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航并没有大多数人想象中的那么有趣。
王珵船上的水手告诉杨戈说,每次远航,都只有上船和下船的那两天是高兴的,其余时间都是煎熬。
杨戈欣赏了三天一成不变的蔚蓝海水后……深以为然。
不过同行的七十二人中,或许也只有他有这份“烦恼”。
其余人,哪怕是豪雄榜上有名的项无敌,都被杨戈那份简单粗暴的“作战计划”给震惊到了,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窝在船舱里猛练气,俗话都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连项无敌这样的巅峰归真巨擘都有如此大的危机感,更遑论其他人了。
于是乎,东渡的七十二勇士还没有开始卷死异乡人,就先开始卷死自己人了……
唯有杨戈成天无所事事的在船上转来转去,一会儿船上的水手们学习辨认那些一团乱麻得宛如阿三国电线的索具,一会儿跟着航海士学一学怎么辨认海图、怎么根据星座来分辨方位……最终得出结论:隔行如隔山,海上居、大不易啊!
再然后,他就很果断的放弃了这种无用功,从船员们那里弄了一根鱼竿,心安理得的做起了废材钓鱼佬。
“嗖。”
杨戈:“也好,劳逸结合嘛……”
杨戈:“成,这趟回去,我托人去你老家那边看看,要是问题不是太大,看看能不能交点罚款把事儿给平了……你自个儿回家,踏踏实实过日子!”
厨师老张愣了愣,嘴唇哆嗦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杨戈:“我知道啊。”
杨天胜对着湛蓝的大海长出了一口气:“出来透口气。”
厨师老张:“那不然呢?”
杨戈:“那晚上我们炒豆芽吃,这几天吃咸货吃得我做梦都坐在盐堆里儿!”
杨戈一手稳住鱼竿,另一手用尖刀插起一块鱼生送进嘴里,一脸陶醉的感叹道:“啊,是大海的味道……你也吃啊!”
“嘿嘿嘿……”
厨师老张撇着嘴笑道:“俺是琢磨不明白您,俺要有您这本事,哪还出海吃这个苦头啊,早就回老家起上三间瓦面房子,置上几十亩水田,再托婆姨说上几房屁股大好生养的婆姨,那日子……啧啧啧,就是皇帝老子要跟俺换,俺都不肯呐!”
杨天胜面上的笑容一僵:“啊哈……这个,咱们闲聊几句,要说小爷说得不对,你就当小爷是在放屁好了!”
厨师老张应了一声,满脸堆笑的拈起一块鱼生沾了点酱油送进嘴里一抿,也学着杨戈模样感叹道:“啊,鲜活,真他娘的鲜活!”
杨戈拍着大腿道:“害,我这人,既不想当多大的官、住多好的房子,也没想穿多好的衣裳、娶多少婆姨,就好个口腹之欲,要没那条件也就算了,有这条件,干嘛要委屈自己呢?”
厨子老张使劲儿握住他的手:“二爷、二爷,俺、俺……”
杨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咱哥俩能相伴走这一程是缘分,就当是做弟弟的送你回家……”
杨戈大呼小叫的招呼着远处在船楼里乘凉的厨师老张,抓着鱼线麻利的从鱼钩上取下甘鲷,扔到一旁的的淡水桶里,再在鱼钩上重新挂上一块蛤蜊,抛回海里。
杨戈认真的想了想,笑得越发大声:“对对对,你说的在理,任他多大本事、多高的心气儿,最终也还得老婆孩子热炕头!”
杨戈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疑惑道:“啥事儿啊这么吞吞吐吐的?”
老家伙舔舐嘴唇,因为营养不良而浑浊的双眼中闪烁着希冀之色。
“哎。”
“憋不住了?”
杨戈大笑道:“瞧你这点出息,都有我这本事了,还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儿?”
厨师老张笑呵呵的唠叨道:“您就是叼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俺们以前最长有仨月都没靠过岸,那会儿还能有一块咸货吃都当是过年了……”
厨师老张见了他,知情识趣的揖手道:“二爷,您坐着,俺去看看您发的豆芽,晚上咱们吃炒豆芽。”
厨师老张也跟着一起“嘿嘿嘿”的笑。
“哈哈哈……”
杨天胜咽了一口唾沫,强笑道:“就是你有没有察觉到自个儿练功练出岔子了?”
杨戈朝着他摆手。
说着,他回头望了一眼船舱,收回目光:“伱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说?”
杨天胜扯着小马扎坐到杨戈身畔,看着他把鱼钩拉起来,换了鱼饵扔回海里。
出海的第七天,杨戈坐在船尾熟练的一扬鱼竿,一股刚柔并济的巧劲便从海水里水里扯起来一条一尺多长的火红甘鲷,鱼出水的那一刹那间,鱼鳞反射阳光的漂亮身姿,简直不要太迷人。
杨戈:“晚上吃啥?我前天晚上发的豆芽,长出来了么?”
杨戈笑着看他。
“老张,中鱼了中鱼了……”
就在这时,杨天胜溜溜达达从船舱里出来,见了碟子里的鱼生,拈起来就嘴里送:“收获不错啊老二。”
厨师老张喜笑颜开的凑上来,弯腰从淡水桶里抓起甘鲷放到干净的干板上,一把小尖刀刷刷刷的几刀就将鱼处理好,切下一盘薄如蝉翼的鱼生,配上一点酱油和一点黄酒,双手递给杨戈:“二爷,快尝尝。”
杨戈偏过头看他:“你先前说过,你是山东文登县人氏对吧?是因逃户落草,才飘到海上的?手上有人命么?”
二人一起呲着门牙乐得见牙不见眼。
“来了来了!”
厨师老张摇头如拨浪鼓:“俺生来胆就小,见不得人血,当初在牛仙山,就是大当家的要俺去牵羊,俺下不了手,才又飘到海上的……”
厨师老张:“俺早上看了一眼,好像是发芽了……”
杨天胜:“哈?”
杨戈:“倒是你们,是怎么看出的?”
杨天胜:“我们哥几个商量出来的,我先前是觉得你状态有些不对劲儿……”
杨戈:“哪儿不对劲儿?”
杨天胜:“咱哥俩相交也不短了吧?搁以前,东渡远征这么大的事,你少说也得弄出两三套完善的计划出来……但这回,你啥计划都没有,就一个字儿‘莽’,这像是小爷会干的事,不像是你杨二郎会干的事儿!”
“然后小爷私底下和李老大聊了聊,李老大说,他爹走火入魔前,也有一阵像你这样过……”
他的话说完,李锦成和项无敌的身影就出现在船舱门口。
李锦成抱着两条臂膀,嚷嚷道:“杨老大,你不仗义啊,不说好了不卖我的吗?”
杨天胜欢乐的向他招手道:“好兄弟,一起挨打一起看戏。”
李锦成:……
二人无语的搬着两张小马扎过来,在船尾一字排开。
杨戈左右看了看后,说道:“我练功的确是出了点状况,只不过不是你们想的那种状况,而是武功精进得太快,心态有点膨胀,不用过分担心,我心头有数,一直都在调整……”
杨天胜笑不出来了,无语的指着杨戈对李锦成说道:“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李锦成翻着死鱼眼:“你觉得我有资格评论他的武功?”
项无敌盯着杨戈的鱼竿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二哥,江湖上都传你已经一只脚踏进绝世宗师之境,你眼下的……可是宗师之谜?”
杨戈:“宗师之谜?怎么说?”
项无敌看了杨天胜一眼:“你口条利索,你说吧。”
杨天胜想了想说道:“老辈人是有‘宗师之谜’这个说法,但我爹好像说过,这就是胡扯……就是说,绝世宗师是先有宗师之道,又有宗师之境,然道有真假虚幻,有人闭门造车自以为得道、结果被困在虚假的宗师之道里无法自拔,这就被称为宗师之谜,以前的确是有些苦悟宗师之道的绝顶高手,在得道之后行走天下,借其他绝世宗师之他山石,琢己身之玉。”
项无敌点头:“是这个意思。”
李锦成也负荷道:“我爹差不多就是败在了这一关……”
杨戈左右看了看,对杨道:“这不挺合理的么,杨叔为何会说这是胡扯?”
杨天胜看了李锦成一眼,没吭声。
李锦成仰着头:“有话说、有屁放,我爹都不在乎这个,有什么不好说的!”
杨天胜这才开口道:“我爹说,真正能跻身绝世宗师的绝顶高手,哪个对于自身的道不是一清二楚?何来什么宗师之谜?会被宗师之谜困住的,都是根本没希望领悟宗师之道,自个儿把自个儿逼出癔症的蠢……痴人!所以说什么宗师之谜,压根就是胡扯!”
李锦成看了杨天胜一眼,撇了撇嘴没吭声。
杨戈寻思了片刻,点头道:“杨叔高见!”
项无敌上下打量杨戈:“那你这是……”
杨戈摇头:“我不是宗师之谜,我对我自身的道没有半分疑虑,我纯粹只是自身的宗师之道……过于强悍了些,而我的底蕴有些跟不上而已,等打穿东瀛,差不多就能把缺失的底蕴这一块给弥补上了!”
李锦成嗤笑着毒舌道:“嘁,当年我爹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杨天胜也点着头符合道:“这的确是不能自我感觉,小爷还觉着小爷天下第一呢,那小爷就真天下第一吗?是骡子是马,还是牵出来遛遛才知晓!”
项无敌看了看这见不得杨戈好的哥俩,有些迟疑的低声道:“你俩是不是忘了,二哥已经杀过一个绝世宗师了……”
李锦成:……
杨天胜气极道:“你不说你口条不利索吗?”
杨戈:“哈哈哈……要不怎么人项大少是枪豪呢?瞧瞧人家这眼力多独到,哪像是你们两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二哈,爷这么大一个绝世宗师摆在你们面前,你们都有眼不识泰山!”
这回,三人都不吱声了,恨不得晴天霹雳,一雷劈死这个嘚嘚瑟瑟的逼王。
杨戈大气的左右拍了拍杨天胜和李锦成的肩膀:“放心吧,等打穿了东瀛,哥哥立马立地宗师给你们看,日后你们再跟人吹牛,也能拍着胸脯说一句‘爷亲眼见过绝世宗师破境’!”
不等这哥俩反击,他接着说道:“至于为什么此行我没有做任何详细周全的作战计划,不是我自大轻敌,而是此行本就没有任何战略空间可言。”
“东瀛的地我们不熟、人我们也不熟,我们又拢共只有七十二人,真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去和东瀛那些村长里正干,那无异于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不如索性就痛快点,到了东瀛见城就抢、抢完就走,打得过咱就打、打不过咱就跑!”
“主打的就是一个转进如风、肆无忌惮、漫无目的……”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将客场作战的优势发挥到最大,才能将他们的主场优势变成他们的累赘。”
三人听完他的述说,齐齐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那样。
“只要你心头有计较就好……”
杨天胜懒散的抬头看了一眼西垂的日头:“小爷只怕你走火入魔却不自知,只要你心头有计较,刀山火海小爷都敢陪你闯一遭!”
李锦成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锲而不舍道:“你真觉得自个儿打穿东瀛,就能立地成宗师?你不会是幻觉吧?我跟你说,宗师之谜就是这样子的,自我感觉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结果一受挫,就跟被戳破的河豚一样,几下就打回原形了……”
“嘁!”
杨戈斜睨了一眼,不屑道:“你当我是你爹?”
李锦成大怒着纵身而起:“狗贼,占本公子便宜……”
“上鱼了上鱼了!”
杨戈连忙伸出手一只手挡住他:“别惊了我的鱼……”
他一手挡住张牙舞爪的李锦成,另一只手捏着鱼竿猛地往上一挑。
“啪。”
鱼线崩断,杨戈一个不防,坐翻小马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三位观众见状,乐不可支的齐声大笑。
就当三人哈哈大笑时,海平面上浮起一头水缸大小的脑袋,朝着船尾上的四人吐了一口口水。
“草,老子能受你这委屈?”
杨戈勃然大怒,起身三两下拔了身上的衣裳,纵身一跃就扎进了水里。
杨天胜:……
李锦成:……
项无敌:……
就见海面下翻涌起一阵浪花之后,“啪”的一声,光着膀子的杨戈扛着一条一丈多长、挣扎不休的鲨鱼冲出水面,快乐得像个一百来斤的孩子一样大笑道:“老张、老张,快来,上大货了,今晚所有人加餐……他妈的,老子能惯着你?”
项无敌仰头往上半空中傻乐的杨戈,偷偷戳了戳李锦成:“他像你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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