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决堤,以邻为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王连升在生命的最后一出了很多他本人对于白莲教的看法。
虽然,主观猜测成分居多。
李郁还是领了他的情,让他做了饱死鬼。
让厨房做了爆鱼、松鼠鳜鱼、还有黄酒,都是他平日的最爱。
“吃饱了吗?”
“饱了。”
“那就上路吧。”
李郁起身,离开地窖。
两个手下架着王连升,拖到了地面。
“李爷,饶我一命吧,我保证给你效力。我可以帮你对付白莲教,我还能帮您控制胥江码头。”
然而,无效。
李郁甚至都懒得回头,只是做了一个切的手势。
堡内,许多人都在围观。
只听得行刑的人大声宣布了王连升的罪状:
“此人乃是江湖中人,却投靠官府,出卖自己弟兄。我李家堡替天行道,行刑。”
咔嚓。
血飙起三尺高。
随后,被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
一切罪孽,终归大地。
……
千古艰难惟一死。
李郁感慨道,其实王连升此人还有利用价值。
但是,他必须处决此人。
不仅是因为大嫂的托付。
更重要的是,杀鸡儆猴!
若是饶了他,堡内的人说不定也会心存侥幸。
今天,用这个叛徒的首级告诫所有人。
造反的路,有进无退,更无岔路。
断绝一切幻想,跟着自己走。
这几个月,
自己长袖善舞,一直极力掩盖造反迹象。
李家堡的军事实力,一直是偏弱的。
主要是靠的结交官面人物,还有心狠手辣,借力打力,立足在苏州府。
这样长久下去,是有隐患的。
如何低调的进行军事训练,还不被官府察觉。
若是在西部,找个山谷,或者荒漠就行了。
可江南人口稠密。
李郁心烦的走到屋檐下。
外面是哗哗的下雨,雨水顺着屋檐往下。
“有了。”
……
“刘武。”
“在,老爷有何吩咐?”
“天黑之前,令人在堡墙之上,加盖一层挡雨棚。”
“啊?”
“听清楚了,要能够让火枪手在棚下射击,淋不到雨。”
“是。”
刘武穿着蓑衣,提着铜锣去了。
没一会,劳工队就冒着雨上了堡墙。
不仅如此,还让人在堡外100米,50米处,各放置了标靶。
“军师,听说你要组织火枪射击训练?”
“对。”
林淮生,范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李郁笑道:
“平时不敢,枪炮声能传出两里路。今天这大雨,根本传不远。”
“多好的机会,在雨棚下一样列队。”
“原本想明早再开始的,我现在改主意了,晚饭后就开始吧。”
“林淮生,伱来指挥吧。”
……
夜幕下。
堡外几处标靶,出现了亮光。
这是李郁特意让人赶制的防雨罩,气死风灯。
“你们都听清楚了。两处亮光的中间,就是靶子。”
“开始装填。”
林淮生拿着小棍,看着装填的动作。
若是有手忙脚乱,斜眼看他人的,就敲一下。
逐步纠正,达到熟练。
前面,放着一个火盆。
方便众人引燃火绳的。
“预备,放。”
一排枪声,撕开雨幕。
堡内的人,今晚都别想睡了。
李郁站在城墙上,还是不放心。
找来了两个疍民:
“你们俩,划着船出去,听听动静,再回来告诉我。”
“注意点,避开射击方向。”
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回来了。
告诉李郁,不到1里就听不清了。
即使听到了,也像是雷声。
而且,也看不到枪口的火焰。
“好雨。”李郁忍不住赞叹。
这场雨,
西边的周家村,有不同意见。
周家大宅,一佃户狼狈的冲进来,惊恐的喊:
“堤坝快挡不住了。”
周老爷一哆嗦,竖起两个指头:
“守住堤坝,老爷我每人赏200文。”
“老爷,水位越来越高,都和堤坝一样齐了。快上房顶吧,一会堤坝垮了,逃都来不及。”
……
咔嚓,一个闪电。
周老爷的脸惨白,浑身如死人般冰冷。
要知道,若是堤坝垮了,他家三代人的家业就没了。
等大水退了,
除了那些田,还能继续耕种。
房屋,铺子,金银,全没了。
他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步,突然面露凶光:
“去祠堂,敲钟。”
周家村,有三分之一的人姓周。
其余是各家小姓,也都以周老爷为尊。
许多人是周家的佃户,长工。
说起来,周老爷不算是坏的老爷。
当然,和仁慈也不沾边。
他是个守规矩的乡绅,丰年不会多涨租子。
灾年,放印子钱的利率也不会抬高。
而就这样,
周家村的人私底下,对他的风评不错。
百姓们是最容易知足的,和其他做事无下限的乡绅一比。
周老爷还是蛮不错的。
这是个比烂的时代。
你不需要做的太好,只要比其他人好一丢丢就够了。
……
周氏祠堂。
3进的瓦房,年年修缮,有专人看守。
听到钟声,所有人都来了。
上一次听到敲钟,还是太湖水匪大举上岸。
周家村付出了八条人命,和500两银子,击退(劝退)了匪徒。
祠堂的钟,轻易不敢敲。
老人们都说,钟声一响,阎王就要来收人了。
雨水,顺着人的脸往下流。
表情,都是恐惧的,严肃的。
周老爷,一把推开了家仆的伞。
走到天井里,大声喊道:
“祖宗保不住咱们周家村了。雨太大,村后头的土堤,马上就要垮了。”
哗。
众人惶惶不安,有的跪地大哭,有的嚷嚷着赶紧逃命。
“不要乱,听我说。”
周老爷劈手夺过一人手里的铜锣,当当一阵猛敲。
“周家村地势矮,可是北边还有比咱们更矮的。”
“只要文家村的堤垮了,水就淹不了咱们。”
夸嚓,一个响雷。
震的所有人都一哆嗦。
周老爷也一样,手在发抖。
他不知是不是老天爷也警告自己。
挖垮文家村的堤,保住周家村的人。
丧尽天良的缺德事!
放在往日,他想都不敢想。
……
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他。
眼神里,有害怕,有期待,有陌生,还有茫然。
一个老汉流着眼泪:
“周老爷,他也是为了咱们村子啊。”
“40年前也是一场大水,全村的房子都倒了了,牲畜全死了。小老儿家三个儿子都,是死了,到现在那坟里还是空的。”
周老爷也回过神了,厉声喝道:
“凡本村的男人,16以上,60以下。都来抓生死阄。”
“10个死阄,抓到的人去扒了文家村的堤。”
“你们的爹娘妻儿,我和周家村的人养着。”
“我对祖先的灵位发誓,若违背誓言,周氏全族不得好死,祖坟被人掘开。”
这种毒誓,足够让人信服了。
毕竟这是在大清朝,不是现代。
没人敢拿家族和祖坟开玩笑。
周家的老管家捧着一个大坛子,站在祖先的灵位下,泪流满面。
一个个熟悉的脸,默默从坛子里掏出阄。
展开,大部分是白纸。
有毛笔字的,就是死阄。
抓到死阄的脸色一暗,决然的站到了周老爷一侧。
……
十个人!
有老有少,哆嗦着站成一排。
周老爷给他们端来了烈酒:
“乡亲们,放心的去吧。”
“你们的爹娘就是全村人的爹娘,你们的儿女就全村人的儿女。”
他又朝着其中一个外姓佃户说道:
“你儿子今年4岁吧?和我第三房妾生的女儿年龄相仿。过上几年,我让他们成婚,有了孩子还跟你姓。”
“老爷。”佃户哽咽着,一口喝下那碗烈酒。
又一个家奴,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水位又高了,开始往里灌水了。
“没时间了,你们安心的上吧。”
大雨中,黑压压的人群沉默的跪在了祠堂前。
给这十个“英雄”送行。
周老爷跪在了最前面。
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两艘船上,十个人带着斗笠。
这种大雨,衣服多了只会是累赘。
突然,有一年轻周姓少年,发疯般的跳下船。
大喊着,我不要死。
越过了堤坝。
周老爷一愣,让人按住这个本族少年。
接过家奴手里的刀,贴着肩膀,狠狠的一拉。
“周家村的罪人,不配入祖坟。”
那个得了许诺的佃户,突然站起身:
“老爷,把刀给我。”
“挖文家村的堤,许能用的上。”
……
两艘船,消失在了雨幕中。
周家村,和文家村,相隔不远,仅有几百米。
在整个苏州府,地势是相对低的。
这也是府城不怕洪水的原因,全往四周流了。
两村在最低处都垒有土堤坝,阻挡大水。
此时的水位,已经和村内的屋顶平齐。
文家村的人,也是彻夜未眠。
在疯狂的加固堤坝,把房梁都拆了。
气候,
在规律的时候,才有规律可循。
不规律的时候,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古人说,是帝王的德行,导致了气极端气候。
现代人说,是工业化,导致了极端气候。
其实,都是一样的荒诞。
如果earth能开口,她一定会轻蔑的告诉人类:
“你想多了。”
“你那点黑烟,污水,最多熏了自己。”
就好比,你会觉得地上的蚂蚁是在做坏事,给它们倒一瓶开水吗。
文家村堤坝上,忙着加固的人群惊愕的看到了一只船,径直撞在了大堤上。
船上的人,一言不发就开始扒堤。
“来人啦。”
“有人要毁堤。”
几个汉子冲上去,和扒堤的人扭打在一起。
更有一个老汉,找到了铜锣,发疯的敲。
他是知道的,人心可以多恶。
……
周家村的英雄,就是文家村的罪人。
那个得了周老爷许诺的佃户,抬手就是一刀。
见了血,文家村的人怕了。
趁着这个时候,他们疯狂的扒开堤坝。
远处,是打着火把敲着锣赶来的文家村民。
数量庞大,喊声愤怒。
然而,土堤坝一旦扒开,就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全线崩坏。
整体,垮掉了。
洪水,从缺口直冲而下。
积蓄已久的动能,一路无物可挡。
房屋,人,牲畜,全部带走。
周家村的人,惊喜的发现。
水位,缓缓的下降了。
“降了,降了。”
仿佛,老天爷也凑了个热闹。
雨势,也变小了。
周家村的人一会笑,一会哭,跪在祠堂前面。
次月,
官府统计,文家村十不存二。
文氏多次击鼓鸣冤,却被衙门敷衍了事。
后四散而居,逐渐不为人知。
而周老爷,在第二年清明时突然摔倒在祠堂,一命呜呼。
村里人,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推举周家长子,为新一任族长。
而其他村的人都说,许是文氏亡魂来找他了。
……
李郁听说了,也只能长叹一声。
人这种生物,
可以兼具神性,和兽/的性。
人性中的光辉,几乎可以和神明媲美。
而恶起来,不必说豺狼虎豹,就是地狱中的小鬼都自愧不如。
若只是群体差异,也能理解。
但费解的是,这两者,有可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
即使是最善辩的哲学家,都不知如何开口。
人,就是这么的矛盾。
……
李郁现在也很矛盾,白莲教在苏州府销声匿迹,他有些窃喜。
然而,又期待他们卷土重来。
没有他们搞破坏,自己这李家堡就越来越像个灯泡。
太惹眼了。
怀念白莲,怀念大嫂。
府城发金条了,你们快回来啊。
对了,蓝盈盈!
李郁一咕噜跳了起来,吓了范京一跳。
“军师,怎么了?”
“你说蓝盈盈,会不会是白莲教苏州分舵的会主?”
“啊?”
范京提出了一个严肃的设想:
“如果她真是,你要绑了?还是杀了?还是合作?”
李郁瞬间泄了气:
“我一个都不想选。”
“对啊,既然如此,那我们招惹她干嘛?白莲教的人,报复心很强的。”
这个时候,李郁又开始想念一个人了。
刘千!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召唤,两天后,他回来了。
风尘仆仆,很狼狈的出现在了堡外。
李郁很惊喜,再不回来都要以为他死了。
刘千也明白,孰轻孰重,喝了一口水就开始汇报:
“韦俊纳了投名状,上山了。徽州府那伙人不简单,不像绿林。”
聊了许久,刘千把所见所闻都讲述了一遍。
韦俊靠着自己送的三杆火绳枪,轻松就被接纳了,理由是被官府悬赏。
而刘千,自称是他的朋友,为了义气一路护送。
在山寨里,还小住了3天。
这伙人规模有一百多,有绿营逃兵,有金川部逃人,还有少数本地山民。
男女老幼都有。
头领是个贵州绿营的千总。
因为运粮延误了时机,回去要被军法砍头,索性就带着手下人当了逃兵。
被金川前线将领,下令悬赏缉拿。
二头领是个金川女人。
本是清军俘虏,和一帮部落山民,被押送下山。
结果,在被押送的途中。
官兵和逃亡的千总一群人遭遇了,狠狠干了一仗。
双方伤亡都不小。
结果就是,因为共同的敌人,他们走到了一起。
就和很多俗套的电影里一样。
逃亡的途中,二人产生了感情。
毕竟这种并肩作战的友谊,超出了一般的爱情。
……
他俩走到了一起,团体就彻底的融合了。
兵,贼,此时消除了隔阂。
然而,逃回贵州的道路,被官兵堵截了。
没办法,只能调头北上,最终溜溜达达跑到了徽州。
山地,才是他们熟悉的环境。
在平原,找不到安全感。
李郁点点头,对此很能理解。
这对亡命鸳鸯的选择是英明的。
而且,安徽绿营是兵力最少,实力最弱的,仅有一万人。
这和所处位置有关。
整个省,没有一处八旗驻防的存在。
用时髦的话说,他们选择去了敌人最薄弱的地区。
而且还是最适合弱小一方生存的山区。
“是个人才。”
李郁心中暗暗的下了定义。
从川西逃到徽州,一路要跋山涉水,穿越州县。
这绝不是侥幸,
而是有冷静的判断力,和准确的目标。
徽州官府的两次围剿失败,不冤。
这伙山贼,是战场余生的精英。
李郁甚至猜测,若不是为了低调生存。
他们可以轻易拿下周边的县城。
经历过金川的残酷战事,活下来的兵,都不能小觑。
……
“你辛苦了。去洗洗,吃点好的。”
刘千走了。
透过窗子,李郁看到了温馨的一幕。
那位高挑的老婆,接过了他手里的包袱。
堡内,已经有人开始嫉妒了。
嚼着满口的狗粮,聊着他们一会要干嘛。
过几天,李郁就要交给他一个重要任务。
去探一下蓝盈盈的底。
如果仅仅是千门燕子,就张个网拿下,分一半的钱。
燕子是不可能在潘府久住的,一旦取信了潘府三少爷,就要捞钱高飞了。
如果真是白莲教会主,
还是敬而远之,再也不招惹了。
不管是哪种情况,平江潘府都要倒霉了。
潘老爷子和自己也算是熟人了,似乎可以暗示一下。
如何让潘家领情,是个难题。
李郁很眼馋潘府的财力,若是能成为合作者,李家堡的实力定能暴增。
银子,永远不够花。
如今的煤饼生意,看着热闹。
实则只有现金流,没有多少利润。
别人或许不信,
但是李郁心知肚明,他已经把价格压到了很低了。
因为,他需要打开市场。
只能采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方式,疯狂挤占市场。
第一个月,刨去成本开支,还有各种打点。
净利润只有可怜的千把两银子。
说出去,谁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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