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再醒来的时候,东陵厌已经不在了。
绿浣守在一侧。
屋子里点着淡淡的檀香,令人心情平静。
外窗开着,正对着南山,树木青翠,半山腰开满了杜鹃花,远远看去,就想绿色幕布上铺了一段彩色锦缎。
“什么时辰了?”
“夫人,还未到午时。”绿浣过来挂了帐子。
江清月起身:“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夫人睡下不久奴婢便进来了。”
绿浣面色如常,应该并没有看到东陵厌。
江清月往窗外看了一眼,心中有些不安。
刚刚梳洗穿戴好,便有宫女来传话:
“世子夫人,贵妃娘娘已经在望月台等着您了。”
“望月台?”
江清月起身,往望月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望月台的方向在另外一边,从她这里不能看到全貌,只能看到望月台的一角。
此时,远远的能看到那里站着几个人,应该是宫女。
“走吧。”
聂千锦传她见面,她不能不去。
从厢房到望月台,走过去大约需要一刻钟。
江清月是女子,山路也不好走,并没有走得很快。
所幸,来请的嬷嬷也没有催。
江清月往望月台看了一眼,不知道聂千锦要做什么,想从嬷嬷口中探听点消息。
她侧头,一脸感激的看向嬷嬷,让绿浣送了一个荷包,荷包里是准备好的金豆子。
那嬷嬷道谢着接了,接过来的时候,看了一眼里头,当看到金光闪闪时,眉开眼笑。
“世子夫人不必担忧,贵妃娘娘交代了,这山路崎岖,世子夫人慢些也无碍,世子夫人不用着急。”
江清月笑着点点头,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什么都问不出来,心中却越发不安。
虽然她和东陵厌的事没有摆到明面上,但她不觉得聂千锦对此一无所知。
聂千锦知道,如果刁难她也还好办,但聂千锦却太和善,她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总觉得聂千锦不会善罢甘休。
心中暗暗琢磨着,一会一定要小心应付才是。
她略想了想,忽然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扶着脑袋,脚步踉跄地往前倒了一步,绿浣眼疾手快赶忙扶住她:
“夫人,夫人怎么了?”
一旁的嬷嬷拿了钱,这会也赶紧上前来问:“世子夫人怎么了?”
江清月做出一个疼痛的表情:
“有些头晕,老毛病了,上回大病了一场之后便一直如此,看了大夫,也不见好。
“不若麻烦嬷嬷跟贵妃娘娘说一声,这会儿就不去了,怕过了病气给娘娘,更是罪过。”
聂千锦吩咐过来请人,嬷嬷肯定不会让她轻易回去,她演这一出,后头一旦有什么情况,那么多丫鬟看着,也有借口及时抽身。
嬷嬷连连摇头:“世子夫人,那可不行啊。刚刚贵妃娘娘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老奴把人带到的。”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江清月。
现在人不舒服,若真的把病气传给了贵妃娘娘,她怕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嬷嬷皱眉,一时进退两难,一脸怨怪地看着江清月:这世子夫人怎么这么多事。
她面色迟疑,既不敢说好,又不敢说不好。
江清月开口道:“贵妃娘娘发话了,我自然是要去的,不过,若一会身子撑不住,还请嬷嬷为我说句话才是。”
“自然自然。”那嬷嬷一下松了气,赶忙答应。
她才不会说,只要把人带过去她就完成任务了,哪里还管其它的,只不过现在要这么应就是。
江清月抬手按了按额头缓解头晕的模样,而后继续往前而去。
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望月台尽入眼底。
只见望月台上,聂千锦站在一侧,一身绯色华丽衣裙,山风拂起她的裙摆,衣袂飘飘,很是好看。
听到声音,微微回身,对她笑了笑:
“世子夫人来了。”
江清月加快了步子上前行礼:“臣妇见过贵妃娘娘。”
聂千锦点点头:“不必多礼。你看,这里景色甚好,本宫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致了。”
说着她对江清月招了招手。
江清月上前,走上望月台。
望月台在半山腰,一侧是一处断崖,今日雾色重,看起来颇有几分云雾缭绕神仙之境的意味。
“确实很美……咳咳。”
聂千锦说完,轻咳了一声,立马有丫鬟过来:“娘娘,奴婢去请太医过来。”
“不用,麻烦。”
“不行的娘娘,皇上吩咐过,娘娘不能有任何损伤。”
聂千锦无奈一笑,也就随意她去了。
又对着身后的人道:“你们都退下吧,本宫跟世子夫人说说话。”
“是。”
丫鬟们都退了下去,没有走远,在望月台下候着。
绿浣也退了下去。
虽然人都在,但是江清月不敢大意,她不知道聂千锦葫芦里卖什么药,一直警惕着。
聂千锦站着不动,开口说话,拉家常一般,对江清月感慨:
“本宫没入宫之前,还没有多少感悟,但入宫之后才发现,宫外的可贵之处。
“本宫特别羡慕你们,能够时时见着这样的美景,但本宫却不能。”
这番话,聂千瑾说得十分真情实意,那种向往之色,让人看不出半点虚假。
仿佛真的只是感慨几声。
江清月却始终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前世虽说没有这回事,但是这位贵妃娘娘,最后却是因为偷情侍卫被抓,被处以极刑。
她说的应该是真话,但江清月却没有什么兴趣听。
这位贵妃娘娘,是民间女子,当今皇帝并不昏庸,若她不愿入宫,皇帝不会强求。
她进入了宫,得了富贵,就该承受这些富贵背面的坏处。
这世上想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一些东西作为代价。
但这位贵妃娘娘,却显然不愿。
她既想又想,既要又要。
既想得到,却又不想失去。
诚然每个阶段的选择确实会不同,但是无论什么选择,每个人都应该为此负责,而不是一句从前不懂,便可重新来过。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后悔药。
这位贵妃娘娘的胆子很大,江清月知道,自是不想跟她有太多别的牵扯,便没有答话。
聂千锦见江清月不说话,也不恼,微微一笑:
“世子夫人不必太拘谨,这里只有你和本宫二人了,本宫实在心中憋屈得很,想要找人说说心里话。
“本宫知道,这些话大逆不道,在宫中也一直谨言慎行,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怕惹上祸端。
“今日难得出门,本宫心中高兴,才多说了几句,世子夫人只当本宫随意发发牢骚,别往心里去就是。”
聂千锦虽然说着后悔之意,但是话里依旧句句是本宫。
在江清月看来,无论聂千锦以前过着什么日子,是什么身份,做了一段时间的贵妃娘娘,哪怕真的让她出宫,怕也是适应不了的。
不过就是得陇望蜀,都想要。
“是,贵妃娘娘。”
聂千瑾听着这中规中矩的回答,微微一愣,随即又轻轻咳了两声。
她往白云寺的方向看了一眼,江清月也看过去,一眼就看到刚才来的路上,有一队人正往这边来。
东陵厌在前头,走得飞快。
后头跟着的太医服侍的老者,一边走一边擦着汗珠,往这边看过来。
聂千锦笑了笑:“她们呀,总是见风就是雨,本宫根本没事,这般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是用这种方法争宠的。
“咳咳咳咳……
聂千锦说着话,突然剧烈的咳起来。
她似乎不愿被底下人看到,侧过了身去。
直咳的面色通红,呼吸急促,仿佛下一瞬这口气就要上不来,把江清月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去替她顺气。
“贵妃娘娘,你怎么样?”
就在她上前到了聂千锦身后,手碰到聂千锦的后背,正准备叫人的时候,聂千锦整个人像被人重重一推,朝着那处断崖飞落出去。
江清月看着飞出去的聂千锦,脚下跟着一根粗粗的麻绳,耳边传来聂千锦惊呼的喊声,眼睁睁的看着她落下崖去,整个人目瞪口呆。
身后的宫女们听到动静涌上前来,只看到落入白雾中的衣角,一个个大惊失色,语无伦次,高呼着:
“娘娘,娘娘……”
“来人呐,快来人,贵妃娘娘落崖了……”
远处的一行人听到动静飞奔过来,东陵厌拨开人群,站在悬崖边上,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皱,当即吩咐人去崖底寻找。
一旁的丫鬟在他面前跪下来,哭道:“将军大人一定要给贵妃娘娘做主啊,娘娘好好的在看风景,似乎和世子夫人起了争执,世子夫人把娘娘推下了山崖。”
东陵厌回过身来,听到世子夫人,眉心紧紧拧着,终于看到愣在原地的江清月。
“你怎么在这儿?”
“是贵妃娘娘让臣妇来的。”江清月忍着心中的错愕回答。
东陵厌看了看山崖,又看了看江清月:
“刚刚发生了什么?”
江清月张了张嘴,想把刚刚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东陵厌,但转念一想,换了说法:
“贵妃娘娘失足落了崖。”
“失足?”
“你胡说,分明是你推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才会落崖的。”
聂千锦的贴身宫女大喊着说道。
江清月冷静开口:“没有,是贵妃娘娘失足。再说了,我和贵妃娘娘无冤无仇,为何要推她。”
“谁知道你为什么,反正就是你推了贵妃娘娘。你肯定嫉妒贵妃娘娘貌美,或者嫉妒贵妃娘娘尊贵,或者和贵妃娘娘起了争执,反正你把贵妃娘娘推了下去,是你,就是你。”
那宫女一副铁了心要让江清月认罪的模样。丝毫不让人怀疑,若回宫皇上问起,她也一定这样说。
江清月看向东陵厌:“将军明察,贵妃娘娘确实是失足落崖。”
“现在贵妃娘娘落了崖,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闭嘴。”
那宫女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
东陵厌看向众人:“在贵妃娘娘找到之前,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能离开。”
说完,又对着底下人吩咐:“去请大理寺吴大人来。”
众人都惧怕着,哭哭啼啼的被侍卫带走了。
江清月低着头,一言不发。
现在的情况,完全对她不利。
她刚刚看得非常清楚,聂千锦的身上系着麻绳,这就说明聂千锦有逃跑计划。
若这件事东陵厌知情,那么她把麻绳的事情说出来是自寻死路。
若东陵厌不知情,现在知道了,依他对聂千锦的感情,也一定会替她遮掩,她一样死路一条。
所以,她半个字都不能提。
这一次,自己是摊上大事了,是生是死,只看东陵厌会怎么做。
东陵厌看着她,眼中情绪复杂:
“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江清月看了看四周:“还请将军,借一步说话。”
东陵厌挥了挥手,其他人都退开,江清月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包括她看见聂千锦倒下去时,系在她身上的那一根绳索。
她现在跟东陵厌说这些,是为了替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刚刚东陵厌看到她的时候,很是惊讶,说明没想到她会在这里。
聂千锦逃跑的事,她不知道东陵厌知不知情,但是自己在这里,应该是聂千锦一个人的主意。
聂千锦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落崖的事情合理。若失足,容易被人怀疑她的动机,有后顾之忧。
但是若被害落崖,就可以把自己完完全全伪装成受害者摘出来。
而聂千锦既然这样做了,定然也做好了准备,往她身上泼脏水,她定然百口莫辩。
这时候,只有东陵厌愿意帮她,她才能安然度过这一劫。
“这些话,刚刚怎么不说?”
刚刚,她完全没有说绳索的事。
东陵厌看着她,目光一瞬不瞬。
江清月定定回答:“我只相信将军。”
言外之意,就是这件事既然有意为之,那么这里说不好就有里应外合之人。而她告诉他,是因为没有半点怀疑他。
这一句事关性命的“相信”,让东陵厌挪开了目光。
江清月就这么看着他离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这一次,并非她要去赌,而是这条路独木难行,她没有别的路可走。
若东陵厌对她有半分恻隐之心,那她还能活命。
只是合理贵妃的“死”,会有些麻烦,也会有些风险。只要东陵厌愿意担这些风险,并为之善后。
反之,她,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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