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
傍晚,道前街。
“顺德饭馆”的掌柜梅云松如同往常一样,上板打烊。
不同的是,
铺子里多了3个人。
“皇上有密旨,不惜一切代价诛杀李逆。”
“什么时候动手?”
“梅侍卫,你来讲。”
“嗻。”
……
矮胖的梅云松坐下,腰间围裙油腻腻,也不打算解开。
压低声音说道:
“近日,李贼要下来视察民情、招揽人心。路线不清楚,但目的地大致可以推测。”
“一处是城内十泉街新开的成药销售点,一处是城南新挖成的河道。这两处都是民用工程,目的是招揽民心,所以,到时候李逆的护卫们一定会让百姓近距离围观。”
御前二等侍卫兼粘杆处首领,尹塔,
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诸位兄弟,成败在此一举。击杀李贼,报效皇上。”
说罢,
割开左手小指将鲜血滴入酒坛。
众人有样学样,将混合后的血酒喝下。
死士,不畏死亡。
他们都是从小培养,日日洗脑。
尹塔告诉所有人,
如若能成功击杀李郁,在场所有人的画像都会供入紫禁城某阁和一众功臣们并列,永享皇家供奉。
……
梅云松高挑的老婆,就静静站在一旁。
尹塔注意到了,
指着她:
“梅侍卫,让你内人撤离,明日就走。”
“大人,奴家不想走。”
众人扭头望着举着油灯的女人,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凸起的肚子上。
“她有孕了?”
“是。”
尹塔盯着她:
“你想清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奴家想清楚了,女子身份会比你们更好接近目标。”
油灯焰跳动了几下~
众人不再纠结。
默默商议行动细节,尽可能把刺杀方案做的周密。
……
纵观历史,
会发现一个有趣的事:
当两个集团矛盾无法缓和之时,一般会考虑战争。
但,
在战争之外,还有2个选择:和亲、刺杀。
这2者的共同点是——能够以最小代价达成最大收益。
一个是极致的暴力。
一个是极致的柔软。
……
刺杀,初次使用的成功概率最大。
随后概率越来越低。
所以,尹塔提出“首战即决战”,拿出粘杆处在苏州府积攒的全部力量一次性干掉李郁。
众人一直商量到深夜,
然后梅云松下厨做了几道菜——酿鲮鱼、四杯鸡、拆鱼羹,还有一坛花雕酒。
众人也不客气,大快朵颐。
“老梅,你这手艺哪儿学的?”
“祖传。”
“比御厨做的好吃。”
众人点头,都在宫里吃过剩下来的赏赐御菜,真不如老梅的手艺。
……
尹塔突然抓住他手腕,低声:
“嫂夫人的事,你再考虑一下?”
梅云松黯然,痛苦万分。
再望向自己老婆,眼神里已然有几分哀求~
然而,
女人坚定摇头。
“我娘家当初被恶霸陷害,死的死,逃的逃,无处伸冤。10岁那年被挑进了粘杆处,13岁时奴家亲眼瞧着恶霸全家23口被沉入水塘。”
“奴家,唯愿以死报皇恩。”
她走到梅云松面前,微微弯腰。
“夫君,对不住。”
……
粘杆处侍卫为了潜伏,集体割掉了辫子。
虽说此举是大逆不道,但众人倒也不担心,因为压根就没可能活着回京城~
他们平日里积极的和街坊打交道,时常出言辱骂清廷昏官。
辱骂昏官是底线。
不可能辱骂乾隆。
前明有东林党,我大清也有朋党。
这些人该死。
该骂。
……
来顺德饭馆吃饭的客人身份未必很高。
但是,
许多人能够接触到中枢信息。
这几十年里,粘杆处作为皇权触手,在西域、在中亚草原、在罗刹腹地活动,战绩斐然。
他们早就悟出了一个道理,收集情报未必要潜入敌酋寝宫或者到敌人的档案库窃取原件。
细作只需在距离敌酋中枢不远的位置,以合理身份正常生活,用眼睛和耳朵接收各路信息。
然后,
将这些“信息碎片”拼起来,结合自己的大胆推断补齐空白处。
最终,
就能得到一份完整的情报。
这种方式又被叫作“情报搜集与研判”,最大的优点是不容易暴露。
因为他们从不主动刺探,从不结交关键人员。
……
道前街周边原先有江苏巡抚衙门,江苏按察使衙门,如今是吴国的主要官署所在。
安保非同一般。
每个衙门门口都有士兵站岗,街道有流动巡警。
区域内原先有一处佛塔,考虑安全因素已被拆毁。
之后,
在街区的4角各修筑了一处瞭望砖塔。
不分刮风下雨,都有武装士兵站岗。
若有事,则开枪示警。
驻扎在盘门的一个步兵连会以最快速度赶到,封锁周边。
……
数年前,
白莲教在苏州府整了一出大活儿。
死士驾驶满载火药的马车把按察使衙门炸掉了半边。
吴廷吸取教训,在道前街街区周边的所有入口布置拒马。
马车若要驶入,需呼唤巡警帮忙挪开拒马。
平日里不影响行人出入。
这样一来,杜绝了“白莲马车旧事”。
……
次日清晨,
顺德饭馆正常营业,烟火缭绕。
门口却来了2名巡警。
“梅掌柜的,例行检查。”
“好嘞好嘞,二位请。”
梅云松笑靥如花,像个皮球般从后厨滚了出来,围裙永远油腻腻~
领头的巡警嗅了嗅鼻子,竖起大拇指:
“地道。”
“军爷待会别走,我炒俩拿手菜。”
俩人没有搭话,先看后厨再看后院,又步入杂物间翻看。
临走时,还盯着屋顶看了几眼。
抛下一句:
“小心火烛。”
“是,是。”
……
梅云松望着俩人离开的背影,低声说道:
“娘子,我们的机会快来了。”
巡警署外松内紧,对道前街、十泉街、书院巷、卧龙街所有沿街店铺住宅实行了入户检查。
同时,
将周边制高点全部落实到人。
稍有常识之人都猜到有大人物要出行,安保规格如此之高,怕是城东的那位要下来体察民情了。
尹塔暗自庆幸,
顺德饭馆内并无任何违禁品。
相比面积庞大、鱼龙混杂的京城,苏州府城太小太拥挤,不适合囤积武器。
……
吴皇宫很难接近,那块地原先都是农田,仅有零星几户人家居住。
皇宫落成之后,李郁一口气把周边6里的土地都买下来了。
反正吴国皇室有产业,有钱。
先做排水,之后夯实填平垫高~
这样一来陌生人想靠近吴皇宫,马上就会被卫兵发现。
所以,
这一次李郁的出行,就成了粘杆处弥足珍贵的刺杀机会。
机会,错过就不再。
……
3天后,
天气晴冷。
车队从皇宫内驶出~
最前方是100名禁卫骑士手持旌旗开道。
之后是一连串的4轮马车,形制一致。
如果不掀开帘子的话,谁也不知道陛下在哪辆车里。
两侧,有皇宫禁卫军步兵随行。
部分人携带长枪,多数人仅仅腰挎佩剑和短枪。
随着吴廷制度的一步步完善,
组建了皇宫禁卫军系统,包含原先的警卫处、机要处、秘书处、联络处,总务处。
总编制1500人。
所有人员都经历了多次筛选,确保忠诚无暇。
每逢年节,
宫内会赐下赏赐,作为饷银的补充。
所以,
这些人的饷银一般,但实际到手很多。
……
随行的马车里还有皇后以及多位大臣署长。
从相门入城,之后稍稍拐了一个弯,车队就驶入十泉街。
李郁坐在车里,
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万岁,万岁,万岁。”
至于说这些百姓是自愿来的还是底下人组织起来的?
李郁不会自找无趣。
哪怕贵为皇帝也要懂得人情世故,不该问的事少问,省的徒增烦恼。
车队放缓了速度,缓缓停下。
“陛下,到了~”
一名侍卫打开车门,李郁低头走下车厢。
……
不远处,
一间崭新的铺子张灯结彩。
大门上面“御药局”,三个烫金大字格外醒目。
药铺,分上下两层。
很气派~
和门口寒酸的价格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几十种常见药丸,标价从1文到10文不等。
门口的宣传板上,还将各种药丸对应的病症、主要特征仔细列出,方便买药之人自行对号入座。
一楼是廉价成药。
二楼是白胡子老中医坐诊,各种昂贵药材一应俱全。
……
坦率的讲,廉价成药只要产量和质量能够不出纰漏,绝对是利民工程。
李郁环视周围,见大多数百姓衣裳崭新整洁,其中不乏满面红光的胖子,就知这定然是我吴国的“良善百姓”,
于是频频颔首,
发表了极具感染力的讲话。
收获热烈掌声3次,欢呼4次。
不乏有被感动的百姓热泪滚滚,当场嚎啕大哭。
有那么一瞬间,
李郁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玉皇大帝、救苦救难的弥勒佛,有些飘。
皇帝怎么了?
皇帝也需要高端的情绪价值啊。
……
卫生署长吴敖在武昌忙着搞野战医院,没能见到这振奋的一幕。
不过,
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吴署长前途无量,是教育(科教文卫)大臣的很强竞争者~
这让农业署范署长很是郁闷,
身为姑苏范氏后裔,早期从龙。
范氏原本是教育大臣的不二人选,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范氏内部,恨不得这个臭卖药的身染重疾死在武昌。
……
人群当中有个便衣胖子,特别兴奋。
他就是司马尚~
身为苏州府民判,主持“公厕、马桶”项目搞的有声有色,赢得了所有人的好评。
这次又自告奋勇的组织了这场欢迎。
想来,
未来的前程可期。
他和吴敖的关系不错,所以今日之举既是为自己发力,也是为朋友发力。
司马尚可是老官宦,他知道人在官场,要想走的稳,必须有三俩好友。
总得来说,
他是个颇具眼光、且能干事的小人。
……
听到陛下讲“要让天下百姓无饥饿之虞,无病痛之苦”时,司马尚立马举起右手捏拳。
瞬间,
人群中一直瞅着他的几名桩子带头鼓掌、欢呼。
然后,
所有人跟着欢呼。
又是一次山呼海啸,隔着老远的百姓都能听见。
道前街,
梅云松心不在焉的切着肉,一不小心划破了手指,却没有痛感。
“掌柜的,上菜。”
“好嘞。”
客人笑问道:
“老板娘今日怎的不在?”
“哦哦,她去看热闹了。”
客人笑笑,今日十泉街那边确实很热闹。
要不是身为衙门文吏,他也想去凑凑热闹~
……
御药局门前的气氛实在热烈,李郁也被感染。
演讲的时间明显变长,内容明显发散。
从健康问题,谈到了粮食问题。从粮食问题,又谈到了教育问题。
归根结底,
都是幸福问题。
禁卫军按剑周围肃立,恪尽职守,确保无人过度靠近陛下。
大臣们面带微笑,心里嘀咕陛下今日话多了。
此刻,
最幸福的是司马尚,感觉自己又摸透了陛下几分脾性。
原来咱的陛下喜欢这种感觉,悟了悟了。
……
突然,
一名衣着朴素的女子拎着食盒挤到人群最前面。
高呼:
“民女杨娥,代全家磕谢陛下再造之恩。”
人群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就连侍卫们也聚焦此女。
李郁一愣,
却不知这是预先安排还是意外收获?
总之,
这名女子面相看着颇为温善,顶着大肚子,
艰难跪下:
“民女乃是道前街顺德饭馆掌柜之妻。因为和拙夫在家乡活不下去了,一路逃难到这苏州府。苏州人善良,照顾小铺生意。陛下仁厚,给了我全家新生。”
杨娥眼眶微红,泪珠大颗大颗滴落。
“这是民女的一点心意~”
……
说罢,将食盒举过头顶。
1名侍卫接过打开盒盖~
里面的酒菜还冒着热气,香气扑鼻,显然刚出锅不久。
人群中的司马尚有些不安,询问身边一属官:
“是这样吗?”
“回老爷,确是掌柜的内人,下官和同僚吃饭时见过。”
司马尚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很不爽。
抱怨道:
“贱民不懂规矩。过后派个人去顺德饭馆提点一下,这叫僭越,再有下次,别怪老爷不客气。”
“是。”
司马尚不好意思当场发作。
心想,
下次再有类似的活动得全部动用演员,一个真的老百姓也不能放进来,净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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