尼,你爱过我吗?」
「我想是的。」
他闭上双眼,两滴眼泪从他眼角流过,当嘴唇的触感即将传递过来的瞬间,爱莲娜在他怀中消失了。
第三个房间出现了。
戴维斯悲哀地叹息一声,走向了最后一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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