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得清静?
韩绍没有对虞璇玑这话作出回应。
而是眼含深意地看了她一阵。
韩绍不知道虞璇玑眼中到底看到了什么,也没细问。
只是顺着她视线的方向,往南方那数州之地看去。
相隔近万里的距离之下,就算是他这个七境真仙极尽神念,也只能隐隐看到那黄天漫卷的天地异象。
不得不说,声势确实不凡。
只可惜以韩绍通读另一方世界的历史经验来看,这种事情但凡率先竖起大旗的,下场大多都不是太好。
大抵也逃脱不了为王前驱的宿命。
韩绍心中叹息一声。
只希望那三个老道能比彼方世界那三株相似的花,开得更久一些吧。
毕竟不管对方的目的和手段、过程到底是何种模样,单单是这种敢为天下先的悍烈,就足以让韩绍生出几分敬意。
更何况也正是他们的出现,才替他迁移了所有人的目光,让他能够放开手脚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所以啊……
韩绍对他们是感激的。
心中念头转过,韩绍举起身前已经凉透的参茶,向着冀州的方向遥遥敬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参茶入口冰冷,可随即便是一股火热的灼烧感从胸腹蔓延至肺腑。
丝毫不亚于那天下闻名的幽州烧酒。
已经收回目光的虞璇玑,有些讶异地看着韩绍的动作。
“郎君,敬他们做什么?”
韩绍摇头,轻笑着道。
“乃敬先行者也。”
听到韩绍这番笑言,虞璇玑起初还没品出味来。
可她终究不是笨人,片刻之后,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
那双已然重新在韩绍身上聚焦,变得明媚动人的美眸渐渐睁大。
韩绍失笑,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柔声安慰道。
“别怕,只是有些想法,还远没到那个时候……”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锋芒毕露固然天下侧目、风光无限,可最终也免不了其兴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凄凉下场。
他终究不是霸王,做不了霸王。
更不想做霸王。
而听闻他这话的虞璇玑,竟罕有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妾不怕。”
说着,缓缓靠在他怀中。
“只要郎君想做的事情,不论结果如何,妾身皆无怨无悔。”
温香软玉在怀,气息交缠。
韩绍稍稍顿了一下,还是伸手环住了那盈盈一握之间。
“得妇如此,夫复何求?”
耳语间,韩绍低头浅浅在她额间印了一吻,然后忽然长呼一口氤氲浊气,振作了精神。
“来!替为夫披甲!”
将士皆在城头血战,他却窝在这侯府温柔乡中。
除了不忍亲眼看着将士们在自己眼前死去,自己却只能冷眼旁观外,他也在蓄势!
接下来的这一战,他要一战定乾坤!
……
当冰冷、沉重的墨家玄甲附上肩头,一股久违的燥热感从血脉滋生而出。
韩绍将兜鍪擎在手中,见替自己系好甲带的虞璇玑目光怔怔地看着自己,骤然笑问道。
“为夫英武否?”
虞璇玑闻言,伸手轻抚着甲胄边缘自己亲手缝上的黑色狐绒。
“吾家郎君,当为天下第一伟男子……”
韩绍哈哈一笑,随后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屋外走去。
早已在屋外等候的吕彦等一众亲卫,看着那道身披甲胄挺拔威武的身影,目光齐齐一震。
而后轰然单膝跪地,抱拳躬身。
“见过侯爷!”
特别是吕彦。
当韩绍褪去锦衣华服、再一次披上甲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不知怎的,他竟莫名眼眶一热。
思绪也仿佛在一瞬间被拉回了那草原的冰天雪地里。
韩绍垂眼看了他一眼,笑问道。
“家里那位……可安顿好了?”
收敛了心神的吕彦闻言,脸色旋即一红,却是梗着脖子道。
“大丈夫疆场厮杀,岂容她一介妇人生事?”
韩绍笑骂。
“你这个榆木脑袋,当真朽木不可雕。”
说着,也懒得再管他。
几步之后,便收起笑脸,沉声道。
“走吧!”
可就在这时,却听一声颇为急躁的声音,从虚空传来。
“侯爷!侯爷!还有我!还有我啊!”
正准备扣上兜鍪的韩绍闻言,扭头望着那一骑头角峥嵘、身披鳞甲从脚踏虚空急速降下的神骏身影,嘴角一抽。
‘差点都将这夯货忘了。’
……
当韩绍身胯乌骓龙驹,身披甲胄带着一众亲卫再次出现在城头上的时候,一连七日昼夜激战,已经疲相尽显的将士们,猛地精神一振。
“侯爷!是侯爷!”
“弟兄们!侯爷在看着我们,杀蛮!杀蛮!”
不得不说,士气这东西虽然看似虚无缥缈,可在战场之上的体现却最是直观。
伴随着一声盖过一声的振臂怒吼,将士们手中已经越发沉重的镇辽长刀,似乎瞬间轻盈了不少。
体内渐渐枯竭的真气、真元,也仿佛迅速回复起来。
一身黑色玄甲的韩绍,策动座下乌骓龙驹,缓步踏上虚空。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只是缓缓抽出手中的睚眦宝刀,遥指远处虚空。
“冠军,万胜!”
声音一落,阖城应和。
“冠军!万胜!”
声振寰宇间,黑色面甲复住面容的韩绍,遥望着远处那座宛如行辕的奢华王撵,冷冷的目光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奢华王撵的始毕见状,摇头失笑着感慨道。
“惜为雍儿哉!”
“真虎子也!”
只是这话并未说完,始毕嘴角的笑意已经化作冰冷。
“不过没关系,待朕破了你这城,再看你如何选择。”
始毕猛地一挥宽袍广袖,那双虎狼鹰目忽而望向大军某处。
“去吧,替朕推了这城,让朕看看你们的武勇。”
藏了这么久,养了这么久。
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总要一试锋芒。
话音落下。
霎时间,原本连成一片的蛮骑大阵,骤然动了。
不是进攻,而是有如分隔的潮水一般,生生让出一道极为开阔的通道。
而对面这般异常的动作,自然逃不过城上将士的眼睛。
很快便有将士在奋勇杀敌的同时,忍不住惊呼一声。
“快看!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听闻这话,一名名身处城头最前方的将士,循声望去。
只可惜大多数人都没有那将士天赋异禀的视力,前方又有敌人阻拦,根本看不到那么远。
他们只隐约看到一支近乎全军覆甲的蛮族铁骑,从蛮族大军那条被生生让出的开阔通道,缓步踏出。
他们看不清那支蛮族铁骑的具体模样,只知道这支明显迥异于其他蛮族的铁骑,最起码在装备精良上甚至不亚于镇辽军的精锐铁骑了。
而更关键的是哪怕是相隔如此遥远的距离,那凝聚于虚空之上那股铺天盖地的恐怖凶煞之气,依旧让这些普通士卒心头莫名生出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十里、八里、七里……
那支为数近万的恐怖铁骑,速度越来越快,距离也越来越近。
终于有更多的将士渐渐看清了那支蛮族铁骑的模样。
那面上尽覆鳞甲的狰狞模样,还有他们座下同样也是全身覆盖鳞甲的高大坐骑。
有将士下意识心生骇意,发出了同样的低语。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一时间,刚刚因为韩绍的出现而骤然聚起的士气,转瞬便垮塌近半。
身胯乌骓龙驹,居于虚空的韩绍见状,随即吩咐道。
“叔父去东门,替一替赵牧。”
姜虎闻言,没有任何迟疑,躬身抱拳。
“喏!”
在姜虎飞身去往东门之际,韩绍再次唤道。
“赵牧。”
赵牧闻言,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眸中精光一闪,战意狂涌。
“卑职在。”
韩绍垂眼看着他。
“你带老营出城,去替本侯试一试那些野兽的成色……”
说着,韩绍话音一顿,忽然又道。
“算了,将陷阵营全都带出去吧。”
陷阵老营这样的奇葩,单论个体实力,天下诸军能与之匹敌者,不说一个也无。
却也肯定是凤毛麟角。
只可惜数量太少,小规模突袭、斩将夺旗,能够所向披靡。
可一旦敌军数量一多,在实力同样不弱的前提下,就难免有些捉襟见肘了。
好在后营那些将士在经过先前一战后,实力暴涨了不少。
如今应该勉强能跟上那三百老卒的节奏跟打法了。
正好也能趁机将二者磨合一下,以免时日一久,那些老卒形成了思维惯性,彻底成为军中独狼。
毕竟在韩绍的计划中,日后这些当初跟着他起家的老卒都是要放出去,替他掌控诸军的。
而面对韩绍的安排,赵牧从未有过任何意见。
当即抱拳应声。
“喏。”
韩绍满意颔首。
“去吧。”
“本侯会让城中天字营在身后策应你,你无需担心。”
就算加上后营那不到千骑,整个陷阵营也只有一千二百余骑。
一千二百骑对上近万蛮族铁骑。
他不是常凯申,喊不出‘优势在我’的口号。
一切谨慎为先。
听到韩绍这话,赵牧本想说不用。
他对那些昔日袍泽有信心。
可想想还是算了,战场之上不是他施展傲气的地方。
万一出了差错,他赵某人万死亦难辞其咎。
于是再次抱拳应声。
“喏!”
“卑职这就去了。”
说完,神念一动,在与东门将士交代一声,再与飞身而至的姜虎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消失在城头之上。
等到那支乌丸龙骑已经奔袭至三四里之处时,城墙下那原本已经尸体生生堵死的城门处,骤然爆发出一阵轰然巨响。
无尽残肢暴散间,只见那已经封闭数日的城门,此时已然洞开。
下一刻,一连数百骑率先冲出。
而后又是一支已经完成蜕变的千骑刺破寒风的阻拦,陆续冲出。
几乎转眼间,便出现在了城外百余步之外,并于无声中完成了一定程度的融合。
而让所有人意外的是那原本急速冲进的乌丸龙骑,竟然骤然齐齐止步于三里之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千二百陷阵将士会意,不急不缓间趋步近前。
直到进至彼此三百步,赵牧单手竖起,示意全军止步。
“这点人就敢出城?你们雍人还真是傲慢……”
声音顺着北风,甚至带着几分类似金属摩擦的嘶哑。
赵牧手持马槊,冷哼一声。
“一雍当十蛮,古之如此。”
策马居于万军之前的蛮将闻言也不生气,只是桀桀一笑。
“后辈,太过自信了,可不是好事。”
他不否认雍人曾经的强大,可现在不是过去了。
换做当年的大雍,他们草原一族又岂敢南下牧马?
时代早就变了。
当然,他之所以勒马停下,可不是为了跟对面这些雍人磨嘴皮的。
他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那双宛如野兽的竖瞳微微眯起,那蛮将没给赵牧说话的机会,再次问道。
“对了,伱们可是那什么……陷阵营?”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战场上的所有人听到。
赵牧闻言,顿时明悟过来对方的算计。
他这是要在彼此双方所有人的面前,确认陷阵营的身份。
然后再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举覆灭他们。
这样不但能够打击冠军城一方的士气,还能一举洗刷从去年开始便一直笼罩在乌丸部的耻辱。
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哪怕明白了对方的心思,赵牧也不屑于藏头露尾,冷哼一声便道。
“正是去岁以区区三百骑,马踏你乌丸王廷、一把火烧了龙城的陷阵营!”
声音落下。
果然那蛮族再次桀桀大笑道。
“是就好!”
“你们雍人不是有句话叫冤有头、债有主么?”
“如此一来,你们覆灭在我等马蹄之下,也不算是冤屈了。”
说话间,笑声骤然一顿,手中弯刀遥遥前止。
“屠族灭部之仇敌,就在眼前!”
“杀!”
饱含无尽恨意的怒吼之声,响彻虚空。
身后那万骑早已非人的蛮骑,眼中同样有着赤红的疯狂之色闪过。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选择接受那九死一生的残酷龙族秘法,为的就是今日。
复仇!
“杀!”
宛如野兽愤怒的吼叫之声响起的那一刻,座下早已异化的坐骑骤然有如狂风卷动。
狂暴的疯血在燃烧。
裹挟着直观云霄的惊天煞气,瞬间于虚空演化成龙!
只是让他们颇为意外的是,对面那些雍人同样不慢。
几乎就在他们动身的那一瞬间,对面也动了。
“锋矢阵!”
这是镇辽军惯用的骑阵。
只要作为锋矢最前端的锋刃不折,一路破开敌阵,则天下万军概莫能当!
赵牧手中丈许马槊前指,声音毫无半分起伏。
“陷阵之志!”
“有死无生!有我无敌!杀!”
顷刻间以三百陷阵老卒为锋刃的锋矢阵型,骤然提速。
战场之上任何的废话都毫无意义。
胜者生、败者死!
此古之至理!
之所以给脸回应对方两句,无非是看在对方勒马等候的礼尚往来罢了。
而就在陷阵营一千二百骑策马奔行间,虚空之上同样风起云涌。
转眼便凝聚出一具巨大的睚眦真形!
而与此同时,当先三百老卒的一身镇辽重甲之下,细密的鳞甲渐渐浮现而出。
就连那双被隐藏在面甲下的眼眸也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异化。
只是这一番悄然的变化,虽然瞒过了对面大多数蛮骑的注意,却瞒不过对面那为首的蛮将。
竖瞳一阵剧烈收缩间,那蛮将忍不住惊呼一声。
“这……这不可能!”
不可能?
这世上不可能的事情多了去了!
同样已经完成龙化的赵牧冷笑一声,手中那柄特殊打造的狭长马槊骤然向着前方贯穿而去,生生将对面蛮将的未尽之言,全都堵在了喉咙之中。
“蛮将!死来!”
声音未曾过半,一场大战已经骤然爆发。
一千二百余骑,对阵万骑。
硬撼之!
……
而就在这处幽北之地的战场上,双方渐渐放开手脚,准备一举决出最后的胜负、生死之际。
远在万里之外的南方,同样翻腾起了无边血海。
甚至比之幽北还要血腥、残酷上几分。
那一片近乎笼罩南方八州之地的恐怖异象之中,三道气息恐怖的老道身影盘坐虚空,身边无数身形巨大的力士头裹赭黄巾布,居于身侧。
虚空之下。
一个个身穿赭黄袍服的黄天信徒,在那些黄天弟子的引领下,有如飞蛾扑火一般,向着州郡之城冲杀而去。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阵阵撼动天地的呐喊声中,那些黄天弟子手中的黄天术法,瞬间撕碎城门、轰塌城墙。
而后便是那些黄天信徒有如潮水一般涌入城中。
泰安郡守府衙,郡守李安居于虚空,脸色灰败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明明拥有六境法相修为的他,此时眼中只有绝望。
“蛾贼!蛾贼!”
“天下至此……乱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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