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军!万胜!”
一柄柄雪亮长刀出鞘,绽出冷冽寒光。
杀意弥漫,煞气冲霄。
被这股恐怖气息震慑住心神的沿途百姓,霎时无声。
可在短短几瞬之后,这无声的沉默便爆发出一阵远胜刚才的狂热呼喊。
“冠军!万胜!”
这一刻的冠军城外无分军民,齐声呐喊。
烈火烹油的人心汇聚成无形气运,贯破头顶笼罩的蔽日乌云,击碎遮蔽在这幽北大地上空的一切阴霾。
璀璨辉煌的冬日阳光洒下,金光熠熠。
落在那一片延绵前行的骑军黑甲之上,有如暗金之鳞绽开。
神圣而威严。
‘北方将有黑龙出……’
虚空中有目光垂落,望着这条被冬阳染成暗金之色的‘黑龙’,第一次对那则看似荒诞的谶言有了几分将信将疑。
一身银甲充当‘龙首’的韩绍,抬眼回望。
心中也有些无奈。
所谓韬光养晦,基于的现实在于弱小。
可当你渐渐拥有大象一般的体型时,再想隐藏难度便直线上升起来。
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南方八州黄天席卷。
两相一对比,自己这点体型似乎又不算什么了。
而此时,韩绍这般肆无忌惮的目光,明显触怒了虚空中某些存在。
冥冥之中几声冷哼隐约传来,刚刚被人心气运冲散的阴云一阵汹涌滚荡,转眼便要将这冬日暖阳重新遮蔽。
对此,韩绍只冷笑一声。
“眼睛不要,本侯可以替你们留下来。”
“滚!”
这一声‘滚’字,在人间无声。
可在那九天苍穹的虚空之上,却激起了阵阵冬日惊雷。
滚荡浩瀚之势,引动天地灵机,恰如惊蛰。
只瞬间便将四周那聚拢而来的阴云撕碎、抹除。
一瞬间,天光骤然大亮。
不见风雪、不见酷寒。
仅剩的那点披挂在将士甲胄之上的寒霜,在璀璨金阳的映照下,更显晶莹耀眼。
这便是势!
今日大军凯旋归城,人心已成鼎沸。
‘天时’‘人和’不在话下。
再兼这冠军一地,本就是韩绍的主场。
天时、地利在手,并以人和。
煌煌大势之下,就算是九境太乙也要退避三舍。
而四周汇聚的无数冠军百姓并不知道韩绍此刻竟与几名人间绝巅的九境太乙完成了短暂交手。
他们只是在见到韩绍一眼望天,天边阴云尽散后,情绪彻底被渲染到了巅峰。
“君侯!君侯!君侯!”
阵阵嘶声呐喊,人心气运化作伟力,加诸一人之身。
映衬得一身银甲、跨坐异种龙驹之上的韩绍,越发有如谪尘的无双神将。
眼看这一幕,那些隐匿在虚空中的存在,哪怕心中再是羞恼、愤怒,也只能哼唧一声。
“小辈跋扈,得势猖狂!”
“老夫倒要看看,你能风光几时!”
如此色厉内荏,着实惹人发笑。
韩绍甚至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
今日凯旋归城,却是以荣耀塑造军心天赐良机。
只要这些老不死不给自己添乱,也只能暂时随他们去了。
大不了,日后寻到机会再给他们拉拉总账!
韩绍心中小账本划拉出一页,便继续沿着这条由无数百姓构筑的道路往冠军城走去。
而随着城门的越来越近,韩绍的表情却是越发僵硬。
嗯,这绝不是因为城头上垂落的那两道视线太过灼热,让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的缘故。
‘对,绝不是——’
韩绍悄悄呼出一口浊气。
随后阻住去路的一群人身前,勒住座下的乌骓。
“我等恭迎君侯——凯旋归来!”
以秘书郎周玄为首的一众文吏,口中高喊。
身子深深一揖到底。
乌骓高大,身居乌骓之上的韩绍自是居高临下。
“有心了。”
说着,目光扫过一众文吏,见又多了几张生面孔,眼中探究之色一闪而过,却也没有太过在意。
“都起来吧。”
一众文吏依言起身。
随后秘书郎周玄便从身后之人手中取出一壶酒水,满盏之后,恭谨递于韩绍面前。
“君侯远征辛劳!”
“请君侯满饮此盏,暖暖身子、一洗风尘。”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凯旋。
这也算是惯有的流程了。
韩绍伸手摄过酒盏,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
而后将空盏倒悬空中,转身回望身后那一道道翘首望向自己的灼热目光。
没有多说什么,只语气平淡地道出一句。
“幽州这世代血仇已报。”
“自此以后,北疆无恙,尔等可安居乐业矣。”
随着韩绍这话在法力的裹挟下,清晰无误地传入每一个百姓耳中。
一片沉寂之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啜泣声。
望着那张泪流满面的面容,身边那人有些不满地小声呵斥道。
“大喜之日,你哭什么?”
那啜泣之人以手掩面,哽咽道。
“吾祖亡于劫掠,吾父、兄矢志复仇,殁于战阵。”
“犹记得父兄临行前告诫于吾,若有一日王师北定,当于坟前告祭。”
王师北定之日,家祭无忘告父兄。
这一等就是十数年。
本以为这辈子再也等不到的时候,竟真的成真了。
所以他这是高兴,嗯,喜极而泣!
而如他这般的人,又何止一人两人?又何止这冠军一城一地?
毫无疑问,等到这场战事的最终结局,传遍整个幽州时,幽州万民该如何沸腾,已经是能够预料的事情。
至于韩绍口中那‘安居乐业’,只简单四个字。
可无数年来,能够给予治下百姓这最起码需求的统治者,又能有几人?
而要做到这一步,又要付出几多努力、几多牺牲、几多男儿泼洒热血、马革裹尸?
渐渐地有百姓双膝软倒,匍匐于脚下冻土。
并且很快绵延一片。
转眼之后,入目之下,眼前百姓尽皆俯首拜谢。
“我等黎庶谢过君侯!谢过诸军将士!”
亲眼见证这一幕的韩绍,却是有些见不得这些。
挥手将这无数百姓全都扶起。
韩绍没有再多说什么。
言语对群体的影响,只能维持、鼓舞一时。
想要真正尽揽人心,汇聚煌煌大势,说了什么只是次要。
怎么做、做了什么,才是真正要紧的事情。
所以韩绍随后便收回了目光,将手中空酒盏丢到周玄手中,摆摆手道。
“入城。”
周玄躬身应喏,又道。
“且容卑职替君侯牵马。”
牵马?
乌骓怒目而视,“老子用得着你牵?”
……
转眼之间,城门在望。
不过在即将跨过城门时,韩绍想了想还是乌骓上留下一道假身。
真身须臾便上了城头。
远远便将城头景象尽收眼底的韩绍,在此刻事到临头时,心神却是一下子安宁了下来。
抬眼扫过眼前心思各异、面上表情也不尽相同的几名女子。
涂山妃璇不用说,作为新到不能再新的新妇,心中还惦念着韩绍临行前的那个许诺。
妖媚惑人的美眸,哀怨大过一切。
上官芷畏畏缩缩,没有其父当世权臣的半点威严与跋扈。
一旁的陈文君目光却是死死绞动着手中丝帕,努力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情绪与思念。
很显然,今日亲眼见到韩绍的凯旋归城,与当初远远看到韩绍时,感受大不相同。
倒是虞璇玑在触及韩绍眼神时,有些躲闪。
也不知道她在心虚什么。
韩绍目光在四女身上一触即收,见另一边的姜虎给自己递过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后,终于将视线望向居于城头正中的两女。
嗯,颇有几分将军坐堂的威仪。
韩绍展颜一笑,双臂一展,便道。
“大娘子还不过来替某卸甲?”
听到这话,冷着脸的公孙辛夷心中一颤。
脑海中瞬间勾勒出当初草原时的诸多点滴。
那时候每次停军休整,这小贼便是这般让自己替他卸甲。
久而久之,竟就这么习惯了。
而眼看公孙辛夷被绍哥儿一声招呼,便将之前两人定下的计策抛诸到脑后,屁颠屁颠地上前卸甲。
姜婉面上依旧挂着温婉可人的笑容,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嘲讽。
‘什么时代贵胄,真是个外强中干!’
韩绍身上的这身银甲,早已不是当初的凡甲。
卸起来却是极快。
公孙辛夷仔细摩挲着甲面,见无有破损,又见韩绍周身无恙,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等到那只熟悉的温热手掌,复上自己天生微寒的柔荑。
这位公孙贵女哪还有半分冷脸与清傲?
而这时,一身轻松的韩绍已经望着伫立原地没有动弹的姜婉,温和笑道。
“婉娘,我回来了。”
这一句‘我回来了’,姜婉面上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
只感觉那一颗芳心有如擂动。
转瞬之后,总是跃动着诸多算计的美眸便盈出泪来。
努力用贝齿紧咬着薄唇,克制着情绪。
可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地飞扑入某人怀中。
“回来就好。”
回想起去岁那一日,她于城门苦守,有如身处地狱凌迟身心的痛苦。
某人犯的那点世间男子都会犯的错,又算得了什么?
“绍哥儿,婉娘好想你。”
婉娘自小就会伪装所有,唯独没学会在某人面前遮掩那一腔少时便倾尽所有的情意。
韩绍轻揽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轻嗅发间幽香。
“是绍哥儿的过错,婉娘若是气恼,便责打绍哥儿一番。”
“绍哥儿认罪认罚。”
姜婉粉拳虚握了一阵。
只是身前这人的怀抱如此温暖,她又如何聚得起力气来?
理智?气恼?
在这一刻,如何值得一提?
而眼看大局已定的韩绍,这一关应该勉强过了。
他索性得寸进尺。
见一旁的公孙辛夷神色似有不满,顺势便将她一同带入怀中。
嗯,这下子他这一对翅膀圆满了。
一旁正为暗自韩绍担心不已的姜虎,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幕。
这就解决了?
呵,绍哥儿这应对女子的功夫,简直与他在战场的纵横无匹不遑多让!
姜虎心中感慨着。
身后的陈文君几女也是一阵错愕。
就……就这?
要知道那一日,两女悍然杀入侯府时,那叫一个所向披靡。
别说上官芷和虞璇玑两个小趴菜了。
就连涂山妃璇和陈文君这一对真正的妖女师徒,一时间也被震慑住了。
特别是涂山妃璇。
想她堂堂八境天妖、在族中更是身居高位。
可在这两个修为孱弱的女子时,依旧有些难以招架。
只短暂了交锋几个回合,自己便败下阵来。
本以为这两个狠角色就算面对韩绍那个没良心的家伙,也定是不落下风。
甚至让那混蛋吃点苦头。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就这?
不堪一击!一败涂地!
弱!实在是太弱了!
那混蛋甚至只是招了招手,她们便自己躺下了。
这……这算什么?
一瞬间,涂山妃璇看向韩绍的眼神终于带上了几分敬畏。
毕竟战胜自己的敌人已经如此可怕,那战胜自己敌人的人,到底有多可怕,实在难以揣度。
定是可怕到了极点!
意识到这一点,涂山妃璇忽然有些后悔上了这混蛋的贼船了。
这人间恐怖如斯!
如果能够选择,她真想躲回青丘继续当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而不是任由某人坏她这颗苦修百年的道心。
只是当她无意中撞见某人投来的眼神时,却发现自己那颗所谓的百年道心,其实早就已经乱了。
“回家。”
短短两个字,让在场几名女子心中皆是一颤。
她们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境遇与来历。
对‘家’这个字的感受也是不尽相同。
可当目光落在说出这话的某人身上时,这一瞬间的感受忽然有了趋同。
命理、因缘互相交织之下,仿佛只因为这个字本来互不关联的彼此,便注定一生纠缠不休。
而更关键的是这简单一字,直接将她们与原本的一切分割开来。
‘家’在内,天地在外。
余者众生于她们而言,全都是外人。
“唯唯。”
“恭迎郎君凯旋归家!”
韩绍闻言,终于发出此生最畅快的哈哈一笑。
随后法力卷动,便抛下了一切回到了侯府之中。
……
这一日的时间,终究是过得变快了。
似乎一转眼便从午后到了晚间。
期间,感受到公孙辛夷与姜婉痴恋的韩绍,甚至就连处理事务都带着二人。
对此,倒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李靖等老人见状,甚至为此感到有些欣喜。
毕竟在大多数时候,人都是念旧的。
公孙辛夷这个大娘子当初与他们一起趟过草原绝境,自不用多说。
姜婉之前在镇辽城时,几乎每日都送予他们吃食。
这一年来,更是对他们在镇辽城的家中多有照顾。
如此日复一日,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被捂化了。
“今夜可放纵一些,除了当值将士,只要不生出乱子,酒肉管够。”
今日刚刚归城,却是不可能让将士们全都归家。
所以这除夕之夜,他们依旧要在营中度过。
这酒肉便算是稍加弥补了。
至于此战的叙功行赏,那更是得等到年后了。
“行了,今日便先这样吧。”
韩绍安排完这些后,便挥手让挤眉弄眼的几个混账滚蛋。
正想回去内宅与众女度过这除夕团圆,脚步却是一顿,随后眉头一拧望向城外的方向。
一旁的姜婉见状,道。
“绍哥儿,怎么了?”
韩绍渐渐眉头舒展,失笑道。
“好事,却来得不是时候。”
圣旨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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