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她是你……”胡梦含屏着呼吸,最后二字被堵塞在喉,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庞显得愈加幽冷郁结,禁不住浑身寒颤,她不自觉将手中的小手握得死死地。
“姐姐,疼……”图图被她突然转变的脸色吓得不轻,小手拼命使出吃奶的劲道试图从她桎梏中逃脱出来。
“图图,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这时,耳熟能详的局促嗓音措手不及地破入耳道,胡梦含猛地一抬头,再熟悉不过的那张脸冲破她的视线,胡梦含全身僵震住,松开了那只小手,另一手上的墨镜亦脱了手,掉落在石地上,发出闷响。
图图一下没了束缚,小嫩手却泛起了疼痛,听到妈妈的声音,他转身小跑过去,张开双臂,带了一丝哭腔,“妈妈……”
沈言一见到儿子跑过来,立马蹲了下来,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责备的语气有些急促冷重,“你怎么能随便乱跑,妈妈不是警告你很多次不能乱跑吗,图图,你吓死妈妈了,知道吗？如果你出了事,妈妈该怎么办?”
今天跟着沈老爷子一起过来祭拜,没想到一时疏忽大意,转眼间儿子就不见了,图图一向好动,尤其一接触到外面的新奇事物,更是刺激了他强烈的好奇心,他这个年龄根本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有好奇而没有害怕。
沈言几乎绕了大半个墓园,沿着台阶奔跑下来,看着一排排墓地隔断的小陡涯,她心紧紧揪着,纵使到现在亦无法松口气,这三年,图图已成了她这样失忆无知活下去的希望。
“妈妈,对不起。”
沈言听出了儿子的哭泣声,以为自己说话过重了,握上他的小脸蛋,轻拭去留在他眼角的小豆珠,重新抱紧他,轻声哄道,“妈妈不是有意吼你的,图图,不哭,不哭了。”
图图被这么一哄,很快止了哭声,退开她的怀抱,悄声说道,“妈妈,那个姐姐……”他转过身,小手指向某个方向。
沈言这才抬头,顺着他的手指望了过去,看清笔直站在几米开外的人后,微愣住。
而胡梦含一直死死锁视着她,原本以为已经死去的人突然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刚好不容易缓下的神智一下全然分崩离析,沉凝的脸庞遽然绷得死寂如灰,阴郁的眼眸里,惧愕,惶恐,慌乱,茫然,错乱交缠,冲撞着她身上每根神经,心底前所未有的惊悸如潮腾涌而上,似掐紧了她的胸口,又捏死了她的喉管,令她再无呼吸之力,整个人仿佛深陷入冰冷刺骨的深渊寒潭,终无法上岸。
“妈妈,那里好像有你的照片。”图图突然抓住沈言的手,往前带去。
沈言起了身,眸光始终停留在胡梦含身上,任由儿子牵着走了过去。
站定在她面前,沈言终看清了她眼里的复杂情绪,晦暗难明,她却恍然感知在哪里见过,脑海中一转即逝的熟悉画面比之前几次闪得更快,更激烈。
“妈妈,快看,你的照片为什么在墓碑上?”图图手指向墓碑上的照片,十足好奇地问道,墓碑二字他妈妈刚教过他,但他不知道这个墓碑是干什么用的,而他妈妈的照片为什么又会出现在那上面。
沈言一时置若罔闻,眼前的女人还让她心神恍惚着,直到图图使劲拽了一下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朝墓碑望去,转眼之间却突然被人挡住视线。
由于墓碑小,沈言连个墓碑一角都看不到。
“你……”沈言愣了愣,挡住她的人面色恢复如常,眸里暗沉无光。
“图图……”焦躁不安的叫喊声突击而来,沈之简看到两人,快步跑了过来,一把将图图抱起,柔声责怪道,“你小子,真能跑,知不知道妈妈和叔叔会很担心啊,下次不能这样乱跑了,知道吗?”
图图却没理他,漆黑的水眸好奇地在怔忪相对的妈妈和那个姐姐身上来回张望。
沈之简这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愕愣住。
对面的女人,有些眼熟,他脑海一番搜巡,很快认了出来,是当初他抢救过那位被炸伤患者的家属,因为当时被他们医闹过,所以他印象特别深。
沈之简眯了眯眸子,刚想开口,乍眼瞥到墓碑上的照片时,猛然一震。
“你……是不是认识我?”沈言突然开了口,双眸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胡梦含。
胡梦含闻言,浑身惊怵,紧抿的紫唇死死咬着牙关,不置一词,眸色渐渐变得疏远淡漠。
沈言见她冷然沉默,又想到她刚才突然反常的举动,很明显她是不想让她看到墓碑,沈言心口遽然一缩,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往旁边用力一甩,去看墓碑,却被沈之简突然拽过身去,抱头摁进怀里。
沈之简在沈言出手的同时,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这个反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此时,怔怔地望着嵌在墓碑上的那张笑颜,清秀明媚,清澈的双眸里探不到一丝忧伤,嘴角的弯弧明若月牙,他确定就是她,只是从没见她这么笑过,下方深深雕刻的名字一下烙进他的心里,温心,原来她叫温心。
“沈之简,你做什么,你放开我,她一定认识我的,那里一定有我想要的答案,你赶紧放开我……”沈言凭着直觉疾言厉声道,被他冷不防抓回,心中呼之欲出的一丁点期盼似乎又被扰乱得荡然无存,沈言全然失了理智,隔着他的衬衣,心一狠,随口咬在他肩上。
沈之简闷声吃痛,一手紧紧抱着图图,一手依旧死死摁着她不放,墓碑,加上他认出的这个女人,回想起他动过手术的那个男人,答案在他脑海乍然喷之欲出,原来那个男人不是不来找他们母子俩,而是以为她死了。
心脏开始剧烈不安地跳动,前所未有的恐失感戛然而生,冲击着他整个心神,沈之简当即压下所有情绪,沈言语无伦次的反抗低骂声夹杂着孩子不断叫喊妈妈的哭泣声,他统统置若罔闻,最后看了眼僵滞怔然的胡梦含,他脸上骤然浮起凌人寒气,眸色聚敛阴冷,声音沉沉,“那照片上根本不是你,爷爷还等着,我们该回去了。”
沈之简刚揽着沈言一转身,随行的管家已跑到他面前,见图图已找到,急喘道,“小少爷,老爷为了找图图,都急得晕倒了,你赶紧过去看看。”
沈之简立马把图图交给了管家,却不忘扣住沈言的手腕极速离开,沈言终抵不过他的力道,被他拖了回去,回头时已看不清那个墓碑。
看着消失在尽头的几道背影,胡梦含终扛不住浑身的胆颤发怵,踉跄瘫坐在湿寒逼人的石地上,阵阵阴冷寒意袭遍全身,漫涨的雾水冲破眼眶,如雨落下,她面色惨白一片,艰难张开粘合干涸的唇瓣,遽然嘶哑嘀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她不是温心……她不是……”
颤声不止的话语里透着意味尽然的自欺欺人,心中的强烈惶恐终究无法摆脱。
顷刻之间,胡梦含猛地撑起身子,冲出墓园。
“胡小姐,你怎么会过来?”警局,凌志龙乍见到突如其来的人,错愕的语气略显疏远,有关慕以深这三年的事,凌志龙是知道的,不过自从得知是胡梦含提议那场手术,又知道他俩一年前成了一对,凌志龙对她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
“凌叔,我想见贺立升。”胡梦含直言说出来的目的。
凌志龙心下一沉,表面上什么都没说便找了个人带她进去。
贺立升是在那场爆炸事故的三个月后抓捕的,当时的他已走投无路,亦放弃了继续逃亡,凌志龙亲手抓到他的那一刻,他只说了一句,“老子已经报仇了,就算死也无憾了。”他这话无疑告诉了所有人,温心丫头确实死了,而贺立升也承认了之前对温心所做的种种报复,在知道所有真相后,凌志龙自知是无老脸见慕以深了,因为这一切全是因为他十几年前的失职造成的。
“胡小姐跟他谈了些什么?”凌志龙见着胡梦含直接跑了出去,连声招呼都没打,向刚带她进去的小警员打探道。
“她问了贺立升是不是亲眼见到温小姐……被烧死了。”
凌志龙一听,当即怔住,面上很快起了怀疑。
胡梦含从警局出来后,在大门口站了很久,贺立升的话句句表明温心已经死了,更大声对她痛斥了一番,说温心根本无生还的可能,仿佛印证她在墓园所见的只不过是一场虚像。
终到此刻,她仍存着半丝渺茫的希冀,希望这真的只是一场梦。
良久,胡梦含仰头将眼泪逼退回去,迷朦的薄雾覆盖住她茫然若失的双眸,半晌,她唇瓣微启,“慕哥哥,我到底该怎么办……”从她刚才站出去拦下温心的那一刻,她已然不知该怎么做,该怎么走下去......
这时,口袋的手机响起。
她呆了好久才接起,“你在泞市？”
淡漠的嗓音,终令眼泪止不住雨落,不过几秒,胡梦含猛地拭干泪痕,恢复冷静,“我马上回去。”
“慕以深,你这幅模样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在担心你的女人自个儿跑丢了。”此刻,坐在慕以深对面的萧远见着他一直拧眉盯着挂断的手机,沉了脸色揶揄道。
自从慕以深第一天上任就将他和胡梦含交往的事公之于众,萧远差点气个半死,回家又被乔伊骂得狗血喷头,公司家里,这一年他没少受过气。
许是胸口那道窒息的闷气被压抑得实在太久,太难受,萧远终是憋忍不住了,面色骤然一凝,沉冷道,“慕以深,你知道你真正的女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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