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身形矮小,眼底泛黑,嘴唇发紫,整个人几乎瘦脱了型,乍眼一瞧,有些畸形。
她心里一咯噔,一股寒意不止地从脚心,一直窜到心里。
“姑娘这话言重,”老丈人见这姑娘通身气派,语气带了点谨慎,“姑娘只借住一晚?”
姜扶光颔首:“明日天一亮就走。”
老丈人想再探问几句,可能觉得这一行人不好惹,又不敢多问,怕惹恼了贵人,只得点头应下。
璎珞上前使了碎银。
老丈人立马满脸含笑,将姜扶光一行人领进村子。
姜扶光注意到,老汉走路时,双腿有些僵直,显得很不自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心里陡然涌现了一股酸胀,探问:“您今年多大了?”
“四十哩,”他一笑,咧了一口黑牙,还掉了一颗门牙,“俺们村里的人说,俺老当益壮,肯定能活五十。”
姜扶光用力攥住袖中的双手。
江南一带物资丰富,人均寿命要比许多穷困地区要高许多,四十岁,正当壮年,可这个老汉,已经走完了人生的风华正茂,垂老矣矣,即将迈入死亡。
这个村子的人,可能寿命普遍不高,活到五十,对所有村民来说,都是难得的高寿。
村里来了陌生人,引来了村民围观。
村子比想象之中还要破败,姜扶光留心观察村中人,眉头轻蹙。
卫十二注意到她的神色,小声询问:“这个村子,可有什么不妥?”
姜扶光摇摇头,神色有些恍惚。
这时,一个孩童从斜刺里冲出来,大约是跑得太急,身子一个踉跄向姜扶光撞来,卫十二本能抽刀。
姜扶光急声:“别伤人。”
卫十二将刀按回去,孩童扑倒在姜扶光的脚边。
“怎么样?有没有摔伤?”姜扶光连忙弯腰,将倒在地上的孩童扶起来,顿时她双眼凝住。
孩童头发稀疏枯黄,长得十分瘦小,允着脏兮兮的手指,淅沥地流着口水,对她傻笑。
她的手开始颤抖。
缓缓闭了闭眼,姜扶光微笑着,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一枚枇杷糖,打开糖衣,温声道:“甜的,给你吃好不好?”
孩童愣着没动。
姜扶光以为他没听懂,将枇杷糖塞进他的嘴里。
呆滞的双眼,渐渐浮现了光亮,他高兴地笑:“甜的。”
姜扶光看着他眼中的光亮,轻抚了下他稀疏的头发:“真乖。”
孩童的母亲,猛然松了一口气,急忙上前,一边说对不起,一边迅速抱走了自己的孩子。
村民见贵人和善,神情渐渐放松了。
老丈人腾了一处过得去的屋子,让姜扶光一行人住宿,村民很热情,送了干净的铺盖,及一些蔬菜鸡蛋,还有一只鸡过来。
这已经是村子里,最好的东西。
璎珞折了银钱,村民客气地推托后,高高兴兴地接下来了。
姜扶光走到厨房,查看了柴米油,目光定在瓦罐里发黄发黑的盐时,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清水帮不仅是淮安一带最大的水匪,还是最大的私盐贩。
这一晚,姜扶光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那个孩童已经九岁了,可个头却如六七岁的孩童一般矮小,同他说话时,他反应明显迟呆。
百姓要种地务农,农闲时,还要做工,服劳役,食盐量比较大。
他们长期食用不健康的私盐,导致身体早衰,发育迟缓,四肢僵麻,甚至是短寿……
这是姜扶光,第一次直面私盐危害。
令她浑身恶寒,毛骨悚然。
夜半时分,羽林卫终于打探消息回来了:“那个船公,果真是清水帮的人,属下顺藤摸瓜,寻到了清水帮一个据点,船公已经秘密解决。”
“继续查,”姜扶光神色冷漠,“清水帮涉及私盐,沿着这条线索,往当地官府、世家、豪绅身上查。”
私盐不是她此行的目的。
但往往私盐背后,涉及了制盐、运输、脱销,上上下下的关节,里里外外的关系、人脉、渠道都要打通,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链,蛛丝网结一般,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浙州肯定牵涉其中。
承安侯无法插手浙州之事,她就能瓦解浙系私盐行当,拔出萝卜带出泥,整个江南的私盐业也能清剿一番。
但私盐利润奇高,屡禁不严,宛如地里的韭菜,割完一茬又一茬,铲完一批又一批。
得想办法扼制私盐,同时在不损朝廷盐税的情况下,把官盐的价格降下来。
还要普及私盐危害,让普罗大众认识到食用私盐,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他们才不会买私盐。
羽林卫有些迟疑:“属下受皇命护长公主安危。”
“既到了孤身边,就要受孤的命。”姜扶光低低地咳了几声,嗓音又哑了一些,“孤命你,联络还在淮安一带的羽林卫,彻查淮安私盐案。”
三千羽林卫,个个万中挑一,每一个都精通刺探情报,让他们来探查此事,杀鸡用了宰牛刀,最妥当不过了。
羽林卫只得领命。
第二日,天没亮,姜扶光留下一些碎银,离开了村子。
接下来,姜扶光一行人,两度没有赶上行船,耽搁了行程,六月八日终于抵达了杭州。
整整在路上走了十一日。
提早过来的羽林卫前来接应,并将杭州郡,及新安县的情况禀报一遍。
同送进京的奏报大体相符,具体情况要去新安县才能知晓。
杭州正在下雨,淅淅沥沥,不大也不小,连下不停,守城的官兵检查了通关及身份的文书,便放他们进城。
他们一行人,寻了一家名叫‘客云来’的客栈。
厅堂里,喧哗声鼎沸。
身姿妙曼的舞姬,薄纱披身,露了玉臂香肩,及大片雪肤,踏歌摇摆飞旋,纱裙高高扬起,舞姿绚烂。
雨势不停,潮讯不退,客栈商人滞留在城中,也不能出门,聚在厅堂里观赏舞姬曼妙舞姿,时不时击掌叫好。
姜扶光驻足良久,眼中一片晦涩。
她披了一身毡布斗篷,斗篷宽大,衬得娇小的身段,弱骨纤形,冰肌莹彻,当真是仪态万芳。
一个醉汉不由看痴了,跌跌撞撞向她走来,流里流气:“嘿,美人儿,来来来,陪爷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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