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獾要找的那个人同样住在老宅,驴不到村三分之二的村民住在老宅。除了老宅,其它的房子不能算是房子。
八十八间房的老宅本来住下全村的人,后来一些人慢慢搬出老宅,说老宅闹鬼。
朱獾在前面跑,蛋儿在后面追,边追边喊:“血,血,你的血。”
我的血?咦,刚才拖鸡进屋怎么不洗一下手?黏糊糊的实在不爽。
“姐,你屁股上面有血,好多血。”蛋儿追喊。
朱獾立定,蛋儿撞她身上,她岿然不动,蛋儿弹出一米多远,滚下坡,滚入老宅门口的太平塘。
“咦,还真有血,日子不对呀?”
朱獾双手一左一右往自己的臀部一撩,原本沾满鸡血的指尖又粘粘乎乎,一闻,同一个味,想起刚才滑倒的时候一屁股坐了鸡血,被那些男人误以为那个血。
不顾蛋儿在太平塘里扑腾,朱獾径直朝老宅最深处冲。
老宅八进八出,每一进十一间房,总共八十八间房。朱獾家住第一进,她要找的那个人住第八进,也就是最后一进。
朱獾冲到那个人的房前,大汗淋漓,不仅双手血水滴滴答答,屁股上的那一滩污血也化作两朵殷红的花儿怒放。
“请止步,寒舍不入见红之人。”
朱獾前脚刚踏进门槛,一把折扇挡在她的面前,同时闪现一个一身白的老人,白头发白胡子白袍子,连面色白皙如雪。
朱獾嬉笑道:“朱先生,不是红,是鸡血,鸡血。”
“血者犹血,大不祥也,出去!”朱先生正言厉色。
朱獾无法,退回脚,缩回身,端端正正门前站定,轻声细语问道:“告示哪回事体?不会是侬没事儿闲的耍子儿?”
“读书之人岂可满嘴俚语,老夫静坐时间到。”朱先生顺手关上大门。
朱獾想要再喊,面对紧闭的黑漆漆木头大门自己的嘴只好紧闭,原本见血封喉的那股子劲荡然无存。
朱先生是唯一让朱獾尊敬的人物,只有在朱先生面前,朱獾才像个女孩子。
悻悻然返回路上,朱獾思忖,朱先生半夜贴那张告示到底什么意思?他平时可是稳当得很,绝不可能没事儿闲的耍子儿。
“没事儿闲的耍子儿”和“脑西搭牢”这两句是朱獾去省城打工的时候所学,觉得说起来很有范,回到驴不到村后成为她的口头禅。
驴不到村,从字面上就可以看出这个村地处偏僻,连驴都到不了的村子肯定是山里山湾里湾外人轻易不可能来。
鲜见外人来村里,不等于与世隔绝,村里的年轻人差不多全去了省城打工,而且基本一去不复返,只有朱獾出去才半月急急回了村。
朱獾回村不是在省城找不到工作,她这个驴不到村第一个高中生流水线上拧螺丝肯定不成问题,她惦记她的那几个仙友。
朱先生不搭理朱獾,朱獾吃鸡肉都没有味,待半夜到大樟树下和仙友们办完事,光溜溜躺在床上满脑子还是那张告示。
和全村其他人不同,朱獾对那些鸡怎么被拧了头挂在竹竿上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只有拆迁。
在省城的那些日子,朱獾听得最多的就是拆迁,拆迁暴富,拆迁改变人生……那么拆迁掉这座老宅会怎么样?
驴不到村不存在?自己成为拆二代?推土机和挖掘机轰隆隆开过来,老宅挖出一罐罐金银珠宝,还掘出一个地下宝库,就在我睡的床下……
“娘额!”
“爹呀!”
“要死!”
“……”
一阵哭爹喊娘声惊扰刚要进入梦乡的朱獾,朱獾一般鸡叫头遍才会有睡意,天亮才会进入梦乡。
脑西搭牢,昨天这样,今天这样,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朱獾的脑袋使劲往团成一团的棉被里拱。
“全是血!”
“都被剥了皮!”
“心肝差点吓出!”
“……”
“起来!”
闹闹哄哄中一块竹板拍在朱獾的光腚上,朱獾掀掉头上的棉被诘问老娘:“你又不敲门进来?”
“说,那些耗子是不是你弄?”
“什么耗子?”
“自己去看!”
“我要睡觉。”
“去不去?”
“去就去……”
朱獾懒洋洋从床上下来,慢吞吞穿上那套沾满鸡血的棉睡衣,磨磨叽叽走出自己的房间。
“怎么?每家的灶台上都有一只死耗子?”
“精怪着呢,就我们老宅的灶台上有,还全被剥了皮。”
老娘和隔壁斜眼婆的对话激灵朱獾快步冲向自己家的灶台。
灶台两只大铁锅的正中间,四仰八叉一只剥了皮的耗子,血淋淋还没有完全断气。
一般的人都怕耗子,尤其是女孩子,朱獾不怕,她大半夜去大樟树下办事,会给仙友们带一些耗子过去,仙友们有时候自己会带一些耗子过来。
嘿嘿,这不是送吃的上门吗?朱獾一只手抡起灶台上的耗子,一只手抓过脚边的畚斗。一扬手,耗子扔进畚斗。
在众人狐疑和惊恐的目光中,朱獾嬉笑着挨家挨户依次从他们的灶台上抡耗子入畚斗。待到朱先生的房前,八十七只剥了皮的耗子已经装满畚斗。
朱先生的房子大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
老宅八十八间房的房不是平常概念中的一间房,这房可是大套小,小中还有小,完全独立的一个门户。确切地说,老宅有八十八个自成一体的门户。
老东西难不成晨沐没有回来?朱獾站在老宅第八十八间房前明显有些心虚,气场完全没有先前进其他八十七间房时那么的所向披靡。uu看书 .uukanshu.net
晨沐是朱先生每天早上的必修课,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雪飘霜打,鸡叫第三遍他必定要去东山顶上站桩。
朱獾手提畚斗下意识抬头张望,老宅第八十八间房灰色的屋檐上一只雀儿左右环顾,似乎发现朱獾看它,迅即飞起,随后有星星点点的白沫儿飘下。
“罗襟湿未干,又是凄凉雪。”朗诵声中朱先生一手轻摇折扇一手指捏剥皮耗子出现在门口。
朱獾不知她抬头的一瞬大门如何得以打开?犹疑间,“噗”一声,一只剥皮耗子稳稳落在朱獾的畚斗里。
朱獾低头见耗子同样鲜血淋淋,同样气息未尽,心尖尖掠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哀伤,抬头想问一句朱先生,大门已经关上,关得严严实实。
白沫儿变成雪粒子,一粒粒砸在朱獾的头上,成为热腾腾的水雾往上蒸腾。
当朱獾手提满满一畚斗剥皮耗子回到自己的家,漫天大雪飞舞,顷刻间染白老宅。
老宅房外不见一人,静寂中朱獾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逼仄一股惊悚从八十八间房中铺天盖地向她挤压过来。
剥皮耗子堆在畚斗里已无气息,殷红的血和大雪的白对比鲜明,明晃晃似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朱獾的心窝。
朱獾第二次感受到这窒息,上一次还是她自己身上第一次来血的时候,可怕得令她好想结束自己的性命。
朱獾手捂胸口坐在门槛上,她不敢回自己的房,怕畚斗里的耗子被老娘倒掉,怕拿畚斗里的耗子进自己的房那一个影子又会出现。她只有静静地等待,等待天黑,等待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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