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9章 就职演说(为盟主清风伴云月朗星稀加更)
登坛受禅、昭告上帝之后做什么呢?
古来有成规,回殿对群臣讲话,时髦点的说法就是发表“就职演说”。
在这件事上,古今没有太大差异。
金根车在大队甲士的簇拥下,驶入了宫城,停于太极前殿前。
邵勋则入偏殿休息,等待群臣自南郊返回,排好班列。
中常侍侯三非常卖力,他甚至准备了一些殿室,让先行返回的德高望重的官员休息、更衣,或者吃些点心、喝些茶水。
如丞相王衍、太保潘滔、太尉羊冏之、司徒裴邈、司空刘翰、尚书令褚翜、尚书左右仆射梁芬、陈眕、光禄大夫羊忱等从二品以上官员。
王衍这会脸色红润,脸上一副自衿自得的笑容。
从今天起,他就是整个北地的一人之下了,权柄之重,直令人侧目。
方才回宫城的路上,路人个个行礼,车驾纷纷避让,让他甚是舒爽,比当年司马越还在的时候,他当尚书左仆射还要舒爽。
区区一仆射,如何能与丞相比?
不过,此刻殿室内众人,对他可没多尊敬啊。
潘滔、羊冏之、裴邈、刘翰四人,地位尊崇,虽不掌实权,却是国朝六公之一,与丞相同为正一品。
尚书令褚翜,人称“小丞相”,以后必然与他明争暗斗。
阳翟褚氏,一个被王弥乱兵犁过,损失惨重,差点败落的士族,就因为从龙甚早,本身能力也还可以,然后被整个汝颍士人集团死命往上推,以至此位。
与他一比,庾亮若豚犬耳!
他还有一个从弟褚裒,入仕之初为田曹令史,一步步往上,至凉城大农,现已是新朝正五品大理寺少卿。
其子褚希,在庾冰服丧之后,接替洛阳令。
想到此处,王衍的心情也不是那么好了。
颍川士族怎么就压不下去呢?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将来诸庾复起,更是麻烦。
梁芬坐在里间,自觉孤零零的,没奈何之下,只能与司空刘翰略略说几句话。
刘翰纯粹就是被挂起来的牌匾,给幽州豪族看的。他本人无心政务,也没有政务可理,平日里要么教授门生子弟,要么潜心治学,著书立说。
梁、刘二人脾性相合,窃窃私语之下,顿起知己之感。
陈眕此人,出身许昌陈氏,早年与梁王并肩奋战,交情不浅,出任尚书右仆射,为梁芬辅助,也是他应得的。
至于光禄大夫羊忱,允文允武,资历深厚,得酬此职,也是对羊氏多年支持的奖赏。
不知道为什么,王衍总觉得泰山羊氏看似低调,实则根基深厚,让他隐隐心忧。
这个朝堂,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的态势,一不留神,就会被群起攻之。
没有任何人能够一家独大,只能维持着脆弱的平衡,静待天子裁断。
“时辰到了,诸公请入正殿。”外间响起了中常侍侯三的声音。
王衍放下茶碗,道:“诸君可随老夫入殿,恭贺天子。”
“理当如此。”众人纷纷起身,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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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正殿之内,邵勋高坐于御座之上。
通事舍人挨个唱名,在京文武百官一一入内。
待所有人都入内之后,邵勋目光扫视一周,目光所及者尽皆俯首。
身份不一样了。
如果说以前他是梁王,不是天子,胜似天子,但终究只是“胜似”而已,不是真的。
他与王衍等辈,理论上同为晋臣。而现在则为君臣,上下名分已定。
“朕——”邵勋理了理思绪,开口道:“父祖皆无显名,与司马氏却不一样。”
“皇祖生于魏文帝黄初中,兄弟三人,二者殁于王事,独活皇祖,于东海开辟污莱,种田操练,复娶妻生子得有我父。”
“我父少时历征吴之役,挺进江东,平吴后解甲归田,以赡父母妻儿。”
“家世如此,无须讳言,不如前晋宣文二帝。”
“然晋室开国之后,不过二十余年,便有齐万年之乱。其后外夷侵叛,内难不止,不肖子孙自相攻伐,天灾人祸荼毒不止。”
“神器之重,生民之大哉!晋室外不能御侮,内不能止乱,遂致人神共愤,众叛亲离。”“卿等皆国之重臣,当知我建元之意:为生民开太平盛世,切记,切记。此一也。”
“选官之道,必在用贤。”
“朝廷、州郡选人之法,积弊甚多。汉时有‘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之童谣,今差之不远矣。前有纵酒悖乱之徒为吏部诏举,后有一经不通之辈为州郡察举。此等庸才,有之何用?”
“安民之术,则在善政。”
“晋室不德政务荒疏。公府幕僚袖手清谈,乃至游山玩水,可有一分心思在安民理政之上?纵伏于案前,理政不过数日,又及山林松泉之下,口中吟哦咏诵,风流倜傥,胸中却无一策安民,茫然无措。”
“是故新朝选人用官,当有改动。太学者,前代善举,武学者,新朝雅政。自今日起,当勠力整顿。吏部选官,不得胡乱诏举,公府征辟,当考察心性才能。数年之后,官学大兴,可自其中选用良材。”
“财赋之计,国家所重。”
“外可赡军御侮,内则俸官养士。然自晋季以来,田亩多被侵占,户口多有隐匿,以致财用不足,王政日紊。”
“大梁肇建,自当刷新振作。度田之事,宜早不宜迟,宜快不宜慢。开平二年(328)正月起,司州之河南、弘农;兖州之济北;青州之济南、东莱;徐州之下邳、彭城、东海;豫州之襄城;冀州之常山、中山、高阳、河间、博陵、章武、乐陵;并州之西河;雍州之京兆;荆州之义阳、随,凡二十郡,年底前须完成度田,造册登记,不得有误。”
“诸胡四夷,保附关塞,思改戎俗者,可大加任用。郡中可多加查访,有孝行者可察孝廉,文采出众者可举秀才,军略超群者可用诏征拜,一律按虏姓门第擢官任用。”
“清谈之风,盛行百年矣。然则君等可有一日论及农事、兵事、医术、数术者?”
“神鬼之说,不足信也。修仙得道,缥缈难求。与其这般,不如脚踏实地,多论农兵医工数商之事,朕若有暇,亦会参与,以长此风。”
“西凉张氏,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成都李雄,帝于西南,妄自尊大。建邺司马睿,抗拒王师,偏安一隅。此等贼人,自当一一剿灭,以儆效尤。”
说了这么一大通后,邵勋再度扫视众人,道:“诸般事体,朕还需诸卿辅佐,一一完成。新朝之富贵,敢不与卿等共享?”
至此,就职演说完成。
稍稍等了一会后,王衍带头拜道:“陛下之志,臣等知矣,臣等遵旨。”
“臣等遵旨。”众臣齐声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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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散之后,邵勋第一时间册尊父亲邵秀为太上皇,母亲刘氏为太上皇后,封妻子庾文君为皇后,然后夫妻二人携手来到九龙殿,拜见父母。
刘氏看着身上华丽的翟鸟服,一百个不自在,口中说道:“小虫,这衣裳还不如以前的穿着舒服呢。”
前一刻还君临天下、意气风发的大梁天子,下一刻逼格断崖式下降,变成了“小虫”。
庾文君扶着刘氏,捂嘴偷笑。
这个天下,能治夫君的也就太上皇后一人了。
太上皇虽然也能治,但他经常和夫君挤眉弄眼,父子二人实一丘之貉。
“阿娘,你爱穿什么就穿什么。”邵勋笑道:“宫中没有的,儿帮你弄来。”
“别扰民了。”刘氏说道:“夏日能穿葛布凉衫,冬日能有羊皮裘,阿娘就满足了。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你父当年吃了败仗,丢盔弃甲,为给他置办器械,一度家徒四壁,麻衣都是补了又补。”
邵秀一瞪眼,颇有些无奈。
这事就过不去了是吧?
“后宫之人,我最喜文君,你万不能对不起她。”刘氏又看向儿子,说道:“当年你正要起势时,文君恨不得私奔也要嫁给你,这份情义你若忘了,看我打不打你。”
邵勋眼睛也瞪大了。
阿娘,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后宫诸女,你“最喜欢”的太多了。
不过母亲在为他擦屁股,他肯定不会拆台就是了,只说道:“我此生定不负文君。”
庾文君脸色微红,看了夫君一眼,喜悦非常。
刘氏又道:“阿娘生你有些晚,那会你兄长已经能下地帮忙了。但你小时候太顽皮了一次掉进河里,还是你兄长把你捞回来的。他是个没福气的,没等到这一天啊……”
刘氏说着说着,抹起了眼泪。
“你少时喜舞枪弄棒。村中有人枪术精湛,愿意教你,每次出门,你嫂子都为你准备蒸饼。逢年过节,须得给人家礼物。你嫂子天未亮便起身割苇草编席,至集上售卖,换些酒肉送到人家那里,不然你武艺能这么好?
“深秋寒露之时,河水那叫一个冷,你嫂子是吃了苦的,都是为了你。小虫,你当了皇帝,可不能亏待了兄嫂侄儿啊。”
“是。”邵勋连连点头。
“我们家不抵那些世家大族,人丁不旺,有本事的也不多。一家人万不能生分,一定要和和气气。”刘氏继续说道:“待大孙(邵慎)过来,我也是要说的。就你那点本事,别人真看得上?好好为二叔做事,不要偷懒。”
“还有你那些女人不能因为年老色衰就辜负人家,教人伤心。”刘氏最后说道:“你一文不名的时候,人家怎么对你的?给你钱,为你生孩子,劝父兄为你拼杀,没她们你也走不到今天啊。”
“阿娘说得是,儿一律照办。”邵勋说道。
“有空多陪陪文君,你不在的时候,她天天来哩。”刘氏又拍了拍庾文君的手,说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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