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亭刀君心疼而爱惜地看着前方漫步而行的公孙无止,眸带温柔,却也有一抹庆幸深蕴其中。
同为刀君,听到公孙无止转醒之后的所言,自然清楚当时道子面临着何等的风险,怪不得司命刀不敢交由其它刀君共祭,否则被无明杀气一冲,走火入魔都是轻的,说不得便是前路尽毁。
好在,终是被眼前的妙人儿顺势趋性,以刺杀妖师和劫争妖皇,将爆发的怪戾杀气给生生化解了,实在有幸遇到此君,实在有幸同为刀君,这是山高水远多辗转,方才有的相遇,这是悲欢离合织因果,方才有的缘分。
秀亭刀君瞥了瞥前方的妙人儿,又微微侧过脸,正好看见风浅刀君也在眉目莹莹地看向她,笑得促狭而自信,更有一种绝不放弃的坚持。
真是恼人啊,无止本就曾被情劫所伤,向来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眼下还有人来争……
争就争,横竖大家各凭手段,且看谁能填上这良人心中的那抹缺口。
元屠宗虽然也是天宗,但比起其它的天宗,到底少了很多底蕴,九位刀君无一不是明心见性的道子,绝不甘心落于人后,不过,其中最为辛苦的,却是无止啊。
他会觉得累么?有时候她真的很想为他分担一点……
只是,大多数时候,很多事情只能靠公孙无止自己。
比如,人皇已然下令三个月后,天宗共议渊劫行止,刚刚清醒过来的公孙无止,沉默了许久,便提议回程前拜访北疆宗门,一来元屠宗作为新的天宗,这是该有的礼数,二来,也可听听各位北疆仙尊对此的意见,供所有刀君决断时参考。
对于公孙无止的提议,秀亭和风浅两位刀君自然不会拒绝,更何况本就是合情合理。
这些日子以来,三位刀君已然拜访了南尘星宗、心蛊魔教、万鬼黄泉宗、血海魔宗,还有郑家和原家,今日拜访的便是北疆最为强盛的天宗,无间寺。
无论是宗门威势,又或是落圣战绩,甚至便是元神战力,无间寺都有太多的传奇,为人津津乐道,便是各位刀君不曾归入元屠宗之前,每每听到无间佛母的事迹,都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对于这样一家强盛天宗,对于这样一位无间佛母,三人早早便落低了遁光,踏空而行,以示礼敬。
正在此时,对面却有一阵鬼雾迎了上来。
“贵客既至,自当远迎。”
鬼雾之上的闻来富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在他眼中,面前的中年修士依旧如初见那年一般,面容沧桑,似是厉尽了风霜,不过此人眼下的身份已然和当年是天差地别。
他的心头不禁生出一丝唏嘘之意。
当年此子前去紫明道的府中,还是他亲自引路,而如今,彻雷妖廷早已烟消云散,紫明道身为妖廷的掌政书丞,更是一同化为了齑粉,倒是这位虚天要塞的勾决信使,如今已然成为了元屠天宗的司命刀君,时也,命也,运也,如英也。
“有劳闻行走相迎,有礼了!”公孙无止淡然笑了笑,恍惚间,倒是忆起当年初来北疆之时,得他一路相送,后来又多番与之打交道,不过却是以不同的身份。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竟至于此,好在,眼前之人的命数轨迹已然生出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编织这天地至谎的过程中,这位闻行走也是做了极多的事呢,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虽说天地尚未洗净,但至少挽回了一个人的绝望……
面对公孙无止的笑容,闻来富莫名生出一抹亲切之感,就好像见了故人飘然而至,无谓春晚暮色迟迟,挣脱绊身浮华杂事,如约如誓。
“无止刀君实在是客气了,三位刀君还请随我来。”骤然之间,似是见了故友,闻来富当即微笑着开口。
随即只见他虚虚一引,虚空中当即幻出森然鬼雾,化为一道佛光虹桥,落到金柱之中。
浩然佛吟随即响彻于金柱之上,晶莹光花于虹桥上不停散落,映射着天光,焕发七彩明丽,极为绚美壮阔。
公孙无止所来为何,闻来富自然心知肚明,对面既然如此礼敬佛母,无间寺自然也会以礼相还,更何况当年此子未曾明耀天地之前,彼此交往也是颇为愉快。
作为元屠宗诸位刀君之首,自然该有一分体面。
“无止刀君能斩下`流明妖皇,实在厉害!”闻来富微笑着开口,诚心诚意。
这几日,原来极为严毅的佛母,却是忽然多出不少笑容,无论是当着诸多无间善信,又或是他私下禀报之时。
当他壮着胆子开口询问,佛母只是莞尔一笑,淡淡然地说了一句,“流明的风骤雨急,曾吹乱了缘分,也吹来了欢喜……”
佛母话中的深意,闻来富不是很懂,不过,佛母对流明妖皇的陨落生出了极大欣喜,这一点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所以,对于斩落妖皇的公孙无止,他颇为感激,毕竟,佛母已然很久没有如此开心了。
不多时,虹桥所落,却是在一座小园之前,却有茶香袅袅,多年未变,仿佛每年逢春,总有梨花胜雪,开遍了天涯。
“茶香依旧如当年……”
公孙无止长长叹了一口气,沉默了几息,方才如下定了决心似地,喟然一叹,“却不知故人可还如当年一般!”
咦?
闻来富当即露出一个惊异的表情,奇怪地看着公孙无止,便是此人已然成为元屠宗的刀君,在佛母面前这般说话,也实在太过失礼了。
秀亭刀君和风浅刀君也是同时一怔,不明白公孙无止到底所意为何。
诡异的沉默顿时出现在小院内外,似乎陷入了沉沉夜幕,令一切变得无声寂寂,却又有夜凉冷光,令人心神凛然。
“无止君,当日所说斩得天子和妖圣方显诚意,原是一句玩笑之语,不想你却是当真了!
不过也好,既然你不嫌弃我是鬼身,由你来做我的道侣,倒也甚合我心。”清冷的声音从小园之中传出,如寒凛冰瀑自雪岭滑落,似冰冷森然,却又有另类风情呈与红尘人间。
宛若万千焦雷砸到诸人的灵台之中,骤然炸开,闻来富和两位刀君当即被殛在当场,半分话都说不出来,甚至呼吸都不由得放轻了几分。
刚刚落入耳中的,会不会是幻觉?还是说中了什么莫测的惑心神通?
怎么可能?!
闻来富不禁咽了下喉咙,甚至额间已然久违地出现了一层汗水,身为无间行走,他自然不可能听错,刚刚确实是佛母所言,也明确说了她愿遵循前言,和眼前的道子结为道侣。
神光很快回到了无间行走的眸子之中,以自家佛母的傲性,哪怕是玩笑之语,只要有人能做到,确实会不吝奖赏,只是,这结为道侣……
不过转念之间,闻来富却是扫清了灵台中的一切杂思,若论资格,眼前的公孙无止,倒也不错。
以大自在天子炼得命刀,随后斩得妖圣,最后还落陷了流明妖皇,已然是绝世之姿!便是早年曾为情劫所误,那也不过是成道之前的磨难……
流明的风骤雨急,曾吹乱了缘分,也吹来了欢喜……骤然之间,佛母曾说过的话,已然再度浮现在闻来富的心头,顿时令他恍然大悟。
原来,佛母并非仅仅是为了那句玩笑之语,更多的可能,却是彼此相互欣赏,否则,这句看似玩笑的话,根本不可能落于世间。
当然,佛母也没有看错人,这位公孙无止果然因此破开早年情劫,拔刀而起,诸圣皆惊。
公孙无止转过身来,淡然看着其他三人,微微颔首,“我有啸命之诚,故而凡事无不可见人,佛母向来气性冲天,亦是不屑做藏头露尾之事,所以没有瞒着三位。
不过说到底,不过是我与她曾订下前约,今日我来应约,倒是不需要天地皆知。”
旋即公孙无止静静看着秀亭刀君和风浅刀君,在她二人骇然的眼神中,长长叹息一声,“我曾经被情劫没身,自然知道情劫的恐怖,正是佛母以身作饵,方才令我脱出情劫的心关。
所以,我并非不解风情之人,不过早已心有所属,只能向两位说声抱歉了。”
咿呀!
小园的门缓缓地打开,弥漫充塞的幽冥鬼雾也同时缓缓消散,一个庄严曼丽的身影却是款款行了出来,鹅黄宫装垂垂于地,自有尊贵风情,忽现于人间烟火处。
沧桑中年和盛装佛母的视线彼此对上了,不约而同,双方皆是淡然一笑,似是极有默契。
也许聚少离多,好在一路行来的因果中,不忘有你,也许渊劫深重,但全力挣扎的过程中,幸得有你。
一笑之中,是映心所不及的了然,是春秋如水洗去浮华,唯愿彼此不离不弃。
“闻来富,还请招待好秀亭和风浅两位刀君,待我和无止先叙叙旧,再行设宴款待。”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小园之前。
秀亭和风浅跟着闻来富离开了,行色惶惶,神情中很是难以置信,却又极为凄婉。
沈采颜轻轻拥向道子,风情万种展露无遗,与刚刚的严毅霜容判若两人。
静谧的气氛如此迷人,却是为幽魂侍女的妩媚又添上了一抹久久思念的味道,如清香似的萦绕着一对玉人。
“好老爷,你这斩情劫的法子,可真是要命呢。”
鬼母俏皮的吐了吐俏舌,似怕似惧地拍了拍胸口,“倒也有些道理,以奴家这无间佛母的身份来压她们,若是情劫勾召生成的幻情杂念,怕是畏惧之下,自己就散了……”
姜默舒屈起指头,轻轻在佳人的俏鼻上一刮,“主意是你出的,现在倒是怪起老爷狠心了,信不信我现在拔腿就走,让你那茶都没人来喝。”
“老爷要耍赖么?落陷了流明的妖皇,老爷还没有付钱呢……”
幽魂小侍女委屈地撇了撇嘴,却是扭着身子,像個小孩似地撒娇,“老爷都答应了奴家的,可不能抵赖!”
“那采颜伱还不带路,一路走来,渴死我了……”
几息后,小园的门倏地再度关闭,相逢难言离别事,醉我一壶玉,了此万千思。
……
虚天之中,一片沉沉寂寂。
“各位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公孙无止的杀性会提前爆发?我别无它法,只能请流明妖皇以劫争取之,结果,各位都知道了!”
迦云真静静立在虚天之中,独自面对诸脉若尘天子,却是丝毫不惧,直接了当地兴师问罪。
“我以天子之诚向妖师保证,勾动诸天怨气确实并没有半分问题,事实也证明,公孙无止确实被诸天怨气勾动了无明杀念,否则绝不会贸然刺杀于你。”
重尘天子淡然出声,不过眸子中却是有着一丝疑惑,“按理他刀意不纯,根本不可能胜过流明妖皇,实在是奇怪。”
其它若尘天子皆是同时叹息,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极为顺利,人皇和天宗被吸引住了目光,没有发现元屠刀君的异常,甚至公孙无止也受到了诸天怨气的影响,虽说略有偏差,但其人确实执着司命刀,冲击了妖廷所在。
偏偏在最后的劫争一环,功亏一篑。
不能说妖廷不尽心,二十八位有圣尊之姿的大天妖,还搭上了一位流明妖皇,这样的代价,甚至抵得上两三脉天子了。
面对天子的疑惑,迦云真没有办法回答,便是诸位妖圣联手推演,也只能将之归结于司命刀作为第一件专擅杀伐的九阶灵宝,配合公孙无止的啸命之诚,有着意想不到的玄妙。
“我现在需要各位天子告诉我,继续发动诸天怨气,还有没有可能,令公孙无止走火入魔?”迦云真沉沉叹了一口气。
诸位若尘天子陷入了沉默,虚天中仿佛变得死一般的寂静,迦云真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等待各位天子给出答案。
“妖师,在回答你之前,我等倒是也有一个问题,需要你来秉诚说明。”空镜天子淡淡出声。
迦云真笑了笑,微微眯起了眼睛,遮住了最深处那点疯魔,“可是我与金玉麒麟提出中止第三次渊劫的建议?”
重尘天子点点头,“正是,作为妖魔盟约的另一方,事关渊劫争胜,我等自然要问个清楚。”
迦云真的嘴角弯起若有若无的弧度,眸子中却是极为认真,“这个问题各位天子应该早点来问,方显诚意。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缓兵之计,不过是乱心之谋……
既然速胜已然可能性不大,我只能考虑持久来战,如此才有一分希望,
如此才能夺得渊劫最后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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