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楼台拉下帘帷,添酒开宴。
江南四友极为热情,命人摆上一桌最好的宴席,哪怕是上头的长老带着黑木令入庄,他们也没有如此诚恳用心过。
赵荣道出那小小诉求后,江南四友更显亲近。
之前心怀忧虑稍显沉默的黄钟公也敞开胸怀,笑弹音律。
大庄主发现,这少年虽未曾抚琴,但论调那是信手拈来。
甚么喜乐,甚么悲调啊,他总能娓娓道来,说得透彻详尽。
听了这些曲韵高论,黄钟公多有感怀,只觉少年对音律一道不仅见解颇深,甚至集各家所长。
休提古琴古筝、长箫笛管,便是说到高渐离击筑,他也能饮酒和而歌。
少年人身上的音律底蕴,竟如那广陵散一般纷披灿烂。
黄钟公满心喜悦,有道是知音难求啊。
先前喊“小友”带着几分客气,现在已发自内心真诚无比。
任盈盈认真听着赵荣与黄钟公聊那碧霄吟、鸿雁梢书,又道一江风、雪山春晓。
她偶尔也说上一句,但还是听的时候多。
黄钟公的内心是惊奇的,任盈盈却不觉奇怪。
她熟悉赵荣底细,知晓他有怎样的师叔、师父和同门。
呵.衡山第十四代掌门。
她想着想着,朝表哥的侧脸瞧了一眼,又喝上一口女儿红。
另外三位庄主连连叫饮,几杯酒下肚,兴致愈来愈浓。
丹青生吟道:“百尺江上起,东风吹酒香。行人落帆上,远树涵残阳。凝睇复凝睇,一觞还一觞.”
话罢他面带酒红,举杯邀赵荣。
赵荣举杯接话:“须知凭栏客,不醉难为肠。”
“妙!”
一旁的秃笔翁与黑白子都笑喊一声,四弟随口一吟,没想到赵兄弟能接上。
黑白子道:“《北山酒经》有云,唐时汾州产干酿酒。”
丹青生大笑一声:
“我这汾酒可是来自甘露堂,而且是其中一支从唐时流传到现在的古村人所酿,这是我用两招剑法与三晋大地上的一名酒剑客换来的。”
“唐时诗、唐时酒,方才我吟唐时美酒十咏,没想到赵兄弟也能接上,真是酒道知音。”
四庄主盯着赵荣不得不叹:“诗画不分家,有剑又有酒。好兄弟,真是相见恨晚!”
“酒逢知己千杯少。”赵荣笑着举杯,与丹青生再饮一杯。
秃笔翁在一旁随口问道:“方才赵兄弟饮葡萄美酒气概无俦,不知可还有甚么增气概的法子。”
“我平时练裴将军诗,正缺这种气概。”
赵荣闻言略一思忖。
他莞尔一笑,没有直接回应三庄主的话,只轻喊了一声“表妹”。
少女岂能不懂?
她盘膝抚琴,赵荣掏出短箫。
二人琴箫合奏。风雪梅庄,沧海笑、江山笑、苍生笑
宫商角徵羽五音排序,旋律起伏,气概云天之后峰回路转.
江南四友随着音律意象在豪迈气壮后,又一步步陷入苍凉寂寥!
他们想到了梅庄之前,梅庄之后。
想到这一生走过的江湖路。
他四兄弟身入日月神教,本意是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好好做一番事业。
但两位教主都让他们大失所望,这才心灰意懒,讨了梅庄差使,琴书遣怀,十余年不问江湖。
姑苏表兄妹这一曲,真真奏响了他们的心事执念。
黑白子微微愣住,一口酒慢慢饮下。眼中的寒梅青塘、艳红酒浆,似乎只剩下黑白二色。
江湖这一局棋,他已经输了。
就算拿到吸星大法,又有什么用处。
黑白子在琴箫中心神激荡,掏出了赵荣所给的《媪妇谱》,愣愣地盯在棋谱上。
丹青生抱起一坛汾酒痛饮,他大笑一声,一手抱坛,一手执剑,又一次跃上屋顶,在风雪中舞剑。
泼墨披麻,写满了剑中意、酒中意!
“好好好!!”
秃笔翁连饮三碗百草酒,就在丹青生舞剑的屋顶下方,听着曲声剑声,秃笔蘸墨,大书特书。
裴将军!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陵何壮哉。
又是这二十三字。
然而,这一次的书法中不仅仅是颜真卿的书法,还倾泻了他多年以来的江湖事江湖情。
一生所感,纷至沓来!
这一日间,他连续写了三次裴将军诗,水平一次高过一次。
二十三字写完,秃笔翁仰天大笑。
“便是颠张醉素在此,也不能说书法超过老夫!”
“哈哈哈!”
他的狂笑声震掉冰凌,又一个飞跃再上楼台,抱起一坛酒,冲上房顶上以石鼓打穴笔法与丹青生论剑。
黄钟公闭目凝神,静静听着这震撼一曲.
这一宴,从上午宴到傍晚。
弹琴奏曲,讨论书画。
庄主们各拿珍藏,兴致挥洒不尽。
晚间暮色四合,梅庄之中灯火通明。
楼台上,四友添酒回灯重开宴。
丹青生亲手作画,在一盏绣球灯下用细笔勾勒姑苏表兄妹。
画中少年仰头饮酒,少女横剑在侧,剑尖挑一盏烛火。
墨干后,他盯着画作欣喜若狂,大为满意。
这是他将写意技法衍化到巅峰的一幅画作,以此画相赠,实在酣畅。
表哥连声赞同还未伸手,那画就被表妹收走了。
临近亥时,庭宴才散。
“小友先在庄上歇息,明日老朽再与你讨教琴音秘法。”
所谓的琴音秘法,自然是七弦无形剑。
赵荣也不再说什么感谢客套话,老人是真心传授,他心中记着恩惠,笑着应了一声便去歇息了。
丹青生没让管事带路,他红着一张酒脸,亲自引路带他们到一栋独立院落。
因他们是表兄妹,便安排了两间最好的客房。
梅庄中的人离开不久,赵荣就听到院中方亭有人弹琴。
闻弦知雅意,开门走了过去。
“表妹有什么指教?”
他坐在石凳上,声音放得很低。
今日饮了不少酒,但他们以内力压制酒性,并无醉意。
少女的脸上有一丝丝酒红色,见他一坐下便望了过来:“原来你的寒功是《霜寒劲》,我没说错吧。”
忽然被道破根脚,赵荣难免有些惊讶。
但一想这位是魔教圣姑。
黑木崖上的众多武学秘籍,她自然是随便学的,能知道也不算奇怪。
想通归想通,但这事与曲知音有关,承认是不会承认的。
“什么霜寒劲?我没有听说过。”
任盈盈已拿捏到他的一些性情,不会信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
“黑木崖上也有几位长老练过这门功夫,但后来都放弃了,能将这门功夫练成,你的天赋确实不差。”
“不过.”
“霜寒劲只是其一,唯有融汇玄天指才能威力大增,催发至阴至寒之气。”
说到此处,她目含疑惑:“按常理来说,伱便是霜寒劲大成,也不可能有这份威力。”
赵荣眉头微挑:“其实我练的是左大师伯传我的寒冰真气,你搞错了。”
少女轻呸一声,心说这小子没几句实话。
她已猜到与曲洋有关,看这家伙不愿讲,便不去追问了。
此时也无须再寻广陵散。
“江南四友虽然隐居,但他们始终是神教之人,黑白子绝不敢将玄天指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她说完这话,眉梢飞舞着得意,薄唇毫不掩饰地抿出笑容。
双目就凝视在对面之人脸上,想仔细看他有什么反应。
果然,赵荣露出友好的笑容。
他顺手翻开亭中桌上的茶盏,起身将梅庄管事泡好的解酒茶倒在少女面前。
“表妹,你我同来姑苏,这一路缘分不浅。我那本广陵散送你了,待离开梅庄,我再将呕血谱给你。”
“大庄主见你琴艺高绝,也说要传你无形剑。”
“此番表妹也受益匪浅,不如将玄天指借我一观,这份人情,我必然记在心中。”
见他变脸如此之快,说话温声细语,少女脸上的笑容连酒红都压不住了。
“啧啧.”
“你可真是精打细算,那呕血谱与广陵散都是你用剩下的。”
“潇湘剑神的人情倒是挺贵重,不过你说我是魔教妖女,那我也不稀罕什么正道大侠的人情。”
她呵呵一笑:“出了梅庄我就回黑木崖一趟,去藏功殿将那玄天指找出来烧掉,再叫人将那滩书灰送到衡阳,我瞧瞧什么剑神还有没有本事练成。”
赵荣顺她话说:
“何须动怒,我派有诸多珍贵曲谱乐谱,亦可拿来交换。表妹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
“哦?什么要求都可以提?”任盈盈看向他的眼睛。
赵荣正色道:“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做,坑害朋友的事我不做。”
江南四友以诚相待,极尽善意。
既知任我行关押在此,那就绝不能主动出手坑害四人,否则怎对得起朋友?
哪怕想赚四友上衡山增添门派底蕴,赵荣也不会这么做。
任盈盈听到这两句话,并不觉得奇怪。
她环顾梅庄一周,心下生出一股茫然。
把赵荣倒的茶水喝掉:“明年端阳节我会上黑木崖,你若是胆子够大,那就在八月中秋上会稽山的竹屋寻我。”
“你让我高兴了,我就给你玄天指,否则我就烧了它。”
“好。”
赵荣应了一声,他做几手打算,当然不会拒绝。
看来她已猜到任我行在此地,所以从洛阳绿竹巷来到会稽山。
杭州多有杨莲亭眼线,绍兴松散一些与杭州也近。
一来二去,他想通前后。
又好奇问道:“端阳节上黑木崖,难道你也服用了三尸脑神丹?”
面对这个问题,任盈盈犹豫片刻,答道:“没有。”
“那你上黑木崖做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先是不愿讲,过了一小会又开口说:“东方叔叔每年都会送我几盒胭脂。”
此言一出,赵荣心神一凝。
他目光飞动,盯在少女的薄唇上,果然有一丝胭红脂香。
“你看什么!”
她话语中带着羞怒,赵荣神色平静:“你那胭脂有多余的吗?”
“年年都送,当然有多余的。”
她皱着眉头,感觉他好生冒昧,却又让她心中泛起莫名波澜。
赵荣朝梅庄深处望去:“黑木崖上的高手是不是人人都服用三尸脑神丹。”
“你关心这些做什么?”
“只是好奇,”赵荣摆了摆手,“你若为难,可以不对我讲。”
“这又不算秘密。”
任盈盈轻蹙眉头:“起先效忠我日月教的长老堂主是不必服用丹药的,只有那些不听话的人才服。自从杨莲亭代理教务,服丹人数大大增加。”
“下方办事不得力的主事人也要服丹,端阳节上崖的人越来越多。”
“五岳剑派也知道这事,左冷禅不是以此事派人到平定州挑拨吗,你作为衡山派下代掌门,难道不知?”
赵荣不由想起被杨莲亭派人追杀的嵩山高手孙振达。
“我知道,只是求证真假。”
“上次我在庐州见过童百熊,这人难道也服了三尸脑神丹?”
说到童百熊,任盈盈摇头。
“他没有。”
“杨莲亭派人叫他服丹,他把上门的紫衣使者全部打翻,还大吵大闹要见东方叔叔。他可是黑木崖上了不得的功臣。”
说到“功臣”二字,她的脸上露出冷意。
赵荣不去触霉头,心想黑木崖上没服丹的人恐怕极少。
那江南四友.
少女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不用为他们四人担心,端阳节前夕,每年都会有人下崖来梅庄。”
任盈盈没有往深处说。
这便是向问天查出的第一个疑点,梅庄是不用上崖就能得到一年解药的特例,而且年年如此。
加上逍遥津正邪大战暴露的事,她基本确定,
自己老爹就被关在此处。
只是今日入庄见了这江南四友,与她想象中极为不同。
赵荣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麻烦了.
一年来梅庄一次,岂不是说江南四友都服了三尸脑神丹,而且只有一年的解药。
隐居梅庄看似逍遥,其实也是牢笼。
但在这牢笼中自得其乐,已经被他们看作天大美事。
人生在世,忧多乐少啊。
对了
赵荣叮嘱一声:“你那用不完的胭脂别丢了,到时候给我一点。”
“你!”
“无耻小贼!”少女面色一寒,瞪了他一眼:“你怎这样无礼,那.那东西我用过,怎能给你。”
“你别丢了就好。”
二人各有所思没在院中逗留,不多时便回房间去了。
翌日一早。
风雪更小了,让赵荣没想到的是,丹青生早早地将他拉到练武喝酒的院落。
“兄弟,昨日见你对我的写意剑气很是惊奇,我可有瞧错?”
“自然不错。”
赵荣坦诚一笑:“看着像是剑气成形,着实吓人。”
“哈哈哈!”
丹青生摸着胡须大笑,口中还有昨日的酒气:
“这泼墨披麻剑法乃我所创,威力不算多强,却是我得意之作。”
“兄弟你剑法之精世所罕见,衍化的写意剑法,竟比我使得还有威力。”
“昨日听你一曲,思绪颇多。午夜梦回,想到我一生都将在梅庄度过,虽是乐事,但这剑法也随之失传,实在可惜。”
“倘若兄弟不嫌,便将我这套剑法学去,也让江湖中人瞧瞧这泼墨披麻,写意江湖的灿烂。”
赵荣闻言一惊,想要推辞,可又看见四庄主那略显苍老的脸上挂着极为真挚的眼神。
“好!”
他爽快应下,丹青生大喜,搂着他的肩膀就要把他往酒屋里面带。
赵荣可不想做酒蒙子。
他连连推辞表示先学剑法、下次再喝。
丹青生的剑法与赵荣的剑势还真有点相似,一个是浩大的五神峰之势,一个是画作中的写意之境。
四庄主从画中悟剑,融写意技法,这才让剑气凝而不散。
那些光圈虽然没有杀伤,但剑气横飞,森森逼人。
二人练了一上午,丹青生颇为震惊。
“你学得也太快了!”
他挠着脑袋:“这才几个时辰?我的剑法就被你学了个七七八八。”
早就在一旁看戏秃笔翁笑道:
“赵兄弟不是说了么,他的剑法衍化万剑,你泼墨披麻剑再怎么写意,那也有形。剑气倒是无形,却没杀伤。”
“若说难学,还是大哥的七弦无形剑难学。”
“就不知能不能难倒天下一绝。”
捧棋谱的黑白子抬起头:“我也很是好奇。”
秃笔翁已作解释,赵荣不多赘述,午间用宴时,他连敬丹青生三杯酒。
泼墨披麻剑法在招法上无甚奇特,可化气写意技法着实不凡!
这让他大有收获,人情是越欠越大了。
午宴之后,早有准备的黄钟公带着他们去琴房。
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一个个跑得极远,不想领教那无形剑法。
琴房素雅无比,周围摆着书架乐器,一本本古籍多与曲乐相关,任盈盈的目光被一些谱子勾走,可见大庄主的收藏着实不凡。
“两位小友请坐。”
黄钟公为赵荣搬来一把瑶琴,他的手指慢慢在琴弦上划过。
苍老的声音徐徐响起:
“舜定琴为五弦,文王增一弦,武王伐纣又增一弦为七弦,我这门七弦无形剑,想要用出精髓要义,必须以七弦琴来奏。”
任盈盈问:
“只是琴音,如何伤人。”
黄钟公道:“琴音本身不能伤敌,效用全在激发敌人内力,扰乱敌招,对手内力越强,对琴音所起感应也越加厉害。”
大庄主捋须一笑:“练功之前,两位先感受一下吧。”
“我们不出招,只感受内力变化。”
“请前辈指教。”
黄钟公微微点头坐了下来。
他看了赵荣一眼,知道这少年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高手,又看了任盈盈一眼,知道这少女也是高手。
但是
一旦坐在这七弦琴前,他依然有信心面对两人。
大庄主坐在瑶琴前拨动第一个音符,接着连响三声,紧跟着又是一段急促琴音!
琴声钻入二人耳中,赵荣与任盈盈皆露异色,只觉心神微乱,内力忽然跟着琴音跳动。
这是内力在与琴音共鸣!
琴音柔和,内力波动便柔和。琴音急促,波动便急促。
若此时用出什么招法,定要受其影响。
柔和时闻琴者只能用柔和的招法,以免气血冲撞。
这时若黄钟公出急招,闻琴者登时就要陷入险地。
不过,此时大庄主并不出招,只是抚弄七根琴弦。
音律如剑,与他们的真气相合,在体内奔腾。
黄钟公琴声越急,那无形剑越是在体内肆虐,真气翻波掀动浊浪!
等到他施展六丁开山神技时,任盈盈已抵挡不住,她一边后退一边开门,朝门外退去。
大庄主并未制止,只是看向琴房中的少年。
起先他脸上还微有经络鼓起,明显是真气窜动。
可是
等到这六丁开山施展开来时,赵荣竟然纹丝不动。
一股凉意顺着吊坠在胸口蔓延,就如同往日里疗伤一般,将那躁动的真气瞬间抚平。
黄钟公见他毫无异样,面露惊异。
他六次拨弦,不断催加内力,最后七弦同响,内力催到顶峰!
赵荣运转洗髓经,垂帘守窍,带着那股凉意将真气共鸣再度压下。
琴声戛然而止,瑶琴前的老人拿出手帕擦掉额头上的汗珠。
“好厉害的内功法门!”
黄钟公喘了一口气:“似你这般镇定表现,便是运转易筋经的方证大师在我面前也做不到。”
“内力越高之人,受到无形剑的影响便越大。”
他吸了一口气,满脸疑惑,悠悠开口:
“据说达摩禅师在少林留下过一部洗髓经,我听方证大师说过那功法的神奇,不过自唐以后就失传了。方证大师若练过这门神功,倒是能做到你这种程度。”
“厉害,厉害”
“老朽第一次遇见内力深厚的高手面对我的六丁开山纹丝不动。”
大庄主又擦了擦汗,拱手道了一声佩服。
赵荣双目明亮,心中已经确定,这无形剑极为神奇。
甚至让他萌生奇思妙想!
他朝黄钟公拱手还礼,开门声响,任盈盈从外边走了进来。
她先朝大庄主一礼,又朝赵荣问道:“表哥是怎么做到的?”
黄钟公也投来好奇目光。
赵荣呼出一口气,做了个收功手势:
“前辈的无形剑极为强劲,若我只用内力相抗,恐怕也要退出门外。”
“哦??”
赵荣看向大庄主:“琴音扰人心神,再与真气共鸣,使得真气如剑,在经络中游走。”
“我凝聚精神,排除了琴音所扰,全力运功在真气调动上,不必一心几用,这才避开了六丁开山。”
任盈盈恍然大悟,一双妙目却又不断闪动:
“无形剑无形,琴音却有形。避开琴音,这岂不是更难。”
赵荣温声回应:“隔绝天人,心意守一,方可淳朴自然,化音于外。”
“原来如此。”
大庄主明白过来,少年一直把控心神,破掉了无形剑源头精髓,那么真气共鸣也会大大降低。
他释然一笑:
“奇人自有奇人法,老朽又长了几分见识。”
赵荣上前请教:“前辈是如何将内力化在琴音中的。”
大庄主并不藏私:“运气在兵刃中,这是大家都会的,兵刃能承载真气,琴音自然也能。”
“不过需要特殊法门。”
“音律有高有低,各有律动,若真气律动与之相合,便能让琴音行气。”
说话间,他拿出了一幅经络图,上面点出几个大穴。
“我这套行气法,走的是任脉。”
“气海、神阙、水分、鸠尾、膻中、华盖、天突。”
“七大穴道对应七根琴弦,心手合一,真气顺任脉游走七大穴,指尖拨动琴弦,二者律动相和,或快或慢,七穴共鸣,便是六丁开山!”
见二人思索,黄钟公也不打断。
他们能在这般年纪就有这身本领,天赋必然极高。
只待二人醒神,大庄主才郑重拿出两本薄册,上书“七弦无形剑”。
其中有指法韵调、快慢发劲法、真气共鸣法
理解他所说的精要部分,照着这功法练,七弦无形剑便可练成。
看似简单,其实有着极高门槛。
不说能否用真气游走七穴与弦音互相律动共鸣,便是精通音律这一项就要难倒许多人。
任盈盈练琴极快。
她拿到黄钟公给的谱子,很快就能掌握上面深奥的指法节奏。
但是,她却无法弹无形剑。
赵荣学琴不及她,可是拿到真气共鸣法门,立刻便盘膝而坐,让真气在任督二脉间游走,最后锁定大庄主所言的七大穴道。
这对赵荣来说并不是难事。
因为他所练的轻功“猿公筋斗劲”便是七脉轮转。
对于脑筋、真气都灵活的人来说,他们有着殊途同归之理,只是无形剑更繁复一些。
一段时间后
“咚~!”
大庄主与任盈盈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声闷响,一齐转头看向赵荣。
只见他浑身一震,鼻孔冒出两行血来。
任盈盈一失神,瞧他这个吃瘪样子有些想笑。
“表哥,你这是走火入魔了吗?”
她掏出一方巾帕,给赵荣递了过去。
大庄主微有得意,心说老朽的绝学哪是那么好练的。
他宽慰一声:
“琴音无形,这音律武学讲究循序渐进,急不得的。”
“可是行气走了岔子?”
赵荣把鼻血擦了擦,微微摇头:“倒也不是。”
“只是在前辈的基础上,我尝试了一下改变七大穴的行气路径。”
大庄主的面色肃然一变。
任盈盈问:“为何要变?”
赵荣道:“我曾遇到过一名用剑前辈,他讲清楚了活招与死招。”
“七弦无形剑极妙,前辈将任脉七穴行气法教我,我如得一谱。有了谱调,琴也能弹得,箫亦当可奏。”
大庄主吸了一口气,在琴房中来回踱步:
“好悟性,有理!有理!”
任盈盈对乐理一道悟性极高,顿时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想声气相合,如影随形,任意律动。”
赵荣瞳孔放大,被她一句话点醒。
少女又道:“但那样调动真气,无谱可寻,岂不是乱弹琴,这恐怕比前辈的七弦无形剑难上百倍。”
“剑招天马行空,音律却有谱调。”
她后面的话还没说话,忽见赵荣取来放在琴房外间的短箫。
要做什么?
他们盯着赵荣,听他吹出一曲“雪山春晓”。
箫声渐起
忽然,他们看向琴房中的一角帷幔!
房中是没有风的,也没有人去碰,但那帷幔蓦地摆动。
正疑惑是不是看错了,那帷幔又动一下。
少顷,他们体内的真气也有变化,正是被箫声引动。
黄钟公对自己的七弦无形剑极熟,明显感受到律动差距。
他内心的惊骇已写在脸上,盯着少年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也对他的来历失去了兴趣。
这种悟性,黄钟公也有信心教出一个惊世高手。
是谁这么走运?
“前辈可知我表哥要做什么?”
任盈盈见赵荣又把箫放下闭目打坐,压不到内心的好奇。
他自己改动的箫声音功,明显不及大庄主的琴功。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黄钟公看那帷幔,心有所感:“他不是要创什么箫功,而是想化无形为有形。”
他长呼一口气,“用剑之人都有这样的执念吧。”
说这话时,大庄主想起四弟那唬人的剑气,登时摇头轻笑:“这很难很难。”
赵荣一直盘坐到天黑,依然无所得。
晚上开宴时,几位庄主见他魂不守舍各都大笑。
痴迷武学何尝不是一种痴。
他们早早放赵荣回院落,接下来几天,赵荣都是这般度过的。
一直到第五天晚上.
盘坐在院落中的赵荣浑身一震,不仅鼻孔流血,就连眼睛都在冒血。
“喂。”
任盈盈又给他递巾帕:“你疯了吧,你再练下去,马上就把自己练死了。”
这般话她说过不少次。
但赵荣每次只是一笑,并不解释。
果然
任盈盈又瞧见少年露出笑容,但这次他双目含血,笑容显得有些诡异。
下一秒,他忽然拔剑出鞘!
剑光在院落中闪动,正是以幻剑衍化的泼墨披麻剑法。
丹青生的写意剑气被赵荣催动到极致。
缕缕寒凉之气从胸口激发,他这些天积攒的领悟如大坝决堤,汹涌而下!
大庄主的内力劲发富有节奏,与音律相合,又以琴音为载体。
琴音乃无形,丹青生的写意剑气只有劲风,也是无形。
内力承载琴音,亦可承载剑气!
真气在任督二脉急窜,七穴同奏,真气如弦,赵荣似乎在体内弹出六丁开山,这让他身体又震!
下一刻.
让院中少女满是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赵荣身形提纵到方亭边缘,一剑挥出!
她看到了类似丹青生的写意剑气。
可是!
赵荣的剑气并非光圈,而是横斩如剑!
本以为劲风只能灭掉烛台上的烛火。
万难想到
他一剑过后,前侧三寸无形剑气触碰那根蜡烛,呲一声响蜡烛在她目中断作两截!
无形化有形.
这.这真是剑气!
哪怕这剑气的威力不如她随手一斩,却也让她心神摇曳,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
耳旁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她抬头看到少年胸腔起伏,脸上全是笑容。
又听到带着兴奋的揶揄声音传来:“表妹,有没有吓到你?”
“区区三寸能吓到谁?”
少女懒得见他得意,朝那蜡烛一指:“这切面不够光滑,最多划破寻常横炼高手的皮膜,你废了这般大的劲,又有什么意义?”
“无形化有形,这可是从无到有的过程.”
赵荣说到了一半又打住了,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转头看向梅庄深处,幽幽一叹:
“要与四位庄主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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