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不像后世物质那么丰富,请客吃饭对于绝大多数人家来说是很奢侈的一件事。
米面油肉每个月都是定量供应,谁家也没有多余的,请客吃饭就意味着要从一家人的吃食里分出相当一部分来给客人食用。
不仅如此,这个时候请客吃饭也同样考验主人家的厨艺和心思。
食材就那么多,调味料也不像后世那么丰富和触手可及,如何搭配出一桌丰盛而美味的菜肴,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个难题。
林朝阳的手艺获得了汪曾琪这個吃家的认可,另外两个人就更不用说了,章德宁吃得太撑,这会儿正半瘫在沙发上,两眼发呆,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汪曾琪对林朝阳的厨艺赞不绝口,又跟他交流起一些关于美食的心得。
在美食这方面,汪曾琪属于野路子,食性很杂,做菜也都是靠自己一点一点琢磨,而且还有瘾,经常为了一道菜,能做上一天时间。
两人聊到今天的那道猪蹄,汪曾琪教了林朝阳一道菜,叫镇江肴蹄。
做法类似于南方的腊肉做法,盐渍加硝,再放入容器以石块压住,到肉质紧实后取出煮熟,晾去水气,即可食用。
“这么做出来的猪蹄,瘦肉颜色殷红,肥肉白如羊脂,入口不腻,再加点镇江陈醋和姜丝,堪称绝配。”
林朝阳被汪曾琪说的蠢蠢欲动,说道:“下回我按照这个方法做一做,你过来帮我尝尝看看味道对不对。”
一旁正发呆的章德宁突然说道:“带我一个。”
“哪儿都有你,下回来带粮票来。”林朝阳没好气的说道。
章德宁很想回敬林朝阳一句“我还不稀罕来呢”,可她的话到嘴边,舌尖回味起刚才吃的那些美味,变成了:“带粮票就带粮票!”
一点骨气都没有。
汪曾琪三人在林朝阳家饱餐了一顿,充分验证了李拓所说的话并非虚言,临离开之际恋恋不舍。
尤其是汪曾琪,对林朝阳可以说是一见如故。
最后还不忘邀请道:“有时间到家里坐坐,尝尝我做的菜。”
“好。”
又过了两天,人文社给《赖子的夏天》举办的作品研讨会如期在朝内大街166号的会议室里举行。
人文社派出了重量级阵容,由总编辑卫君怡和《当代》主编覃朝阳带头,还有《当代》的编辑荣世辉和祝昌盛。
作家方面邀请到了汪曾琪、刘昕武、林津岚和王濛,汪曾琪和刘昕武算是林朝阳的熟人,王濛也与林朝阳在全国优秀短篇奖授奖仪式上见过面。
王濛的创作理念和风格在国内的作家当中一直算是比较时髦的,今天能受邀参与林朝阳的作品研讨会也不算意外。
评论家方面人文社邀请了向来对林朝阳作品赞誉有加的阎刚,之前他那一篇《:中国式意识流文学开创者》的评论文章一经发表便在文学界引起了广泛的讨论。
他创意性的提出了“中国式意识流文学”这个概念,得到了评论界和学术界的一致认可。
除了文学界和评论界的嘉宾,今天的研讨会还来了两位来自大学的学者,其中有一位还是林朝阳的熟人。
“子成兄,没想到你今天也来了。”林朝阳见到洪子成,上来便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寒暄了几句,汪曾琪又将林津岚介绍给林朝阳。
林津岚林朝阳是第一次见,但对于他的名字并不陌生。他在四十年代末便开始创作,早年曾凭借《春雷》和《湾岛姑娘》在文坛崭露头角。
他擅长短篇创作,被评论界誉为“短篇圣手”,八十年代后老而弥坚,与汪曾琪被合称为“文坛双壁”。
林津岚和汪曾琪是五十年代便相识的好友,关系莫逆。
汪曾琪给双方介绍完之后不忘跟林津岚重点强调:“朝阳的厨艺是一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林津岚能跟汪曾琪成为好友,对于吃这方面自然也是有着极大的兴趣的。
听着汪曾琪的话,他笑容满面,“那有机会我可得好好尝尝。”
“一定一定。”
作品研讨会这样的场合,刚才那样的寒暄是少不了的。
等到研讨会开始之后,大家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林朝阳端坐其中,看起来危襟正坐,实际上已经神游天外。
举办作品研讨会对于作家来说一种肯定,对于出版社或者是编辑部来说则是一种宣传手段。
《赖子的夏天》由《当代》首发,下个月又即将出版,人文社在这个时候选择举办作品研讨会,宣传是个很大的原因。
自四月份发表已经有近七个月的时间,在国内文学界引起的反响是轰动性的。
正所谓物极必反,嗡嗡嗡时期对于文学界长时间的压抑导致了近几年来国内文学界出现了一股汹涌的思想解放潮流。
在这种汹涌的思想解放潮流的冲击下,许多人走上了一条反思、自新和重建的道路。
但有的时候过犹不及,过于反思和追求自由,反而让有些人对于属于我们自己的文化变得不自信,甚至是到了唾弃的地步。
于是“崇洋”便成为了一种时尚。
虽然林朝阳不想承认,但《赖子的夏天》在文学界所引起的轰动性的影响与这部所采用的创作手法确实有着极大的关系。
对于如今国内的文学界和文学爱好者群体来说,意识流文学代表的就是洋气和时髦。
林朝阳领风气之先,创作出这样一部水准之上并且极具中国特色的意识流文学作品,可以说带给了文学界一些人极大的自信,让他们看到中国人写意识流文学一样可以写出优秀的作品来。
这跟改革开放之初那些获得了荣誉的运动健儿有些类似,他们既是为国家获得了荣誉,也鼓舞了民族自信。
除了文学界对于《赖子的夏天》的一片溢美之词,还有一个群体对于这部的诞生也充满了喜悦,那就是学术界。
学术研究和文学评论不一样,学术界关注的更多的是《赖子的夏天》这部的诞生对于中国当代文学所提供的价值和产生的意义。
在意识流文学还处于萌芽阶段的国内文学界,突然之间诞生了《赖子的夏天》这样一部成熟的带有浓郁中国特色的意识流文学作品,对于当代文学来说意义非凡。
因为在学术界看来,一直以来因为政治方面的原因,中国当代文学与世界文学之间始终隔着一层厚厚的壁障。
而《赖子的夏天》的诞生,不仅代表着中国当代文学又出现了一个崭新的流派,也在无形之中拉近了中国当代文学与世界文学的距离,这无疑是一次巨大的进步。
同时学术界还注意到,受到《赖子的夏天》的影响,这段时间以来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创作者把目光瞄准了意识流文学这个领域,这对当代文学的发展也起到了积极的助推作用。
这段时间以来,学术界已经达成了共识,《赖子的夏天》对于中国当代文学,尤其是对意识流文学的发展而言,起到了不可替代的开创性作用。
洪子成是学术界的代表,一直以来也非常欣赏林朝阳的才华,今天来参加作品研讨会更是对《赖子的夏天》不吝溢美之词。
其实也不仅是他,在场的来宾都给予了这部极高的评价,充分的肯定了《赖子的夏天》的文学价值和典范作用。
研讨会结束之后,林朝阳和洪子成聊了几句,本来是想一起离开人文社,结果人文社总编辑卫君怡叫住了林朝阳。
卫君怡把林朝阳叫到办公室,还叫来了李曙光,简单聊了一下《赖子的夏天》的编审情况。
《赖子的夏天》是林朝阳第一部长篇,影响力又十分巨大,所以人文社对于这部也是十分重视,编、审、校、绘用的都是社里专业素质最高的一批人。
聊到最后,卫君怡问林朝阳,“你那部《父母爱情》是不是一直没出版?”
“对。”
“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发个单行本?”
人文社要给《父母爱情》出单行本,这当然是好事,林朝阳欣然同意。
又过了两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林朝阳打算去吃个饭,然后赶往火车站,林二春夫妻俩昨天已经从老家出发,今天下午五点下火车。
他刚要出图书馆,就看到陶玉书迎面走来,“你怎么过来了?”
“我跟你一起去接爸妈。”
陶玉书的脸被风吹的红彤彤的,眼神明亮。
“来回那么远,伱去干嘛。”
“爸妈好不容易来一趟燕京,我怎么能不去接呢?”
林朝阳拗不过陶玉书,夫妻俩人先把自行车骑回华侨公寓,然后坐公交车前往火车站。
燕京站建国10周年首都十大建筑之一,站楼坐北朝南,广厅两端楼梯顶部立重檐攒尖四面钟亭,其间是通透的玻璃幕墙,立面两翼各立着单檐角楼,气势宏伟。
林朝阳夫妻俩到这里时,站前广场上公安、军人随处可见,一片肃然,气氛压抑。
燕京站站前广场上军警森严,但乘客和送站、接站的老百姓们并不担心,因为大家都知道,有这群同志在反而更安全。
林朝阳和陶玉书在出站口等了一个多小时,临近火车到站时间,林朝阳时不时的就抬手看一眼手表。
“应该快到了吧?”
“快了,应该正在下火车。”
随着出站口人流突然汹涌,林朝阳和陶玉书两人一个劲儿的向站内张望。
隔着许多张陌生的面孔,林朝阳看到了父亲林二春,他正跟母亲张桂芹两人提着大包小裹,艰难的挤在人群中。
林朝阳赶忙跟陶玉书一起挥手,过了好一会儿,林二春夫妻俩终于出了站。
陶玉书亲切的接过张桂芹手里的东西,挽住她的胳膊,“爸、妈,你们一路辛苦了。”
“有啥辛苦的,坐硬卧来的,就是票钱太贵了。”
林二春一提起买火车票花的钱,就一脸肉疼。
“你心疼啥,又没用你花钱。”林朝阳说道。
那天林朝阳给家里打电话让林二春两口子进京来待一段时间,公社领导得知这件事,特地帮林二春夫妻俩解决了两张硬卧车票。
“公家钱就不是钱了?”林二春说了一句,又骂道:“一点没有眼力见,不知道拿东西?”
林朝阳接过东西,抱怨道:“都跟你们说不用带东西,拿这么干什么?”
“那么多东西不带过来,也不便宜耗子了?”
父子俩絮叨两句,陶玉书说道:“赶紧去等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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