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无望海（六）Fame-名望
尤娜推着餐车从柜台后走出，与她一同扑面而来的是刺鼻的鱼腥味。那味道不算令人作呕，却绝对称不上好闻，让齐斯想到他数年以前去过的腌制咸鱼的厂房。
记忆中那个黑洞洞的屋子里，放眼望去密密麻麻都是鱼的尸体，让他疑心他也是那腐败尸体中的一员——着实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气味足够引人注意，玩家们不约而同地屏息敛声，向尤娜的方向看去。后者却若无所觉，微笑着将餐车推到大厅中央的桌旁，苍白的双手扣住盘子的边沿，将一盘盘黑乎乎的菜肴端到桌上。
齐斯走过去看了一眼，十盘菜基本上都是鱼，咸鱼干、清蒸鱼、炸酥鱼、鱼汤……也就一盘海草勉强算是素菜，但上面零星撒着些蜡黄色的肉质，让人没有下咽的兴趣。
齐斯一瞬间想念起安娜小姐来。都是NPC，在食物方面的审美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尤娜顶着玩家们的目光，将十五份碗筷依次摆上桌子，才摇曳着身姿退回柜台后。
没有人对这一桌全鱼宴有兴趣，有几个玩家甚至还后退了几步，企图逃离鱼腥味的包裹。
陆黎在大厅角落拉了张椅子坐下，那里理所当然地成了玩家们新的中心，十几个玩家凑过去围了一圈，原本空荡荡的地方一瞬间拥挤起来，让齐斯不禁想起“麻雀开会”这个词。
“我们一起复盘一下吧。”陆黎微笑着说，“我们最开始位于一艘帆船上，有一个NPC突然出现，落进海里，然后我们就来到了海神岛。有谁记得具体细节吗？”
“我记得！”说话的是一个妆容精致的长发女孩，她怯生生地做了个举手的动作。
见陆黎投以鼓励的目光，她才回忆着说：“当时我就站在旁边，那个NPC凭空出现在船头，漆黑一团，我也不确定那到底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一步步走到船舷旁边，忽然一个趔趄，像是被人推了一下，然后整个身子向前倾倒，就翻下去了。我……我看到他在掉进海里的那一刻长出了鱼尾，变成了鱼！”
人变鱼的故事在中外的童话领域十分常见，但放在诡异游戏的背景下，着实不怎么令人愉快。有几个想象力丰富的玩家已经偷眼望向桌上的全鱼宴，脸色变了又变。
陆黎沉吟道：“这应该是一个线索，类似于西方神话中常见的启示和预言，可能和这个副本的世界观有关。”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环视身遭的玩家道：“我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现实里在一所大学任历史系教授，主要研究西方历史。对于这个副本的背景，我恰好有一些猜测……”
离他最近的长发青年闻言，像见到偶像般激动起来：“陆教授，没想到真的是您！我一直觉得您眼熟，您就是燕大那个最年轻的教授吧？我一周前刚在公众号刷到过您！”
有几个玩家似乎也想起了长发青年提到的那篇文章，他们互相以目示意，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愕然。
成为正式玩家后，在诡异游戏中隐秘现实身份已是几乎所有人的共识，没想到会有人主动把自己的真实信息爆出来。
“是我，没想到我这么有名啊，在哪里都能被认出来。”陆黎略带风趣地说。
他抬起右手向下虚按，用老师对学生的态度示意众人安静：“副本刚开场我们乘坐的那艘航船是卡瑞克型帆船，盛行于15世纪。再结合旁白，基本可以判断副本背景是大航海时代，也就是15世纪到17世纪……”
齐斯站在人群外圈听了一会儿，眼看着陆黎大有要在副本里开公开课的架势，当下决定不再让知识污染自己的心灵。
他转身走到放满了菜的桌边，拿起碗筷，避开浮在表面上的碎肉，夹了一筷子海草塞进嘴里。
不得不说，这玩意儿看上去难吃，吃起来……确实也很难吃。直接让齐斯打消了在副本里改善伙食的想法。
他回头看了眼还在上课学知识的众人，思索片刻，想通了什么，立刻飞快地往自己碗里扒拉了半盘海草，再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把上面的肉沫挑出。
然后，他抱着碗蹲到另一边的角落，面不改色地将一筷又一筷的海草送进嘴里，咽了下去。
常胥眼睁睁地看着齐斯先尝了一口，接着怕有人抢似的快速解决了半盘海草，还意犹未尽地擦了下嘴，不由疑惑起来。
他和所有正常人一样，对这一桌鱼腥味浓重的菜肴没有任何想法，但看自家队友的表现，那盘海草似乎很好吃？
他下意识也拿了副碗筷，夹了一筷子海草塞进嘴里，咸腥的气味直冲脑仁，差点儿没让他吐出来。他看向齐斯的眼神古怪起来，就好像在看什么无法理解的异常生物。
齐斯一抬头，就看到常胥幽怨的目光。在瞥见后者手里的碗筷后，他了然一笑，神情真挚地说：“常哥，我给你留了半盘。”
目光相接，常胥一瞬间想明白了一些事。他当即有样学样，将剩下半盘海草扒拉进了自己碗里。
等两人闷声发大财地解决了晚餐问题，不声不响地上到二楼时，众玩家才结束了讨论。
陆黎起身走到餐桌边，幽幽叹了口气，道：“各位都吃点吧，不知道要在这个副本里留几天，总不能什么都不吃。”
都是经历过新手池的，自然知道饥饿在副本里是极危险的一件事。更难吃的菜也不是没吃过，当吃药一样捏着鼻子就咽下去了。
玩家们在餐桌旁坐定，拿起碗筷后才无语地发现，餐桌上唯一一盘素菜已经被吃了个干净，只有肉沫被小心地挑回了盘子里。
剩下的都是些不知道原材料是什么的鱼肉，正孜孜不倦地散发着难闻的腥气……
……
旅馆的二楼走廊狭长，两侧的房间嵌进木墙里，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
廊道间没有灯光，只能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光线，勉强看清木门上歪歪扭扭的房号。
齐斯跟在常胥身后，冷不丁地开口：“常哥，命运怀表我想再问你借一段时间……”
他抬起左手，露出上面的腕表，眼底的晦暗很好地隐藏在昏暗的环境中，只剩下满目的真诚：“它和我在第三个副本获得的奖励道具发生了融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恐怕得先想办法把我那个道具分离出来，才能将它还给你。”
这番瞎话说得挑不出毛病，游戏论坛里确实有玩家提到过这种情形。
常胥明显地愣了一下。他停下脚步，转过头认真地说：“其实伱不用还，按照诡异游戏的规矩，在谁手上离开副本，就是谁的。”
“……啊？”
沉默持续了足有半分钟，常胥才犹犹豫豫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白色的指环，递向齐斯：“这是照昔拉的指环仿制的组队道具，戴在手指上就会生效。”
“啊？”
“……其实也不是仿制，是收缴上去的指环改造的。”
齐斯差不多明白了，常胥之前跟着他，压根就不是想要拿回命运怀表的意思。眼下也不过是想拿命运怀表做个人情，一个道具换一个固定队友。
将整件事从头到尾梳理一遍，脉络很容易便能厘清，一切都太过喜感了，齐斯只想把之前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自己从头到尾嘲笑一通。
常胥依旧维持着递指环的姿势。
齐斯歪着头权衡了几秒，似乎怎么算他都不亏，命运怀表的事儿算是解决了，指环什么的出副本就丢掉，常胥也找不上门来。
当下，他笑着接过常胥手中的指环，眉目舒展：“那就提前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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