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众人跪倒一片,皆垂着头,不敢直视坐在帅位的那人。
去年刚投靠燕王的陈亨,此刻心中无比惊骇。
刚才那一眼,直把他魂都吓出来!
他早年为故元都统万户长,后因元末天下大乱,转而追随随太祖起兵于濠州,辗转多年,随魏国公徐达北伐,才累功至北平都指挥使。
前年五月,太祖驾崩于应天府的事已经昭告天下,太孙即位已有两年,怎么如今太祖……
无人敢说话。
陈亨悄悄抬头,再看一眼坐在帅位的人,刚好与对方的眼神对上,太祖双目内平静又蕴含凌厉,仿佛海面下汹涌的暗流,使人无法直视!
他慌张低头。
“陈亨。”
帐内,众人终于听到太祖开口说话,叫的不是燕王,也不是朱高煦,而是陈亨。
“臣……在!”
陈亨恭敬的磕了个头。
这声音,没错,就是太祖的声音!
当年太祖也是坐在帅帐内,指挥中山王、开平王、东瓯王等将领作战,那时的他只能远远看着。
“朕记得,你是在濠州跟在了朕的帐下,共同起兵反元。”
朱元璋缓缓道。
陈亨五味杂陈,只觉许多话在喉咙间,又吐不出来,只能流着泪磕头道:“陛下,臣……死罪!”
众人心凉了一片。
“记得就好。”
朱元璋朝楚祯说道:“我们出外看看,陈亨,你去备马。”
陈亨愣住半晌,直到旁边人推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站起身往外走。
忽又回头,看向燕王殿下。
“去备马!”燕王殿下低声说。
陈亨这才走出帐外,命人牵几匹马过来。
“爹,怎么办?”
楚祯听到了朱高煦的说话声,尽管他压低了嗓音。
楚祯看向这对父子,见朱棣咬着牙说“闭嘴”!依旧在跪着。
此刻就好像是他爹提起了一把刀,却始终没有砍下,使人心惊胆颤,不知他爹会砍在他哪里。
幸好,马匹很快牵来。
朱元璋招呼楚祯一声,没有理会跪着的朱棣,走出了帅帐外。
楚祯拉了朱棣一把,也走了出去,骑上马。
朱棣这才起身,与其他人跟着出来,同样纷纷骑上马。
见太祖似是要去巡视军营,张玉又连忙叫上了一队护卫,尽管按理说来,太祖圣灵不怕刀剑。
但眼下究竟是怎么个回事,谁也说不清楚!
他们只知道,太祖出现了!
原因就在于楚史官!
是史官把太祖叫来!
并且,太祖没有厉声呵斥燕王殿下。
虽然也没和燕王殿下说半句话。
“爹,我为您领路!”
朱棣骑马在前,为朱元璋领路,并露出殷勤讨好的笑容:“爹你想去看哪里?我带您去!只是如今对面是…是朝中奸臣派来的六十万大军,您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朱高煦下巴都吓掉。
他爹怎么变成这样?
以前他大伯死的时候,他们一家回应天府,也没见他爹这样给皇爷爷尽孝心。
“奸臣?”
朱元璋高声道:“那是大明的军队,什么奸臣?!我看天下属你燕王最奸贼!!”
朱高煦吓得一哆嗦。
皇爷爷明明训斥的是他爹,可他却感同身受,皇爷爷的声音如真龙在九天之上降下雷霆,打得人心底一跳。
朱高煦看了看周围,见他们这些燕军将领,此刻也全都缩了肩膀。
朱棣不敢吭声了。
“你别再说话,再多说一句我抽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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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有了武器,手中一条马鞭。
众人都不怀疑,太祖是真敢抽一鞭燕王!
楚祯笑道:“燕王在前边领路,我们去看看四周军营,也顺便看看河对岸的军营。”
“好,按史官说的去办!”
朱棣如蒙大赦,叫了朱高煦上前来,两人一起在前边领路。
“爹伱叫我来干嘛?你一个人就行了。”
“闭嘴!前边领路!”
于是,朱棣父子在前面领路,后面跟着楚祯和朱元璋,张玉、朱能、陈亨等将领跟随,又有上百护卫在左右保护。
一行人在军营内四处查看,不一会就出了主帅营地。
“你们不必跟来了。”
朱元璋忽然对陈亨等人下令:“回去驻守各处营地,防止有人来袭营!”
众人面面相觑。
足足有数息时间,他们既没听太祖旨意,也没询问燕王命令,像是呆愣住。
直到朱棣开口:“陛下有令,你等回军营驻守!”
“是!”
众将纷纷拱手行礼,调转马头,各自回了营地去。
朱元璋一言不发,策马往河岸走,朱棣父子赶紧跟上。
楚祯笑了下。
国无二主,军无二帅。
刚才那沉默的数息时间,已说明了许多事。
爹还是爹,儿子还是儿子。
但身为儿子的朱棣,已经有了站在他爹面前的资本。
燕地许多将士,都未见过朱元璋。
如张玉,他在洪武十八年才从北元归附,一直都是在燕地领军,参加捕鱼儿海之战,后升为燕山左卫指挥佥事,隶属燕王。
如朱能,他今年才三十,出生在燕地,生长在燕地,他只听燕王之令。
朱元璋指挥不动这支军队。
一行人骑马走在路上,四周随处可见营地,大营套着小营,十多万人占据了方圆数十里地。
来到河边,楚祯举起望远镜看向对岸,依旧是密密麻麻的营地,纵横交错的排布着。
这是一场硬对硬的厮杀,规模远超唐朝的香积寺之战,惨烈度或许不及——指战死率,但死伤的人却不比那一战少。
白沟河之战,被淹没在靖难之役数场大战中,知道的人远比香积寺之战少。
但此战的规模,几乎可以说是古代史上的顶峰,双方皆是正规军,披甲率惊人,是重兵集团军的硬碰硬。
朱高煦更是创下硬闯大阵,连杀瞿能父子三人的恐怖战绩,堪称楚霸王再世。
除瞿能父子三人外,还有俞通渊、藤聚等将领,也在这一战中被斩杀,足以见得此战烈度。
“四周地形开阔,河流浅而小。”
楚祯边看边摇头,感叹道:“没有奇谋和地形之利,只有正面对决!”
朱棣把自己望远镜给朱高煦,示意他拿过去给他皇爷爷,又接过楚祯的话题,说道:“如史官所言,明日之战,我军只能渡河速战,以求一线生机!”
楚祯知道,这句话是朱棣说给朱元璋听的。
朱棣此刻是在求一线生机,而非皇位。
六十万大军压境,摆开的架势足以吓破人胆囊。
“渡河速战?”楚祯问他。
“不错,我军渡河求战,士气才能在我这一边,且南军兵马数倍于我,若他们派出一支奇兵绕后,我军未必能发现,只能速战。”
朱棣解释着,见他爹策马在河岸走,也跟了上去。
父子二人未曾正式对话过。
走出一段路,朱元璋正举着望远镜查看四周地形,忽而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喊,放下望远镜一看,见是河边有一队人在取水,喊话的人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营将,正满脸激动的看向他。
朱棣心中一紧,却见他爹已骑马走过去,他只能跟上。
“老丈认识我?”
朱元璋翻身下马,众人也跟着下马来。
才刚问,这胡须都白了的营将就已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磕头道:“太祖之灵在上,老将郭福叩拜!望太祖不要怪我跟着燕王造朝廷的反!”
那跟着他取水的兵卒都吃了一惊,纷纷扔下木桶,也跟着叩拜起来。
虽不知是否真的是太祖圣灵。
楚祯不禁对朱棣笑了下,看来靖难这种借口,也就粉饰一下,实际上人人都知道燕王是在造反。
朱棣尴尬极了。
“你们都起来。”
朱元璋吩咐道,将这郭福扶起来后,与他握着手亲切交谈,先问他为何一大把年纪还当兵,在燕地过得好不好。
郭福呵呵笑道:“我跟太祖您打了一辈子仗,老了不继续打仗,还能去种地不成?”
楚祯点点头,这话倒是实在,古代官员有告老还乡,但农民可没有退休的概念,能走得动路就继续干活。
这郭福很是激动,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当初跟随太祖起兵的事,想不到今日还能见到太祖等等。
朱元璋频频点头,最后才问他:“你们怎么就肯跟着燕王造反了?”
一句话把朱棣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郭福和他手下这群兵都露出尴尬之色。
郭福慌忙又跪下:“太祖别降罪,我们…还有燕王殿下,都是被逼着才造反的!”
朱元璋笑道:“我那老四是被逼的,但你们可不是,换一個王爷对你们来说都是一样的。咱们来说说心里话,你们为何也跟他造反?”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朱棣为老四。
郭福这才说:“跟着谁不是打仗?平日里燕王殿下对我们好,殿下反了,我们也跟着反……何况现在殿下有天命,是太宗!”
郭福两眼放光,忙问朱元璋:“太祖您既然显灵了,就跟我们说说,燕王殿下是不是太宗?!”
楚祯知道,这群人从见到朱元璋后,脑海里就有些分不清。
“他是成祖,哪里是太宗?”
朱元璋冷声说道,与郭福等人告别,骑马回了营地,又坐回了帅位上,准备与楚祯商议事情。
帐内只有朱棣、朱高煦父子二人。
楚祯召出了史书,说道:“既然是太祖显灵,那干脆来一场大一点的动静,先从太祖托梦开始……”
这一句句太祖,让朱元璋眼皮子跳了下,却又没法反驳,只能骂道:“都是你们两个酿出来的祸,害得咱成了太祖!”
朱棣忙笑道:“我也是太宗……况且,是建文削藩……”
被朱元璋眼神一扫,他识趣的闭了嘴。
他爹说是他惹出来的祸,那这锅就只能是他来背!
“史官您是要帮我们打仗?”朱高煦惊喜的问,他不敢问皇爷爷。
朱元璋瞥他一眼:“我们若是来打仗,还来做什么?让你们打生打死算了!”
朱棣又忙点头,“史官是想为我们制止这场干戈……但究竟要怎么做?托梦给李景隆?”
“不止是他,还有其他人,否则一个李景隆也策反不了六十万大军。”
楚祯略想了想,用春秋笔在史书上写下梦里的内容。
写到瞿能时,看了一眼朱高煦,在梦里面给他加上封号:
汉王朱高煦。
“汉王?”
朱元璋、朱棣两人都看向了他。
“我是汉王?还一战斩杀了三位大将?!”
朱高煦先是满脸惊喜,但转而反应过来,愕然看向楚祯:“不是,史官……我不是太子吗?!我是仁宗……”
“你想当太子?!你还想当仁宗?!”
朱棣语气严厉起来。
朱元璋气笑了,“你儿子跟你一个德行!他是不是也要学你靖难?!”
朱棣气势顿时又弱下去。
楚祯笑起来,写完后,撕掉了纸条,让李景隆等人今晚陷入梦境中,做下一步准备。
朱元璋没有多留,先行返回海城,等到时候再出现。
朱棣彻底明白史官要做什么,一整天都是满面红光,下令约束各营,暂且避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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