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大半座大宰府的熊熊烈焰化作浓烟与灰烬。
杨戈、杨天胜、李锦成、项无敌、周辅五人并排立在大宰府的高处,俯览着肆意释放兽性的仆从军倭寇们大笑大叫、大摇大摆的将一座座房舍楼宇化作火场,久久无言。
“你们就到这里吧!”
杨戈忽然开口道,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轻声说道:“西海道最出挑的大名已经被我们拔了,剩下的小村长不值一提,要报仇、要发财,乃至要插旗开堂口,这里都已经够,剩下的路,就由周辅他们陪我去走吧。”
杨天胜恼火的看了他一眼:“周辅他们都能去,我们哥仨凭什么不能去?”
杨戈拍了拍他的肩头,轻笑道:“你们都是闯江湖的好汉,你们看的是情义正邪,周辅他们是官兵,他们看的是利弊强弱,我带着周辅他们去屠城,造下的杀孽有朝廷帮他们扛,我带着你们去屠城,造下的杀孽得你们自己扛……就到这里吧,再走下去,对你们不好,你们是堂堂正正、斗志昂扬的跟着我出海的,我得把你们堂堂正正、斗志昂扬的带回去。”
哥仨看向周辅。
周辅冲哥仨点了点头。
哥仨再一齐看向杨戈,李锦成问道:“那伱呢?”
“我啊……”
……
哥仨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便飞速收回了目光。
他指着城内那些比禽兽还畜牲的仆从军倭寇:“经此一役,仆从军已彻底成型,兽性也完全释放出来,后边他们的规模只会越来越大、所作所为也只会越来越过火,以你们当下的状态,顶不住这样的修罗场。”
杨戈转过身,冲着四人招手:“走了,找个地儿喝一杯,合计合计后边该如何经营西海道。”
毁灭总比建设容易。
杨戈理所当然的回道:“我还得继续报仇啊!”
而仆从军只用了一天一夜,就彻底将大宰府玩坏了。
明教、连环坞以及项家的三路人马,率领一千五百仆从军倭寇,干劲十足的南下,兵锋直指筑前国南部的丰前丰后等小国,目标一统西海道,他们将在西海道为东渡远征的七十二勇士跑马圈地,同时也试着将西海道打造成华夏进军东瀛的桥头堡、大本营。
周辅心下一动,颔首道:“了然、了然!”
“好事儿啊!”
原本有些阴柔的动作,配合此刻满城的浓烟和如血的残阳,却多出了几分说不出的残酷味道在里边,再结合他口中轻描淡写的言语,哪怕是和杨戈最熟悉的杨天胜,此刻心头竟都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想了想,心头暗自补充道:‘其实也不算蛮不讲理,丰臣秀吉结束战国、一统东瀛后,不就曾发兵十万意图从朝鲜登陆打进华夏吗?’
杨天胜翕动着嘴唇踌躇了许久,才轻叹了一声,拍着杨戈的肩头低声道:“老二,以我们哥俩的交情,我原本不该劝你收刀的……可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他人也就是放过自己,别太执着,容易走火入魔。”
想明白这一点,他本就坚如磐石的心念顿时就越发的理直气壮了!
而哥仨听着他的话,却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杨天胜也道:“项大少说得在理。”
大宰府传承了八九百年,方有如今的规模和盛况。
远在洛阳的沈伐和卫横,终于收到了从东瀛大宰府传回来的第一手情报。
“啪!”
但旋即,他就笑道:“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细究起来,我来找这些倭寇的麻烦,多少是有些蛮不讲理的味道在里边,可谁叫我生不逢时呢?我若是生在倭寇祸害我家乡的那个年代,我当然会去找那些倭寇的麻烦,可我没能生在那个时代,就只能来找他们老祖宗的麻烦了!”
紧接着,七十二勇士便兵分两路。
他觉得,小鬼子鲸吞华夏的野心,或许就是从丰臣秀吉这个老鬼子开始的,他现在过来提前把东瀛的脊梁骨打断,这就算算不上正当防卫,也算得上紧急避险了吧?无限制格斗的开创者陈宗师,不就很崇尚在决斗前夜开泥头车把对手撞死吗?总不能真等到别人都打进家门了,才手忙脚乱的去复仇吧?这种思想简直蠢爆了!
周辅立马应声道:“二爷,现今得到线索的银矿,就西海道这一片就有三座,西厂的人已经带着带着向导赶过去实地勘察,算时间,最迟后天一早就能收到消息……不过看起来,这不起眼的方寸之地,金银矿产是真不少!”
杨戈没有多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就这么说定了!”
李锦成和项无敌站在一旁齐齐点头。
杨戈心满意足的点头:“那就这么办吧……老周,东瀛矿产的勘探情况如何了?”
项无敌沉吟了片刻后,开口道:“我们可以不跟着你继续向东,但走也是不可能走的,咱们弟兄是一起来的,总得一起回去……二哥你想做什么,就尽管放手去做吧,我们给你守着退路,若势不如人,你只管带着老周他们退回来,天塌了,咱们弟兄并肩子扛!”
杨戈与朝廷、白莲教的两路人马,率领六千五仆从军倭寇,气势高昂的东进,兵锋直指马关海峡,他们将从那里渡海杀进本州,席卷整个东瀛,既为打断东瀛的脊梁,也为后方种田的杨天胜、李锦成、项无敌哥仨吸引火力、争取时间。
杨戈笑了,捋了捋耳边散乱的鬓发,轻声道:“我都还没开始呢,哪来的够……”
哥仨不约而同的露出了问号脸:“你还没杀够啊?”
而东瀛本州那么多池中称雄的王八,最不缺的就是血战的机会。
李锦成点头附和:“虽然项大少说话向来难听,但今天这句话爷们儿乐意听。”
……
周辅整编完八千仆从军后,杨戈从中挑选出了一千五仆从军留给杨天胜、李锦成、项无敌哥仨,并且“兑现诺言”晋升了三名脑子不好使的大聪明倭寇为一级武士,留下统领这一千五仆从军,并将大宰府周围的土地分封给他们……
杨戈回道:“我们哥几个再怎么搅和,也只能搅乱东瀛一时,只有朝廷肯下场发力,才有望将这片疆域收归我华夏版图之内……那就再等两天出发吧,这两天你多上上心,可不能让狗养成护食的毛病!”
这一天一夜的肆虐,不但给杨戈等人带回来了价值近百万两白银的财货和粮草,还令仆从军从入城时的三千五百人再度翻番,兵力一度逼近八千人。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月中旬。
虽然这八千人当中有近二分之一都是只有一根木枪的奴隶,但这些奴隶都是无家无业的顶级牛马,只要再经历一两场血战,就能迅速成一名合格的士兵。
也正是这一手情报,令二人都觉得毛骨悚然,谁都不知道该怎样将这份情报送往御前……
杨天胜下细一想,小声纠正道:“你是不是说错了?这些倭寇应该是那些祸害你家乡的倭寇的灰孙子……”
他的目光看向城内劫掠的那些仆从军倭寇,四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到处都有仆从军倭寇用手推车运送着成车的金银制品……
杨戈诧异的看杨天胜一眼,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么有哲学的言语竟然是从这货嘴里说出来的。
卫横沉默许久后,突然一巴掌座椅扶手,起身指着沈伐的鼻子大骂道:“这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你都能看成胸无大志的死蛇、癞蛤蟆?你绣衣卫上上下下都是睁眼瞎啊?”
沈伐熟练的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卫横身侧案几内侧边缘探出来的几许龙纹,心道了一句:‘这死太监怎么学聪明了?’
“您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您这遇事不决先甩锅的烂毛病?”
他淡定的捧起茶碗战术后仰:“官家作证,那厮早就不是我绣衣卫的人了,他的所作所为,与本堂何干?”
“杂家甩锅?”
卫横被他气笑了,坐回太师椅上学着他的样子端起茶碗战术后仰:“那成,此事你自个儿到御前与官家分说,杂家啥都不知道,也谁都不认识!”“您还说您不是甩锅?”
沈伐悠然的放下茶碗:“人是你西厂与我绣衣卫一起派的,就我绣衣卫收到情报,你西厂一点风声都未听见?那官家是该夸你西厂忠贞不二呢,还是申斥你西厂从上到下都是饭桶、废物呢?”
卫横大怒,一拍座椅扶手就要再次豁然而起:“你……”
“行了行了!”
沈伐提前摆手,打断了他的连招:“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精,您搁我这儿装什么黄花大闺女……直说吧,您想怎么着?”
卫横顺势收起怒容,低头喝茶淡声道:“杂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西厂什么都不知道,谁都不认识!”
沈伐:“您想扣下这份情报?”
卫横:“你难道还真想把这份情报往御前送?”
沈伐:“这么大事,我们能瞒得了一时,还瞒得了一世?”
卫横:“你又不是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鸡雏儿,非得杂家把话说明白?”
沈伐慢慢拧起眉头,轻声道:“但此事不比从前,从前是官家乐意配合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事我们再联手欺瞒官家……你我的下场恐怕不会比窦娥好多少!”
卫横也轻声叹息道:“那能怎么办,这份情报送进官家手里,无异于是挑拨官家再跟那个小王八蛋死掐……不需要你说,杂家也能猜到那小王八蛋必然是快要跻身绝世宗师之境了,前番童五爷身陨,咱爷俩抛头露面、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才稳住当下的局势,可万万再乱不得!”
“那小王八蛋也不见得会再卖您沈大人第二回脸面了吧?”
经他这么一说,沈伐的两条腿也隐隐作痛了起来。
他将茶碗放到身侧的茶案上,重重的叹了口气……从大宰府送来的情报上,巨细无遗的汇报了他们从登陆平户城后一路打进大宰府的一系列经历,记载得很杂、叙述得也很乱,但他二人只从字里行间扒出了三个字:屠龙术!
杨戈在东瀛采取的那一系列措施,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屠龙术!
都说不怕流氓会武术,只怕流氓会武术还懂文化!
一个懂屠龙术且孑然一身的绝世宗师……没有任何一位帝王能够容忍他的存在!
细究起来,无论是明教的阳破天,还是白莲教的唐卿,都是眼高手低、志大才疏之辈。
明教和白莲教于他们,从来都不是助力,而是束缚。
他们自个儿也清楚这一点,但这种束缚又哪里是等闲人能堪破的?
这就好比谁人都知道孑然一身便是没有软肋,可谁人又不向往亲人和家庭的温暖呢?
而杨戈……简直没有任何的短板。
可他越是没有短板,皇帝就越是无法容忍他的存在……
即便他现在的确表现得人畜无害,也不能打消一位君王对他的疑虑。
因为人心都是善变的。
谁能保证他现在不造反,将来也不造反呢?
若当下大魏四海靖平、国力蒸蒸日上,皇帝春秋鼎盛、威加海内,都不能解决掉这个祸患……
待日后皇帝御龙殡天,主少臣疑、山河日下之时,谁还能奈何得了他杨戈?
“以我对那厮的了解,那厮的确不是个有囊括四海之志的枭雄。”
沉默了许久后,沈伐才再次开口说道:“但公公所说也的确在理。”
卫横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儿的说道:“你在说些什么废话?”
沈伐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说,此事你我两家真不能隐瞒官家,这种事越隐瞒越糟,而官家对于那厮的…戒心,也的确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为今之计,唯有你我主动接过对付那厮的活计,将争斗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不让事态扩大!”
卫横听言,顿时就跟火烧屁股一样的从太师椅上蹿了起来:“你若想寻死,莫要拉着杂家,那玩意儿是你我能对付的?你信不信那厮闯进京城,一刀一个把你我的脑袋全砍下来蹴鞠,官家都得夸他一声砍得好、砍得妙,砍得蛤蟆呱呱叫?”
沈伐没忍住冲他翻了个死鱼眼:“您啥时候才能改一改这急躁的烂毛病?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再着急?”
卫横不肯坐回椅子上,抱起双臂说道:“你说,杂家听着!”
沈伐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这对付,也分为很多种,那厮就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咱顺着他的毛毛捋,不断给他身上加枷锁,一点一点的缚住他的手脚……”
卫横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比方说呢?”
沈伐:“比方说……他家那边不是正在给他复原么?您说,咱爷俩能不能劝一劝官家,舍一位公主过去,给他做个看家的丫鬟?”
卫横怔了怔,回过神来心服口服的冲他竖起一个大拇指:“高哇高哇,不愧是‘玉面狐狸’啊,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使起来,真是炉火纯青、了无痕迹啊!”
沈伐:“您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卫横:“当然是夸你啦!”
沈伐:“主意我出,此事您去办,您是宫里人,方便说话!”
卫横冷笑了一声:“休想,你真当杂家不知那个小王八蛋当初是为何事进京当街暴打你的?”
沈伐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索性一拍双手,摆烂道:“爱去不去,反正真掐起来,死的又不是我的老祖宗!”
卫横一怒:“你……”
沈伐战术后仰:“我什么我?要我出主意是您,撂挑子的也是您,咋的?坏事全我干,好人您来当呗?您干啥不穿上绣衣去唱花旦呢?”
卫横想了想,只得忍气吞声:“此事杂家可以去办,可你怎么就能肯定,那个小王八蛋一定还会回他那个家?杂家寻思着,他横竖都没有再回去的理由了吧?”
沈伐一摆手:“聪明人的事儿,您少打听。”
卫横继续忍气吞声:“还有呢?”
沈伐一摊手:“没了。”
卫横猛地一挑眉:“这就没了?”
沈伐:“招贵精不贵多,这一招只要使得好,一招就能把他踏踏实实的绑到官家的龙椅之下皆大欢喜,根本就用不着再使其他招……再说了,你真当那厮和您一样不聪明啊?就这一招,想使得他看不出破绽都千难万难,您还想十八般武艺一齐上?您信不信他一回家,扭头就往京城奔?”
卫横慢慢拧起眉头:“道理是你说的这个道理……可皇亲国戚,也不是什么好位置啊。”
沈伐头疼的揉着太阳穴说道:“见招拆招、一招一招来吧,皇亲国戚不是个什么好位子,难不成什么侯门女婿、权贵女婿就是个好位置了?”
卫横左思右想了片刻,坐回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这人呐,或许还真是无能一些好……”
听到他的嘟囔声,沈伐莫名的就想到了昔年头一回见到杨戈时,那厮毫无求生欲、仿佛一滩烂泥般的模样,忍不住以手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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