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厚重若棉被,天光阴郁若黄昏。
午时,杨戈率倭奴仆从军自但马国途径二十余里山道进入丹波国,再往前便是谷川,谷川尽头筿山,是丹波国进入平安京的必经之路,也是平安京西北的最后一道屏障,踏破筿山,大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扑平安京!
杨戈身着一身黑色劲装跨骑着二黑走在大军最前方,二黑近八尺高的马背驮着八尺高的杨戈,一人一马行走于普遍身高不足六尺的仆从军前方,就如同一头乌沉沉的雄鹰领着一群小鸡崽子在前行……
“报……”
一骑飞马东南来,马上骑士腰胯鎏金牛尾刀,纵马疾驰之时身姿矫健雄壮若狮虎扑食,正是绣衣卫副千户刘唐。
刘唐于大军之前翻身下马,快步上前:“二爷,倭军距我军不足十里,呈品字形陈兵列阵,兵力近十万之众……此乃倭军布阵图,请二爷过目。”
杨戈翻身下马,双手接过刘唐呈上来的倭军布阵图,借着阴郁的天光看了两眼,很快便指着倭军面向西北的“品”字形军阵东北角一点:“往这个方向增派探马查一查……小心行事,或许有伏兵!”
刘唐仔细看了一眼布阵图,抱拳大声领命:“喏!”
说完,他转身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打马飞奔而去。
杨戈一手抚摸着二黑的面颊,面露沉思之色。
另一边,周辅捧着倭军的布阵图仔细端详,就见倭军呈“品”字形布阵的三营大军,中军三万、左军五万、右军两万,乍一看,左军堵着东进平安京的筿山峡谷,布置重兵无可厚非,但在右军后方,却无端端的预留了一大片可供大军腾转挪移的空地,的确很可疑。
他只能按下心头忧虑,自我安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倭军惨胜,仆从军全军覆没,有二爷在,我们就算胜不过倭军,想要突围还是不难的……’
周辅拱手领命:“末将领命!”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该再问……
但他还是有些疑虑,低声说道:“七万五饥寒交迫之军对阵十万以逸待劳之军,想要速战速决……”
他拿着布阵图翻身上马,追上杨戈:“二爷,十里会不会太近?大军交锋,纵使优势明显,打上五六个时辰也是等闲……倘若倭军当真在我们后方埋下伏兵,这个时间内足够伏兵赶到,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啧。”
杨戈:“我将十二地支给你,你带着他们去接管毛利三郎那一支万人仆从军的指挥权,为大军殿后……不管来得是多少兵马、也不管是谁人统兵,只要前军还没崩,你就给我稳住后军!”
刘唐:“二爷,下官在倭军东北方那片山林内发现了一支伏兵,兵力在两万左右。”
杨戈:“查一查我们身后二……十里内,可否有伏军。”
周辅听言,下意识的回过头去望了一眼身后迤逦出数里地的仆从军人马,就看到一双双宛如饿狼般的绿油油眸子……
“不用想太多。”
周辅看着他的背影,翕动着嘴唇迟疑了许久,但最终也能吐出一句话来。
他想说难如登天,却又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当走在最前方的杨戈眺望到天际那一道乌沉沉的黑线时,派出去打探敌情的刘唐和南宫飞鹰,几乎是同时率领自己麾下的人马赶回大部队,将两个坏消息带给了杨戈。
杨戈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头也不回的轻声道:“我会出手。”
可事实上,又就是这么个事实。
周辅一时无言。
“下官遵令!”
周辅打马上前,抱拳道:“二爷!”
南宫飞鹰应声打马出列:“下官在!”
但以他的对杨二郎的了解,杨二郎又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他既然敢说这个话,那就代表着他要么有应对之法,要么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
从军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倭寇既然敢摆出正面决战的姿态,就不可能没有应对他中军突破、斩将夺旗的办法。
周辅见状凑上来,试探着低声问道:“二爷,可是有何不对劲?”
他打了个寒颤,连忙回过头来,不敢再去看。
就好比新手下象棋,杀招总是直来直去,完全不懂隐藏自己的攻击意图……
杨戈接着说道:“再者说……十里也够了,仆从军当下只有一战之力,只能一鼓作气、一战而决,若是不能速战速决,不需要倭军动用伏兵合围,他们自己也会溃败。”
大军一路前行。
二人汇报完毕,默默的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些许凝重之意。
“南宫飞鹰!”
杨戈:“刘唐!”
杨戈舒展着身姿,似笑非笑的轻声道:“事情终于有点意思了……老周!”
杨戈驱策二黑继续前行,闻声不疾不徐的答道:“十里的确太近,但我们不是没有多余的斥候吗?难道你还指望仆从军去给我们探路?”
说完,他扭头招来他们西厂的五名精锐好手,快速分配起任务。
南宫飞鹰:“二爷,下官在左后方十余里内的山林里,找到了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根据痕迹,可以推断那支兵马是四日之内经过那片山林的,兵力约在八千左右。”
“下官在!”
而立在杨戈身后的周辅,听到这两个消息,脸色也险些没绷住。
南宫飞鹰抱拳领命:“是,二爷!”
“你率你麾下的弟兄们,去接管北冈朝那一支万人仆从军的指挥权,为大军右翼,只要前军还没崩,你就驱策右翼跟上前军的进攻步伐,一力向前突围!”
杨戈反手将布阵图拍给他:“这些小鬼子想跟我们玩诱敌深入……南宫飞鹰!”
总结起来,就是:敌军用了计谋,但计谋用得太烂,烂得稍微懂点兵法的人,都能看穿他们的攻击欲。
“下官在!”
“你率伱麾下的弟兄,去接管村上勇诚那一支万人仆从军的指挥权,为大军左翼,只要前军还没崩,你就驱策左翼跟上前军的进攻步伐,一力向前突围!”
“下官遵令!”
杨戈伸手将三人扶起,沉声一句一顿的说道:“此战乃我等于东瀛之地的最后一战大战,也即是我等与倭奴的决战,我希望诸君能拿出昔年项王破釜沉舟的气势来,跟紧我的步伐,击沉这一支倭军……不要俘虏、不要降卒、不要降将,我不下令收兵,就给我挥刀杀到最后一名倭奴士兵为止!”
“请诸君戮力向前、毕其功于一役,马踏平安京、扬刀江户湾!”
“预祝我等于华夏流芳百世、于东瀛遗臭万年!”说完,他一掌喷出一道柔和的气劲,砸在身后不远处的行军鼓上:“战!”
众人齐齐拔出腰间兵刃高高举起,声嘶力竭的咆哮道:“战!”
闷沉强劲的鼓声混合着咆哮声浩浩荡荡的传开,无数双绿油油的眸子抬起来,望向杨戈的背影。
……
“嘭、嘭、嘭……”
杨戈脱下上衣系在腰间,光着膀子站在安放行军鼓的战车上,有节奏擂动行军鼓。
澎湃的鼓声,指挥着仆从军一步一步的向着那厢接天连地的倭军覆压而去,低沉而急促的喘息声,宛如一团团烈火,将干冷的北风点燃,热得所有倭奴都浑身燥热,恨不得扒下身上的甲衣,跳进冰窟窿里畅游一番。
“希律律……”
那厢的倭军军阵分开,冲出十数名身披华丽甲衣、手无长物的武士,迎着逼近的仆从军冲过来,高声呼喊道:“高贵的大魏……”
他们的话刚刚出口,一道四十米长的暗金色刀气便从天而降,一刀将这十数骑砍爆,掀起漫天血雨。
数万倭奴仆从军见状,齐齐举起手里的兵器,饮颈歇斯底里的狂呼道:“猴子giegie!”
杨戈见状,当即抡开两条筋肉虬扎的臂膀,疯狂擂动战鼓,澎湃的战鼓之声一起,冲在最前方的倭奴仆从军士兵们便高高举着野太刀,如同决堤的洪流般奔涌而出,一边冲一边发出意义难明的嘶吼声,嘶吼声由前向后,席卷整支仆从军。
这就是杨戈的战术。
没有你来我往的试探。
没有严密完整的军阵。
没有循环往复的相持。
就一句话:冲他妈的!
挡不住,你就死我看!
挡得住,我就死你看!
很无脑……
但足够简单粗暴!
但足够直接有效!
山呼海啸般的嘶吼声冲上云霄,就如同星火燎原般掀起了在场所有雄性骨子里的野性和凶性。
这一刻,什么善恶、什么正邪、什么对错……都是一文不值的屁!
唯有杀戮!
唯有胜利!
才是浇灭那一盆烧得人口干舌燥、五内俱焚的透心凉冰水!
没有人能例外。
连杨戈也不能例外!
他赤裸的上身,肉眼可见的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一股强烈的又酥又痒的麻意,就像是全身上下有无数只小虫子在乱爬!
他歪嘴吐出一口唾沫,将手里的一对儿沉重鼓槌交给擂鼓的海盗翻译们,纵身一跃五六丈高。
跟随在战车附近的二黑见状,奋蹄狂奔而出,期冀着自己那一动手就忘了自己有马的愚蠢主人,能落到自己的身上……
然而它才刚刚冲出,就感觉背上像是少了点什么,它迷茫的一回头,就发现插在马鞍上的刀不见了!
“嗡!”
一声强劲而闷沉的弓弦颤动声响起,一片密集如蝗虫过境的箭雨冲天而起,划过一条圆润的弧线迎向半空下坠的杨戈。
兵荒马乱之中,冷月宝刀出窍的刀鸣声却是那么的清晰,清晰得地面上迈着萝卜腿狂奔的仆从军倭奴们,都好似听到了“铿”的一声刀鸣。
“披霜拔露!”
杨戈怒目圆睁的嘶吼着,挥刀横扫千军,一刀掀起数道四十米长的暗金刀气,如同彩虹横空般横亘在住箭雨前方,浩浩荡荡的自上往推进,一波就将箭雨涤荡一空,而后波澜不惊的落入下方黑压压的倭军军阵当中。
“嘭嘭嘭……”
剧烈的爆炸声中,血雨冲起数米高,强劲气浪裹挟着残肢碎尸漫天飞舞,前一秒还完整的军阵前方,立时就出现了一个仿佛被狗啃过的缺口。
杨戈重重的砸进了这个缺口之中,冷月宝刀一挥,便有无数断裂的兵刃碎片悬浮而起,凝聚成一条金属狂龙冲入密密麻麻的倭军当中纵横捭阖,所过之处,人头攒动倭军成片成片的倒下……
在他的身后,仆从军先锋顺着他撕开的缺口杀进来,如同一头头狂犬病发作的疯狗般疯狂挥舞野太刀大砍大杀,将这一道缺口扩大。
杨戈冲在他们最前方,控制着金属狂龙为大军开道。
昏天暗地之中,他手中的冷月宝刀突然一颤,他抬起的右脚立马重重的一脚跺了下去,身躯借力战术后仰。
下一秒,一道鬼魅般的人影自他身前的尸堆里冲出,一刀快如闪电般的抹向他的脖子。
“铛!”
他一招缠头裹脑,精准的招架住这鬼魅般的一刀,就感觉一股沉重、凝实的力道,如同山岳压顶般顺着冷月宝刀传递到他的身上,似乎是想要将他压制在原地。
“啊……”
他想也不想的怒吼了一声,周身青筋迸发的强行爆发一身万钧蛮力,一刀掀开身前这道鬼魅般的人影,跺脚冲天而起。
就在他双脚离地的一瞬间,两道人影呈十字形自他方才立身之处交错而过,其中一抹内敛到了极致的雪亮刀光,令他后脑勺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心头的警报声就像是坏掉的警笛,“乌拉乌拉乌拉”的疯狂给他报警。
这是个大敌!
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敌!
这个前所未有的大敌,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压力!
却也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他兴奋!
强大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就杨戈自己来说……其实并不太好,就好像周围所有的人和事,都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件件精美的瓷器,一碰就碎!
他不喜欢没事儿找事,也不喜欢伤害无辜的人,所以他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就只觉得束手束脚,时常担忧自己一个不慎,就将别人玩坏了……
他很早很早就想找一个值得他全力以赴又经得起他全力折腾的对手,来好好发泄发泄自己心头的烦闷和阴郁。
是人就会有烦恼和负面情绪。
一个连家都回不了,还被逼着远走异国他乡的宅男,他的烦恼和负面情绪多得能让他抑郁……
白莲教孔雀圣母唐卿,不是这个对手。
因为他和唐卿没有过不去的仇怨,为了些许小过节就去跟人以命相搏……他自己都觉得愚蠢!
所以哪怕当初唐卿让他感觉到很不爽,他也还是克制住了动手的冲动。
眼下这个敌人,就正正好!
动起手来,没有半分疑虑!
“这才……”
他心脏狂跳着怒吼着,脸上出现了他与杨天胜他们分道扬镳后的第一个笑容:“像点样子啊!”
只是笑得有些狰狞、有些扭曲!
狂态毕露!
他双手压住冷月宝刀,一招“重逾泰山”从天而降。
而下方埋伏失利的二名东瀛高手,在发现埋伏失利的一瞬间,就一同冲天而起,并肩追击杨戈。
一上一下!
以一敌二!
针尖对麦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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