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承强听着林枫的话,那宛若吃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枫,他面容扭曲愤怒,就仿佛林枫的话,戳到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逆鳞。
林枫最善观人内心,从祁承强的表情他能看出,祁承强应该是一直以他那区别于魁梧莽撞外形的聪明而自傲自豪。
所以自己嘲笑祁承强的聪明时,直接让祁承强比刚刚被抓时还要恼怒。
林枫站在祁承强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瞰着祁承强,平静道:“如果说聪明,你的确有些小聪明,若将我们的算计与认知以层级来形容的话,你至少在第三层。”
“第一层,你算计曾御史,以曾御史为最明显的嫌疑人,将曾御史推到我们面前。”
曾贺听到林枫的话,眼眸微微瞪大。
祁承强瞳孔也陡然跳动了一下。
林枫说道:“曾御史感染风寒之事知道的人很多,而曾御史又亲自两次去找过王寺正,这在伱看来,便是最合适的能够吸引我们注意的嫌疑人,所以你毫不犹豫的将曾御史推了出来,直接将其送到我们的面前,让我们想不注意曾御史都难。”
曾贺双眼冰冷的看向祁承强,却见祁承强抿着嘴,面对林枫的话,根本就不开口回应。
曾贺不由看向林枫,蹙眉道:“可是林寺正,如你之前所说,既然祁承强都知道在他留下脚印后,算计下官的事不可能成功,那他还为何还要算计下官?”
“这不是做的毫无任何意义的事吗?即便他将下官推到了你们面前,结果对本官也毫无任何影响啊?”
林枫笑道:“所以,这就是他的第二层算计了。”
“什么?”曾贺一愣。
林枫看着曾贺,缓缓道:“曾御史,别忘了你刚刚是怎么将祁承强的嫌疑给除掉的,你又是因为什么怀疑曹郎中的?”
曾贺猛的瞪大眼睛,瞳孔一缩,脸色巨变,道:“难道说……他,他这样做,根本就不是为了陷害下官!?”
“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们排除他的嫌疑,认为狡诈的凶手不可能做无意义的事,认为凶手不可能犯这样愚蠢的错误,所以就顺理成章的将他给排除了,反而将目标定在了曹郎中身上?”
曹文清闻言,瞬间将视线放在林枫身上,眼中充满着求知之色,他刚刚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真的是都绝望了。
饶是萧瑀也不由看向林枫,毕竟连他都几乎认定凶手就是曹文清了,着实是证据与推理链条太契合太顺利了。
其他官员们,同样紧张又期待的等待着林枫的解答。
林枫目光扫过祁承强,只见祁承强正用那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那眼神,就仿佛恨不得将自己挫骨扬灰一样,他呵笑一声,缓缓道:“你的确很聪明,将人心之变化,将我们所有人在发现曾御史的嫌疑后,我们会有的所有反应,都算计到了。”
“你很清楚,只要我们确定门口的血脚印是你的脚印后,我们就会知道曾御史是被真凶给陷害的,而这就是你的目的——你要利用曾御史办成两件事。”
两件事!?
曾贺一脸茫然的看着林枫。
“第一,你要利用曾御史彻底将自己从嫌疑中排除出去,让自己脱离危险的境地。”
“而第二……”
林枫看着祁承强,说道:“则是将所有人的视线,顺理成章的引到你早就准备好诬陷的曹郎中身上!”
祁承强瞳孔猛然一颤,眼角直跳,脸色微变。
而曹文清则直接一愣,不敢置信道:“林寺正,你的意思是说……祁承强,他,他早就准备好诬陷我了?”
曾贺眼皮直跳,林枫的话,证实了自己刚刚的猜测,祁承强的确就没想过要陷害自己,他根本就不是要将自己变成替罪羊……自己不过就是一个跳板罢了。
指向的,是曹文清!
林枫微微点头,他看向曹文清,说道:“曹郎中,你不会真以为药瓶是祁承强随便选择的,还有那药瓶上沾着的糯米,也真的是偶然才沾上的吧?”
曹文清瞳孔一缩:“难道?”
林枫说道:“不错,这都是祁承强早在动手杀王寺正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了,他真正选成替罪羊的——就是你!”
看着脸色发白的曹文清,林枫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你肯定要单独去见王寺正的,但他肯定提前得知了这个消息,而王寺正是否要见他,并不重要,因为以他和王寺正的关系,即便王寺正不单独见他,他也可以主动去见王寺正。”
“所以只要他与你都见了王寺正,那他的计划就能顺利施行了。”
林枫看向王勤远的尸首,说道:“他在杀了王寺正后,为什么要在门口留下血脚印?很明显,他自导自演这一出,就是为了陷害曹郎中你。”
“他知道,当我们看到门外的血脚印后,我们很快就能推断出门外的血脚印与房间内的血脚印是不同的,门外的血脚印是必须有鲜血倒在上面,才能够踩出的那么明显清晰的脚印,从而让我们得出凶手肯定用器皿将鲜血带出去的推断。”
“同样的,为了防止我们忽视门口的血脚印,以为门内门外的脚印一样,他还专门让所有人的鞋底都沾染了血迹,这样的话,当我们仔细检查每个人的鞋底,发现所有人鞋底都有血迹后,我们也一样会得出凶手利用器皿带出鲜血的推断。”
“他费尽心思,将我们的思路引导到鲜血器皿上,为的就是找到这个瓷瓶!”
林枫举着手中的小瓷瓶,看着那被火光映照的发红的瓷瓶,道:“而当我们找到了瓷瓶后,自然就会注意到瓷瓶上面的糯米。”
“糯米这东西,常见也不常见,对普通百姓来说,糯米未必家家都有,但对于诸位官员来说,糯米真的太常见了,谁家会没有?”
林枫目光扫过曹文清等人,缓缓道:“不过即便你们家里都有糯米,这瓷瓶上的糯米也无法指向你们,毕竟你们不会亲自下厨,很少会有机会真的接触糯米,更别说还要在瓷瓶上不小心粘上糯米了。”
“除了……”
林枫视线重新落回在曹文清身上:“除了曹郎中你!”
曹文清瞳孔剧烈颤动,不由咽着吐沫。
林枫道:“你身为工部郎中,最近又在为东宫的翻新重建而忙碌,还是专门负责材料的供应任务,以东宫的规格,必然会用到糯米灰浆这种造价不低的粘合剂……所以你定然要接触糯米!”
“再加上你明明患了头疾,却还刻意隐瞒……看起来就像是你故意隐瞒你有装药的药瓶一样。”
“因此种种,所有证据全都指向你,你不成为替罪羊,谁成替罪羊?”
曹文清脸色忍不住的发白。
他双眼充满着后怕与愤怒,不由怒视祁承强,愤怒道:“祁承强,你当真太阴险卑鄙了,本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陷害本官?”
祁承强却根本不回应。
而其他人,也都觉得心底发寒。
这祁承强真的是谋划的环环相扣。
从血脚印开始,到让所有人鞋底沾血为止,谁能想到,他真正的目的是引出装血的瓷瓶?
而找到瓷瓶后,瓷瓶上的所有线索,又都会指向曹文清,若不是林枫在,曹文清先隐瞒生病之事,又有糯米的证据在,曹文清这次肯定就要被祁承强给算计死了。
所有人都被祁承强给完全骗到了,丝毫没察觉到这一切竟然都是骗局!
林枫看着曹文清后怕与愤怒的神情,缓缓道:“以提前准备好的瓷瓶为物证,用糯米为证据,彻底将曹郎中你打下深渊……这就是祁承强的第三层算计!”
“因为这一次的嫌疑人只有两人,他祁承强早在第二层算计时,就将自己摘除了,所以当曹郎中你身上有这么多证据后,你怎么翻身?”
曹文清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毒蛇在背后盯着一样,那感觉,真的让他毛骨悚然。
他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由重重点头:“真的差一点,就要成为替罪羊了。”
他看向林枫,满脸感激:“饶是本官现在知道了他做的一切,都仍是觉得无解,因为本官仍是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倘若不是林寺正发现了他的真面目,发现了他的阴谋,本官今夜真的就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萧瑀闻言,也一脸欣慰的看向林枫,神情带着后怕与叹息:“子德,本官也被他给骗的很深,差点就抓错了人,断错了案。”
林枫笑了笑,劝慰道:“萧公不必自责,着实是这祁承强太善算计。”
“他为什么明知道陷害曾御史无用,也要将曾御史推出来?他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我们推理判断的机会。”
“他很清楚,我们都十分警惕,越是直接摆在明面上给我们的证据与线索,我们就越可能会怀疑这是不是有问题。”
“所以,他专门利用曾御史为跳板,让我们通过对曾御史的排除,而将嫌疑放到曹郎中身上……因为曹郎中的嫌疑不是一开始就表现出来的,而是我们通过对现有证据进行分析,通过对曾御史嫌疑的洗刷,才最终将怀疑落到了曹郎中的身上。”
林枫看向萧瑀,夜风吹动他宽大的袖口,猎猎作响,他说道:“如我们这些谨慎警惕的人,浮于表面的线索,我们会怀疑那是否有问题,可对于我们费尽心思,竭尽全力才发现的线索和证据,我们就不会有太多的怀疑了。”
“甚至,因为那是我们自认为小心谨慎,一点一点查出的证据,会认为那就是真相,而对其深信不疑!”
“这样的话,他真正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曹郎中是他精心为我们准备的谜题背后的谜底。当我们拨开迷雾,为曾御史洗脱嫌疑,最终找到曹郎中,且曹郎中身上的所有问题都对得上那唯一的物证时……”
林枫看着萧瑀,缓缓道:“萧公,你就已经完全陷入了他的算计之中了,若你不认为曹郎中是凶手,那才是奇怪的。”
听着林枫的话,萧瑀瞳孔剧烈震动。
其他的大理寺同僚,以及在场围观的所有官员们,也都内心震撼不已!
他们不由将视线,落在被压在地上的祁承强身上。
看着祁承强那魁梧的身躯,憨厚的长相,他们真的很难相信,这种恐怖的算计,会是祁承强能做出来的!
着实是这算计,太厉害了!
他不仅算计到了曹文清和曾贺,更是连查案的萧瑀他们都给算计到了。
每一个人的心中想法,每一步的具体过程,都完全在他的算计之中。
这种对人心之掌控,对布局之细腻,简直到了恐怖的程度!
曾贺忍不住咽了口吐沫,道:“祁承强,你真的太会伪装了,之前你和我们接触时,你表现的一直都是那种性格直率,大大咧咧的样子,我真的以为那就是你的性子……现在我才知道,我被你骗的有多深!”
曹文清脸色苍白,双眼充满着愤怒和一丝惊惧:“现在本官还觉得浑身冰冷,有一种堕入冰窟中的感觉,倘若不是林寺正发现了你的秘密,本官今夜真的就要被你算计的去为你承担那杀人之罪了!”
其他人的表情,也都差不多,越是了解祁承强做了哪些算计,他们就越是震惊于祁承强的阴险,就越觉得内心恐惧,幸亏祁承强算计的不是他们,否则以祁承强那环环相扣的谋划能力,他们并不觉得自己会比曹文清与曾贺好多少。
和这样的人接触,不亚于睡觉时有一条毒蛇盘旋在头顶上方,冷冷的看着自己,只是想想,鸡皮疙瘩就不止不住的往下掉。
不过当他们想到即便这样恐怖的祁承强的阴谋,都被林枫给识破了,并且还反被林枫算计,被林枫给轻松抓住,他们就也越觉得林枫太厉害了。
林枫说祁承强在第三层,那林枫呢?又在第几层?
“林寺正。”
大理寺的八卦达人李浩淼这时突然开口,只见他双眼燃烧着熊熊的好奇之火,脸都因为好奇而憋得通红,他看着林枫,忍不住道:“这祁承强谋划的如此完美,算计如此环环相扣,哪怕下官听完了整个过程,都没有发现任何能够破局的办法。”
“所以,林寺正,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祁承强的阴谋的?祁承强是哪里做的不够完美吗?”
听到李浩淼的话,一直没有说话的祁承强,也陡然抬起头,双眼死死地盯着林枫。
很明显,他也想知道,林枫究竟是怎么识破自己阴谋的。
萧瑀、曹文清等人,也都是满脸的好奇。
林枫见众人看向自己,也不卖关子,他说道:“还记得本官刚刚对祁承强说过的话吗?”
李浩淼眸光一闪:“聪明反被聪明误?”
林枫微微点头:“不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视线重新看向被压着的祁承强,说道:“本官刚刚对你的算计,用了很多次‘聪明’来形容,因为你能想到如此复杂的,如此环环相扣的算计,的确很聪明。”
“不过……”
林枫话音一转,突然道:“你是成也聪明,败也聪明!”
祁承强听着林枫的话,终于彻底忍不住了,他开口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成也聪明,败也聪明!?”
林枫目光看着手中的瓷瓶,道:“你为了将曹郎中给陷害成铁案,专门准备了这个装药的瓷瓶。”
“以一枚小小的瓷瓶,将曹郎中的头疾与糯米完美的结合起来,彻底变成一座无法推开的高山,死死的压在曹郎中的身上。”
“故此,这个唯一证物瓷瓶的出现,本官愿意用聪明二字来形容它。”
祁承强眉头紧皱:“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林枫摇了摇头,道:“不!它当然有用,而且是大用!”
“因为这个瓷瓶上,固然存在完美的指向曹郎中的证据,可是……”
林枫面带深意的看着祁承强,意味深长道:“它却也存在致命的问题啊!”
“致命的问题?”
祁承强一愣,众人也都一怔。
林枫点了点头:“正因为这个致命问题的存在,让本官当即意识到,它根本就不是所谓的证物,它从始至终,都是用来陷害他人的工具!”
李浩淼等人听着林枫的话,双眼都不由看向林枫手中的瓷瓶,寻找着林枫说的致命问题。
可他们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没发现瓷瓶上有什么致命的问题。
萧瑀眉头紧皱,他经验要更加丰富,此刻听到林枫提示,说最致命的问题就在瓷瓶上后,萧瑀视线便紧盯着瓷瓶,他一边看,大脑一边在迅速转动,思考着这瓷瓶身上究竟存在什么样的问题,会让林枫一眼就发现,并且直接判断出它不是证物。
“瓷瓶上的问题肯定要与案子有关……而在这个案子里,瓷瓶的存在是用来运送鲜血,陷害曾贺与曹文清的……”
运送鲜血!?
忽然间,萧瑀大脑猛的闪过一道闪电,他瞳孔倏地扩大,视线顿时看向瓷瓶。
下一瞬,他猛的转头看向林枫:“难道是……鲜血!?”
鲜血!?
李浩淼等人听到萧瑀的话,都是一愣。
然后,他们就见林枫点了点头,笑道:“萧公终于发现了。”
“果然是鲜血!”萧瑀长出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由皱起眉头:“本官怎么之前就没察觉到这一点呢!”
众人还没有明白萧瑀和林枫所说的鲜血是什么意思,李浩淼忍不住道:“萧公,林寺正,你们说的鲜血指的是?”
林枫没有卖关子,直接道:“你们想一想,凶手用这个瓷瓶的目的是什么?”
李浩淼下意识道:“当然是运送鲜血啊,将鲜血装到瓷瓶内,然后倒在门口,还有带到外面去陷害曹郎中与曾御史。”
林枫点头:“没错,瓷瓶的目的是运送鲜血……那李寺丞你觉得,凶手要怎么做,才能将鲜血装到瓷瓶内呢?”
“当然是将瓷瓶放倒,在血泊中将血灌进去——”
李浩淼的话还未说完,忽然间,他猛的瞪大了眼睛,声音戛然而止,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只见他忙将视线看向林枫手中的瓷瓶,看着那个已经被去掉泥巴后,通体雪白的,没有任何图案的瓷瓶,他失声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林枫笑道:“说说看?”
“瓷瓶身上没有任何血迹!”
李浩淼看向林枫,激动道:“如果凶手真的用瓷瓶在血泊之中灌了鲜血,那么瓶身之上就不可能不沾有任何血迹,可是眼前的瓷瓶,通体雪白,除了粘了点糯米,根本就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所以……既然瓶身没有沾染过血迹的痕迹,那就不存在凶手利用它装血的可能!凶手就没用它在这里灌过鲜血!”
听到李浩淼激动的话,众人也都连忙看向瓷瓶。
果然,如李浩淼所言,瓷瓶表面压根看不到一点血迹。
曾贺看着瓷瓶,忽然皱了皱眉,道:“有没有可能是凶手将瓷瓶表面的鲜血都擦掉了呢?”
御史台的御史永远都这么较真。
林枫最不怕的就是较真了,他说道:“曾御史请看……这瓷瓶表面可还有指向曹郎中的糯米呢,如果曹郎中就是凶手的话,他都注意到要擦掉瓶身的血迹了,岂会注意不到糯米?岂会留下糯米指向自己?”
“更别说紧粘在瓶身上的血迹都被擦掉了,那么粘在上面的糯米,还有留在上面的可能吗?”
“所以,要么糯米与血迹一起消失,要么一起留下……只有这样,才符合正常的逻辑。”
“可是……”
林枫举起手中的瓷瓶,看着那倒映着火光的瓷白瓶身,缓缓道:“眼前的这个瓷瓶,却只有糯米,而不见血迹……这根本就是违反正常逻辑的事情!所以,事实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它根本就不是凶手临时用来装运鲜血的器皿,它是一开始就被凶手准备好的,用来欺骗我们的工具!”
听着林枫的话,曾贺双眼不由瞪大,他认真思索片刻,旋即重重点头:“原来如此……本官明白了。”
林枫点了点头:“说到这些,那么我们之前的一个推论,也就会被推翻了。”“什么推论?”曾贺忙问道。
林枫低下头看着地面上的血印,缓缓道:“瓷瓶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鲜血也不是临时灌的,这代表他并非是被迫的、不得已用鲜血去陷害其他人,让其他人帮他减轻嫌疑的!”
“也就是说,他早就想好要在门口,在所有人的脚下留下血印了。书房地面上的血印,不出意外……其实是他故意踩的,他为的就是让我们知道……凶手脚下踩了鲜血!为的就是引出凶手利用器皿带出鲜血陷害其他人的事……从而引出这个瓷瓶来!”
林枫深吸一口气,看向众人:“所谓环环相扣,一环扣一环,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听着林枫的话,曾贺已经呆住了,曹文清也瞪大了眼睛。
饶是萧瑀这些大理寺官员,此时都瞳孔地震。
他们还记得林枫在救火时,所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让人碰到地上的血印,因为那是重要的线索。
可现在,他们才知道,那血印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线索,那是祁承强一开始就准备好的,引他们上钩的鱼饵!
祁承强的算计之深,竟然在一开始,就已经让他们上钩了!
林枫看向祁承强,缓缓道:“你真的很聪明,连血印都是故意为之的,不过你成也瓷瓶,败也瓷瓶……你算计到了一切,却唯独忽略了瓷瓶本身也该沾有鲜血的细节。”
祁承强瞳孔剧烈收缩,表情都狰狞了起来。
他怔怔的看着林枫手中的瓷瓶,脸色无比阴沉。
那表情,就仿佛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竟然会犯这样的错误!
竟然会忽视这个细节!
李浩淼这时忍不住道:“所以……林寺正,你是在我们找到瓷瓶时,就已经知道这瓷瓶有问题,就已经知道瓷瓶是凶手用来欺骗我们的伪证了?”
众人一听,忙将视线看向林枫。
连祁承强都紧盯着林枫。
林枫轻笑着说道:“倒也不是立马就想到了这一点,毕竟瓷瓶上的糯米,还有药瓶指向的凶手生病的线索,更加吸引我的注意力……我想萧公也是一样,萧公若没有被这些线索吸引走全部注意力,或许也能及时的发现瓷瓶上没有血迹的问题。”
“不过倒也没过多久,当本官再次将注意力放在瓷瓶上后,本官就意识到血迹的问题了。”
“所以本官将计就计,这才有了后续的事。”
听着林枫的话,围观的官员们都满脸的震撼。
以前,他们只是听过林枫的传言,听说林枫最擅长从细微之处发现真相,听说林枫断案如神,只要犯人犯下错误,哪怕只是最渺小的错误,也会被林枫一眼识破……之前他们觉得这传言有很大的水分,着实是夸大其词了,可今日一见,他们才知所言非虚!
就因为瓷瓶上没有血迹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林枫就迅速能推测出瓷瓶压根就不是物证,而是伪证,迅速能识破祁承强的阴谋,并且将计就计,反将祁承强给算计了,最终让赵十五出其不意,将功夫不弱的祁承强轻松拿下!
这份本事,当真完全不比传言中的差,甚至他们觉得,传言对林枫的评价,还有些低了!
毕竟传言可没说,林枫的谋划算计能力也如此强!
林枫看向祁承强,笑呵呵道:“现在,你还觉得本官说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成也聪明,败也聪明,错了吗?”
祁承强脸色无比的难看,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压的分毫都无法动弹。
他只能仰起脖子,死死地盯着林枫,咬牙切齿道:“即便那瓷瓶不是物证,那也不能证明就是本将伪造的瓷瓶!”
林枫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平静道:“不!它能证明,这就是你的瓷瓶。”
“什么!?”祁承强一愣。
林枫蹲了下来,将瓷瓶放在了祁承强的眼前,他说道:“你仔细看一看,这瓷瓶表面,除了粘着的糯米外,是否还有其他痕迹?”
“其他痕迹?”
祁承强不解去看瓷瓶,而当他视线清晰的落在瓷瓶上后,他瞳孔陡然一缩,整个人瞬间一僵,彻底愣住了。
看到祁承强的反应,众人心中都是一动。
瓷瓶上还有什么线索吗?
看祁承强的表情,肯定是发现最重要的,能够指向他自己的线索!
林枫将祁承强的表情收归眼底,他重新起身,迎着众人好奇不解的视线,直接道:“在瓷瓶的表面,其实除了糯米外,还有一些磕碰的痕迹,而且是很清晰的痕迹。”
“磕碰的痕迹!?”众人一愣。
林枫指尖触碰这些痕迹,道:“磕碰的痕迹很新,可以看出,这痕迹都是刚刚出现不久的。”
“可凶手将瓷瓶扔下时,是扔到了花园里花丛下面的泥土上的,泥土松软,不可能将瓷瓶给磕碰出这样的痕迹。”
“所以,由此可以推测,这些痕迹要么是凶手戴在身上时,不小心将其磕碰出来的,要么就是凶手带来之前,就已经出现的。”
李浩淼皱眉道:“那会是哪种情况?”
林枫抬起指尖,指向瓷瓶的一处,道:“你们仔细看一看这里……”
众人一听,都忙凑上前去,仔细观察林枫指着的地方。
这时他们便发现,林枫指着的,是一个颗粒比较大的糯米。
但这个糯米只剩下一半了。
林枫提示道:“你们看这个糯米,这个糯米只剩下一半了,而它断口的痕迹,与它下方瓶身上磕碰出来的痕迹一致,这表明什么?”
李浩淼眸光一闪,连忙说道:“代表它是与那磕碰的痕迹一起被破坏的!”
林枫微微点头,说道:“李寺丞说的没错,代表这粒糯米是与瓶身的痕迹是一起被破坏,同时出现的。”
“而你们看看这些糯米,糯米仍旧软糯,仍旧粘手,尚未变干,这代表糯米粘在瓶身上的时间不算太久。”
“又因为糯米与瓶身的痕迹一样,说明是糯米粘在瓶身之后,再被磕碰的……凶手不可能闲着没事,故意将糯米与瓶身一起磕出痕迹,所以就可以合理推测……这痕迹不是之前就有的,而是凶手带在身上后才出现的。”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凶手在将糯米粘在瓶身上后,就将瓷瓶装了起来,然后前来赴宴,可是凶手不知道,在他赶路的间隙,瓶身与其他很硬的东西发生了磕碰,导致瓶身被磕碰出了这些痕迹。”
“那么……”
林枫看向众人,说道:“诸位不妨想一想,曹郎中、祁都尉和曾御史三人,谁会在哪怕是前来赴宴,哪怕是很轻松的氛围中,怀中也要揣着很坚硬的东西呢?”
听着林枫的提示,众人都微微蹙眉,露出了思索之色。
忽然,八卦达人,脑袋转的很快的李浩淼眼眸一亮,他说道:“曹郎中与曾御史是文官,前来赴宴,都轻装简行,一般不会带什么特殊的坚硬之物。”
“可祁承强是武将,他经常要出入军营之中……下官叔父因为也经常出入军营之中,所以叔父告诉过下官一些军营里的规矩,军营中有军法,出入依靠的不是脸,而是令牌!”
“若无令牌,便无法进出军营,无法号令将士……令牌十分重要,比命都重要,一旦丢失,那就是掉脑袋的大事!所以哪怕是很轻松的赴宴,祁都尉也绝对不敢将其放在别处,必须随身携带!”
“所以……”
李浩淼忍不住看向林枫,向林枫求证:“难道这瓷瓶,是被坚硬的令牌所磕碰出来的?”
众人闻言,也都忙看向林枫。
李浩淼是李靖的亲戚,与李靖走的比较近,所以能迅速想到这些,倒也很正常。
林枫见众人都一脸求证的表情看着自己,他笑道:“看本官干什么?人就在你们眼前,自己去搜,不就知道了?”
李浩淼眼眸一亮,就要去搜。
祁承强面色一变,他喝道:“本将的确随身携带了令牌,但这又算什么……所有武将都会随身携带令牌,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若是因为本将做了一件很正常的事,你们就借此机会诬陷本将,说本将是杀人凶手,本将不服!”
祁承强仍在辩驳,他承认自己带了令牌,但仍旧不承认自己杀了人。
因为他知道,即便令牌被发现,那也不能算是铁证,林枫想要让自己彻底背负杀人之罪,还差一点。
即便这差的一点已经不多了,但差一点,终究就不是完美的证据链!
祁承强了解过林枫,他知道林枫与其他人不同,林枫追求的是完美的破案,林枫不会如其他人一样,差不多就结案了,没有完整的证据链,没有足够如山的铁证,林枫绝不会轻易结案!
果不其然,听到祁承强的话,林枫视线看向他,道:“你还真是够了解本官的……看来你们组织的人,已经在背后开始研究本官了。”
祁承强歪着脑袋:“本将不知道你的意思。”
林枫看着仍旧装傻的祁承强,缓缓道:“你真的以为本官没有铁证吗?”
祁承强一脸不信的表情:“若是有,你早就拿出来了。”
林枫摇了摇头,他意味深长道:“可是本官的确已经早就拿出来了啊。”
“什么?”祁承强一愣。
就听林枫淡淡道:“本官刚刚已经指出来了,你难道忘记了,那个糯米……它少了一半啊!”
刷!
祁承强脸色骤变,原本一脸不信的神情,刹那间变得无力与绝望。
林枫看着祁承强大变的脸色,似笑非笑道:“那个糯米少了一半,你说,它既然没有留在瓷瓶身上,那它会粘在什么别的地方呢?”
“还有,连比较硬实的瓷瓶都被磕碰出了这么多的痕迹,你不会觉得瓷瓶身上那些粘着的糯米,会有所幸免吧?”
他将瓷瓶再次放在祁承强面前转动,缓缓道:“你仔细看一看,这上面糯米的数量,真的和你当时粘在上面的数量一样?它真的就没有少?”
祁承强瞳孔剧烈收缩,全身下意识绷紧,就仿佛是孤狼遇到了天敌一般。
林枫将祁承强的神情变化收归眼底,他缓缓道:“的确,你带着令牌很合理,本官不能因为你带了令牌,就认定瓷瓶是你的令牌磕碰的。”
“但如果你的令牌上也同样粘了糯米呢?”
林枫意味深长道:“你还有借口狡辩吗?”
听到林枫的话,赵十五二话不说,直接让侍卫将祁承强给翻了个身。
然后他迅速在祁承强身上寻找,很快就在祁承强的怀中找到了令牌。
赵十五将令牌取出,递给林枫:“义父,你看……”
林枫接过令牌,看着令牌上面粘着的糯米粒,他笑了笑,举起令牌,面向曹文清等人,道:“诸位请看,这令牌上果真有粘有糯米粒。”
众人都不需要仔细去看,就能看到十分清晰的糯米粒。
糯米粒数量虽不如瓷瓶上的多,但也不少。
“真的有糯米粒!”
“林寺正的推理还能有错!?”
“真凶果然是祁承强!”
“看他还怎么狡辩!”
官员们纷纷怒声呵斥,有人骂祁承强心如蛇蝎,有人骂祁承强诡计多端,有人痛斥祁承强狼心狗肺,王勤远明明是他的恩人,可他却那样对待王勤远。
曹文清看着脸色灰败,再也说不出任何狡辩话语的祁承强,直接吐了一口吐沫,道:“活该!祁承强,你绝对没想过吧……你要用那瓷瓶陷害本官,可最后,这瓷瓶却成为你落网的如山铁证!你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至极!”
王皓满脸的恨意,他看着祁承强,忍不住道:“祁承强……我父亲是你的恩人啊!?他帮过你啊!你为何如此心狠手辣,就要杀了父亲!你还有良心吗?”
祁承强对曹文清等人的责骂并不在意,唯有王皓的话,才让他开口道:“本将也不想杀他的,可他自己寻死,本将也没办法!”
“而且本将恩怨分明……他碰了不该碰的事情,本将必须要杀他!但本将杀了他之后,并未将其扔进火堆里,并未毁掉他的尸身,让他还能完好的下葬,这是本将的恩!”
“我恩怨分明,问心无愧!”
王皓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祁承强竟能说出如此的歪理,恩怨分明是这样解释的吗?
林枫冷笑一声:“你还知道恩?若你真的知道恩,为何在刺了王寺正一刀后,还要将刀转动?别告诉本官,你身为武夫,不知道这样做,会让王寺正在死前痛苦百倍!?”
“你明明有太多办法让王寺正死的干脆,却还用这种法子,你这要叫做恩,这世上还有怨吗?”
王皓一听,顿时眼眶发红,死死地盯着祁承强。
祁承强张着嘴,却似乎想不到什么狡辩的话,最终一歪脑袋,不说话了。
林枫看着不说话的祁承强,淡淡道:“祁承强,其实还有一件事,本官尚未说……那就是即便本官没有根据那小瓷瓶上的痕迹发现你,也一样知道凶手就是你。”
“什么?”祁承强一怔。
众人也都是一愣。
林枫目光看向王勤远的尸首,神情中带着缅怀,带着叹息,道:“王寺正其实已经将凶手的身份,告诉我们了。”
听到林枫的话,萧瑀眸光一闪,他忙道:“子德,难道你已经破解了王寺正的手势之谜了?”
众人一听,都忙看向林枫。
林枫看着王勤远的双手,看着王勤远在死前给他们留下的唯一线索。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王寺正作为经验丰富的大理寺人,他面对死亡时绝不会毫无作为,只要他不是立即死去,他就一定会想尽办法给我们提示。”
“而那两个手势,指向的,就是凶手的身份!”
一边说着,林枫一边学着王勤远的手势,抬起双手。
他左手并掌,右手握拳,置于身前。
“一开始本官在见到王寺正的手势时,本官想的是五十。”
“本官以为王寺正指向的是数字五十,可对这个数字,本官怎么想都想不通它代表着什么。”
“后来,在确定三个嫌疑人的身份后,本官才恍然明白……是本官想的太复杂了。”
林枫看向众人,说道:“祁承强动手十分迅速,王寺正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反应,他那时可能都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了。”
“所以王寺正在极短时间内能想到的给我们留下的线索,绝对不会太复杂,绝对十分简单,甚至就是一看就能知道他用意的那种。”
“基于此,本官才终于想明白王寺正的用意……其实王寺正所留下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数字五十,而是单纯的拳头与手掌。”
众人听着林枫的话,眼中却更加茫然了。
单纯的拳头与手掌,又能代表着什么?
和祁承强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说祁承强是武夫,拳脚功夫厉害?
正当众人疑惑茫然时,他们看到林枫动了。
林枫将置于身前的拳头与手掌,缓缓靠拢,最终相贴,变成了左手的掌心,紧贴右手的拳头。
这是——抱拳礼!
因为军营中,将士都会右手紧握武器,所以在行礼时,往往会左手掌心,贴着右手。
慢慢的,就演化成了抱拳礼。
这是军营中的一种礼仪,后来也成为武夫之间的礼仪。
所以,当林枫做出抱拳礼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他们怔怔的看着那抱拳礼,看着那手掌与拳头的相贴,不用林枫再说任何话了,他们都明白了。
原来,王勤远真的用十分简单,十分明显的手势,在一开始就告诉了他们凶手的身份——军营中人!
而三人里,只有祁承强是军中武将!
只可惜,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明白王勤远的用意。
王勤远的忘年交曹文清没有理解,半师情谊的曾贺没有理解,哪怕是王勤远的夫人和儿子都没有理解。
只有林枫,这个与王勤远相交不深,可从王勤远身上感受到了长辈关怀,且接替王勤远位置的新任大理寺正林枫……才理解。
火光映照在林枫身上,将林枫全身染红。
地上的王勤远躺在血泊之中,林枫映照在火光之中,众人看着这一站一躺的身影,想着林枫与王勤远的新老相接,心中没来由的出现一个词。
——薪火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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