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马车里有些沉默。
念兮试着挑起话题,顾辞却有些心不在焉。
这是头一次,两人之间冷场。从来他们都有说不完的话,哪怕只是谈论天气这样寻常的话题,都不会觉得回程的路漫长。
念兮知道,顾辞已经猜到,甚至看到什么。
她几次想要开口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对于裴俭,她爱过、也恨过,如今早已释然。可他们的经历太过匪夷所思,没有人会相信,她与裴俭,曾经相伴过十三年。
他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到了仪桥街,马车停下,念兮正要下车,却忽然被顾辞叫住。
“念儿,你喜欢我吗?”
念兮微怔,随即坐回原处,看着顾辞,声音比平常更温柔一些,“喜欢。”
顾辞周身隐在暗影处,听到她的回答,似是笑了一下,声音低沉,带着宣誓似的认真,“我也喜欢你,很喜欢。”
喜欢到怕这份爱太沉重,不敢表露太多。
他头一次爱人,只知道捧出一颗真心,从来不曾计较得失。
他只想给予念兮,他最好的爱。
念兮能感受到顾辞此刻的情绪起伏。
他一直是个善良而敏感的人。因父兄常年不在京中,即便他是幺儿,却能体贴母亲,照顾姐姐们,各种容易被人忽略的小细节,他都处理得很好。
很少有人会真正的去爱别人,更多的,人们只是想借着给出一点爱,而获得更多的爱,如同垂钓。
可是顾辞,纯真如赤子,他从不吝啬给予,热烈而真诚。
念兮探身,双手捧住了他棱角分明的年轻脸庞。
顾辞怕她倾着身子的姿势难受,主动往前靠。
念兮心中一暖,这便是顾辞,任何时候都会为他人考虑的顾辞。
她顺势亲吻他的唇角,呢喃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知道,我感受得到。”
顾辞已经被她从马车的暗影中引出来。念兮稍稍拉开一点距离,想了想道,“顾大人,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顾辞问,“什么?”
念兮看向车座上断臂的磨喝乐,“顾大人,顾小六就拜托你了。我太爱他了,不能见他受到一点儿伤害。你一定要帮我修好他。”
顾辞的脸还在她的掌心,此时定定的看着她。良久,他用力点头,下巴摩挲念兮的掌心,带出一片痒意。
念兮想要缩手,却被他抢先一步握住,低头在素白的手心印下一吻。
顾辞心中的郁气已被念兮的轻言细语安抚,声音也恢复了以往的清朗,“放心。”
“一定会修好的。”
“多谢顾大人。”念兮轻笑,“慕表姐说铺子已经修葺好了,明日你陪我去铺子看看好不好?也不知效果怎么样。”
顾辞眼睛重新焕发神采,“好,我明日来接你。快进去吧。”
一直看着念兮进了府,顾辞这才调头,又往璀璨繁闹的西市去了。
仍旧是先前的酒楼,先前的包厢,这会儿夜色渐浓,酒楼里的人少了许多。
裴俭他们已经到了。
先前顾辞没来,秦朗低声劝裴俭,“你也看到了,妹妹与青野感情很好。京中爱慕你的女子不少,你没必要这样。”
包厢内开着窗,外面热闹的声响传进来,夜风燥热,引得人心头一阵烦闷。
裴俭目光幽深,望着窗外月色,“我不这么觉得。”
秦朗时刻留意着温青珩,趁他不备,继续道,“人家妹妹又不喜欢你,何必闹得这样难看?顾辞是认真的,他们会成亲。”
听到这,裴俭转头,不以为然道,“是吗?”
秦朗气竭,这天是一点也聊不下去,“当然了!你别说你看不出来!”
裴俭扯出一个笑,声音冷淡,“他们成不了。”
秦朗道:“你就非得南墙撞到底是吧?青野把你当兄弟。”
裴俭不再说话,继续沉默地看着窗外。
青野是他最好的朋友没错,可是念兮,更是他过去三十几年贫瘠的感情中,唯一爱过的女人。
从前的他,在权力的急遽膨胀中迷失,忽视了身边的人,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念兮的付出与关爱。在感受温暖时,他没想过太阳会落山,相爱的人会离开。
他也试过放弃。
以为自己能习惯。
可是只要想到她会与其他男子相伴,他一时也忍耐不了。
裴俭一向不喜欢为难自己。
他怕任他们发展下去,念兮真的会不顾一切跟着顾辞。
他怕自己若是不说不出来,不叫念兮知道,连弥补与爱的机会都没有。
他更怕自己孤独终老。
因为除了她,谁都不行。
他难以再爱上任何人。
裴俭知道自己。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他的情绪稳定,甚至淡漠,轻易不会再起波澜。
然而等他重新回到这具年轻的,冲动的,易怒的身体中,被焦躁和愤怒反复折磨时,所有关于爱的记忆,也一并复苏。
他还爱着她。
这件事,一直没有变过。
然而,他从来不是一个可以不求回报,无私奉献的人。
他承认自己的卑劣。
他想要爱人的全部,想要成为对方心底最重要的存在,他想要她,同样热烈的爱意——
他想要念兮重新爱他。
顾辞最后一个到达,神情一如往常。
四人坐定。
他举起酒杯,“从前在国子监读书,咱们四个便住同一个院子,一处吃住。等入了仕,反倒各自忙碌,见得少了。今日佳节,咱们难得相聚,这一杯,我敬大家。”
秦朗捧场道:“这叫缘分,缘分!”
四人将杯中酒喝了。
随后顾辞又敬温清珩,“我与念兮相识半年,时日并不算长,但对她的心,从认识她的那刻起,便没有变过。景和,你且放心,这辈子我都会对念儿好,只对她一人好。等到我父亲归京,便亲自去贵府求亲。”
温青珩其实心中已经接纳顾辞这个妹婿了。这也不能怪他,顾辞天天跟长在他们家似的,对念儿从来耐心细致,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以按他的性格,本意是要摆摆大舅哥的谱儿,顺道再指点顾辞两句。可这会儿气氛实在庄重严肃,开玩笑便有些不合时宜。
当下也不多说,端起酒杯喝完。
顾辞再敬秦朗,“咱们同窗几年,我的为人你是清楚的,到时候我与念兮成亲,你要来做我的傧相。”
秦朗毫不含糊,一口应下,“那是肯定。”
心里头却不停犯嘀咕。看顾辞这架势,今日必要将事情挑明,他心下不由担心,还有一点兴奋。
他成日里叫顾辞顾小爷,那是因为这位爷的脾气,可不像在妹妹面前表现的那样温柔无害。还记得他们初入国子监,有个宗亲子弟嘴贱,顾辞上去就将人门牙打断了。事情闹得很大,他差点被逐出国子监。
秦朗以前觉得顾辞野,裴俭疯,这一对卧龙凤雏对上,千万别闹太大才好。
顾辞最后面向裴俭,“时章,你我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从小我闯出什么祸端,总有你帮我善后兜底,我住你家的次数比在我家还勤。不论是做什么,只要有你在,我心里就觉得踏实。”
“成亲是人生大事,到时候我娶念兮,景和兄若是出难题,要我做十七八首催妆诗来,你可要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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