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数天过去。
大船顺水东行,接连走过渝州、丰都、奉节、巫山以及荆州。
而孙把头不愧是跑了几十年船的老江湖。
时间算得不多不少。
到了第五天头上,果然抵达了岳阳境内。
岳阳城,又称巴陵郡,滨洞庭而纳潇湘四水,临长江可通四海五洲,自古就有万里长江第一城的称誉。
辰时。
晴空万里。
岳阳城北门外古渡口,千帆竞过中,随着无数货船、打渔扁舟,大船缓缓停泊到渡口码头处。
北门古渡,建成于唐末。
迄今已经有一千多年历史。
千年时间里,这座古渡见证了岳阳城的鼎盛,三十年前,此处又是作为最早通商的埠口之一。
是以,如今看到更是繁华。
此刻站在船头上的陈玉楼,目光扫过,粗略估算了下,一天下来差不多有三五百艘船只停靠。
这个数量已经极为恐怖了。
就算是同样临江而居的上海滩和金陵城,码头运输量也就堪堪破千,至于同为通商埠口的浔阳城,当日他们走过时,顶多也就见到一两百艘船。
呜呜呜!
就在他心生感慨时。
大船铛的一声靠在码头里,船头处也随之传来一道低低的汽笛声。
“到咯!”
“陈先生。”
“老孙头我也算是幸不辱命,没耽误您的时间。”
孙把头提着烟杆,从底下钻了上来,见到他人拱手笑道。
前后整整半个月。
从青城山赶赴岳阳城,相隔一千多里,算不上快,但行船走水还算可以了。
关键不是快慢与否。
而是这段时日,对一行人而言,绝对是难得的闲暇。
“这一路还真是多谢孙把头。”
看着熟悉的古城,陈玉楼也是心潮起伏。
虽然上次并非是从此处出发。
但这些年来,不知走过多少次北门渡口。
如今重回故地,心中千头万绪,就如身后大江潮头来回起伏。
“陈先生客气了……”
孙把头搓了搓手,连连摇头。
他从十来岁开始跑船,见过的主顾不计其数,但如陈先生这般温和待人的,几乎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出身世家,却丝毫不会瞧不上他们这些穷苦人。
再就是见识之广,让他这种走南闯北的老江湖,都难掩钦佩之意。
和他聊过就知道,陈先生绝不是那种从书上得来的粗浅功夫,老话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不是亲眼见过,绝对做不到那般细致。
另外一点。
自从那天和老二在船头说过几句,他心里就像是埋下了一粒种子。
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下。
身上的变化,似乎还真不是偶然。
至少应该和老二说的相似,与陈先生一行人有关。
他多年的风湿老毛病,不知吃了多少草药,以及民间偏方,却是一点效用没有,但这半个月里,人就像是回到了三十年前。
不但再没痛过一次。
每天奔波忙碌,甚至还能精气神十足。
至于几个儿子的情况,他也是看在眼底,全都是像换了个人。
“陈先生,临别之际,有件事藏在老汉心里很久了,不知道能不能问一问。”
见老洋人等人已经提着行李,从底下船舱上来,老大和幺儿也在架桥,准备牵马下船入渡口。
深知时间不等人的孙把头。
咬了咬牙。
最终还是没忍住。
只是。
他话才出口,身前负手站在船舷处眺望渡口古城的陈玉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笑着看了他一眼。
双眸澄彻,仿佛能够洞悉人心。
“陈某没猜错的话,孙把头是想问身上旧疾一事?”
“这……”
见他一口道破。
孙把头整个人一下愣住,原本都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都有些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
“孙把头不要多想,陈某几人不是什么奇人异士,也就比旁人多走了些路,多见识些世间风景。”
“沉疴旧疾,时间久了蚕食身子骨,不是好事。”
“就当是陈某送与孙把头的一场小小造化。”
陈玉楼并未隐瞒。
只不过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提及。
修行参悟,于寻常人而言,还是太过遥远。
他这段时间也看过,孙把头和他四个儿子并无修行根骨,不然他倒也不吝于带他们见见门外的景色。
“真是……”
“真是陈先生。”
“我就知道。陈先生心地良善,不是常人,只是,这让老汉如何报答大恩才好?”
孙把头虽然碍于身份,眼界被困在那里,但他心思活络,不然乱世里头也养不活这一大家子人。
陈玉楼一番话虽然说的玄乎其神。
但他还是一下就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一场小小造化,分明就是再造之恩啊。
像他这种市井小民,哪里生的起病,他见过太多跑船的前辈,湿气入骨,到了晚年只能落个凄凉无比的下场。
药石难医,汤药不及。
一到阴雨或者雪天,浑身痛的直不起身,只能靠着大烟,甚至铁锈钉勉强压制。
但大烟那东西,一旦沾染上,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啊。
至于铁锈钉,跟吞毒又有什么区别?
“孙把头客气。”
“相识一场,即是缘分。”
陈玉楼摇摇头,对他来说,这确实不过小事一桩。
毕竟,青灯香炉助修行。
就算不是孙把头爷孙几个,也会换成其他人。
“陈先生大恩……”
眼看老大和幺儿已经帮着牵马下船,鹧鸪哨几人也沿着木桥进入古渡口,孙把头心头不由一急。
“幺儿,老大,你们两个过来。”
“给陈先生磕头谢恩。”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老爹的话就是旨意,甚至都没有任何犹豫,两人上前就要跪下。
这一幕把陈玉楼都给整的有些无语。
就是陈家庄那些佃户,他都从不接受如此。
更何况孙把头父子。
当即侧身半步,伸手一把托住两人手腕,不让他们继续下去。
不说孙把头的幺儿,老大年纪比他都大。
这要是跪下去,不是折他的寿么?
“孙把头客气,何至于此啊。”
“可是……”
孙把头更是急切,他虽是市井出身,但最重的便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如今陈先生怎么都不接受,他也拿不出更好的报答之法。
老人家急的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用可是了。”
“孙把头,相识一场并不算遗憾。”
“他日有缘的话,自会再见,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朝孙把头讨一碗水酒。”
不给他再行磕头这等举动的机会。
陈玉楼负手,漫步走过木桥,转眼便出现在昆仑几人身前,隔着码头,冲船舷处的老把头笑道。
“好!好好!”
“陈先生,别的没有,酒水一定管够!”
活了一辈子的孙把头,此刻双眼通红,心潮翻涌,只觉得说不出的感慨。
闻言。
陈玉楼点头一笑。
再不迟疑。
招呼上身侧几人,纷纷一跃上马,沿着长江河堤,再往前几十里便是茫茫洞庭湖,三江渡口,湘阴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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