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检事说这是一桩杀人事件,证据在哪里?”这是李利翁丢给房凌薇的问题。
后者眉毛一挑,耸了耸肩,说道:“这很简单,高永昌在午饭后服用了治疗胃病所用的药水,想自杀的人又怎么会服用治疗身体所需的药物呢?”
‘胃药?果然她也是抓住了这点!’李利翁不得不承认,房凌薇的思考模式与自己很像,至少就这点上来看,他们都觉得胃药的存在极不自然。
接着,只听房凌薇又补充道:“还有一点,尸体是在房间中被发现的,但公寓背后就有一片杂木林。那儿既很少有人爱去,也不太容易被人发现,是个很适合偷偷自杀的地方,如果高永昌真的想自杀,没理由会将地点选择在自己家里。”
李利翁微微一笑,辩道:“房检事的判断未免太主观了点儿吧?死者的想法只有死者自身才知道,你全不必将自己的思想强加在已死之人的头上。还有,自杀本身就是一种没有主见性质存在的行为,是为一种复杂的社会现象。对于自杀地点的选择,这必须得看自杀者的分类,究竟是cs、sa、si,或者是bowsell?当然,你也不能排除习俗性自杀、慢性自杀、疏忽性自杀、不完全放意性自杀、精神病性自杀这些可能性……总之,在上述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之前,你的观点根本没有依据。”
这一系列的话犹如倒豆子般倾泻而出,在旁的薛宝堂及白河看得傻了。虽然说薛宝堂对李利翁的辩才早有耳闻,但说真正看见他大发神威,这还是第一次。房凌薇刚才还盛气凌人,被这样一辩驳,顿时犹如吃了一只苍蝇般哑火。
但房凌薇到底也不是好易与之辈,思考片刻后,很快作出了反击:“我希望辩护律师可以作一下换位思考,高永昌既然想自杀,那何必在妻子随时有可能回来的家中自杀?如果在实施自杀的过程中被撞见,那不就失败了吗?如果是像我这样独自生活的话另当别论,但是如果和家人生活在一起,于家中自杀就不怎么明智了。”
这番论调不无其道理,无论逻辑还是可行性,皆可谓行得通说得清。薛宝堂听了不住点头,白河的脸色则有些难看。
就本质上讲,房凌薇的这番话里充分运用了换位思考,将自己假设为高永昌,并以自杀作为前提,进行推理,这样很快就得出了一个毫无疑问的结果。当然,她自己也清楚这点,她坚信没有什么人可以推翻这项推理;然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只不过……他面前的却是一个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男人,一个法庭上的魔术师。
李利翁抬起右手,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微微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房检事,请别忘了,死者有酗酒的习惯。事实上在尸体被发现的现场,确实存在着空酒瓶,法医的鉴定报告和送外卖的店员也证明了这点……设想一下,一个醉醺醺的酒鬼,会像你这样充分通过思考设计着自己死亡的全过程吗?这未免有些太看得起他了吧?故而我们不能排除死者是因为许久从而产生异思维及幻觉,临时起意才自杀的可能性,您说对吗?”
薛宝堂两眼瞪得犹如铜铃般大,望向李利翁的视线中布满了崇拜的小星星;而白河虽然与李利翁多年同学,知道他能说会道,却没想到这几年时间,他已成长到足以颠倒黑白的地步,亦是吃惊的看着他。
“这、这……就算是这样,也……”房凌薇呼吸有些急促,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最后,像是个小孩似的,倔强的说道:“反、反正我就是知道,高永昌不是自杀!”
李利翁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与她多作纠缠,事实上,既不是上法庭,在私下还与一个女人斤斤计较,未免就有点有失风度了。
他耸了耸肩,说道:“既然你认为是他杀,那你觉得是谁杀了他?”
房凌薇丝毫没有犹豫,出口便说:“就是白河小姐。”
另外三人顿时惊得呆住,事实上在李利翁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就猜到了房凌薇的答案,但他想,即便说这个女人再怎样不通事故,也不可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当着别人的面就指控。然而现在看来,似乎李利翁确实是高估了房凌薇的城府。
“房检事,请等一下!”薛宝堂忍不住插道:“无论怎么讲,您这话也说的太过分了!到底有没有证据?”
他的话与其说是插嘴,不如说是责问,到了最后,甚至有点警告的意味。
“真没风度,简直像只爱嚷嚷的猩猩。”房凌薇一脸不以为然,全没把这黑塔般的巨汉当回事儿般。这份勇气,确实连李利翁也为之乍舌。
只听她接着说道:“首先,房门是锁着的不是吗?假设高永昌的死是他杀,那按道理讲,犯人只有可能是拥有房门钥匙的白小姐才对,并且这里是二楼,窗户也安装有防盗栏,不可能任人进出。”
薛宝堂闻言一窒,想了想,以不太肯定的口吻说道:“那、那门锁上就不能被人动些手脚吗?密室杀人的案例又不少!”
夸张的摊了摊手,房凌薇以一副调笑的语气说道:“真是听不下去了,太荒缪了!天那,你是不是看多了地摊上的推理小说?动机及可能性,再加上逻辑,这就是破案的三大要素,其他那些玄乎飘渺的玩意儿,都是小说家杜撰出来的垃圾,这点请你记住。”
薛宝堂被狠狠的上了一课,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喘了几口气,又道:“那……你说说动机,动机是什么?”
“那还用得着说?”房凌薇满是肯定的道:“当然是保险金啦?还有其他理由么?”
“请别将你内心当中那些卑劣无耻的想法,强加在别人头上。任何人都没有义务太把主观判断当成回事儿,这点我希望房检事可以记住。”李利翁情不自禁的对房凌薇进行了上述的一系列严厉批判,只因为在中途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或许会被后者怀恨在心,故而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河像李利翁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李利翁无奈只能予以眨眼回应。
这个非常小的细节被房凌薇瞬间捕捉,两人眉来眼去的影象于她的瞳孔中定格住。接着,就听见她的语气下降至冰点,说道:“柔情蜜意就到此为止吧!我今天可是来办正事儿的!”
薛宝堂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房检事,高永昌自杀当时,白小姐正在购物,怎么可能杀人?”
“这种事随她怎么编都可以,或者说她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自己当时确实是在世纪广场购物。”房凌薇冷笑着说道。
她话里的矛头直指白河,而白河,则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她淡淡的说道:“永昌他刚去世的时候,我也常被人怀疑,还好我当时把收据留下了……”
房凌薇的怀疑之色尽显无遗,双眼盯着白河,问道:“那收据呢?你还保留着吗?”
点了点头,她说道:“是的,还留着。”
冷笑又浮现在了房凌薇娇好的面貌上,她嘲讽似的说道:“安排的还挺周全的嘛,好象在事先你就知道了丈夫会自杀,这才做好了一切摆脱嫌疑的准备。”
听着这番尖酸刻薄的言论,白河依旧面不改色,她解释道:“因为我们家消费水平算不上很高,所以无论买多小的东西,我都会习惯性把收据保存下来,以便核对。而且……永昌他,每次喝醉后都会严厉的问我钱花到哪里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找出了那张放好的收据。
房凌薇一把夺过,目不转睛的看了起来。
李利翁和薛宝堂从旁瞄了过去,日期确实是高永昌自杀当日,店名也正是白河之前证言中所指的那家,购物时间是二点四十三分。
沉默了一阵,房凌薇说道:“这张收据只能证明你三点之前没有杀人,但你回家以后杀死你丈夫的可能性仍旧不能排除。”
她这种说法,未免就有些胡搅蛮缠的意味了。好象她是无论如何,都得把白河当成杀人凶手似的。李利翁总感觉,与其说房凌薇在查案,不如说她在找碴儿更妥当些。为此,他不能再选择漠视了。
“不,不可能是你说的那样。”首先,李利翁很明确对她的推理予以否定。接着,他说道:“法医报告显示,高先生的死亡时间是在下午一点半左右,当时白河仍在单位中,这点她的同事皆可作出证明,这样一来,她也就存在行凶杀死高先生的可能性了。”
“但是你的说法只是个可能性的时间范围不是吗?”房凌薇强辩道:“本身上吊死的鉴定,通过像是冰冻等特殊处理手法,就足以对法医的鉴定结果进行扰乱。如果将这个因素包括在内,高永昌的死亡时间,就可以拖延数个小时,这样白小姐的行凶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不是吗?”
看着她那副自信满满的表情,李利翁真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按你这么说,我想白河的嫌疑就更小了。”
房凌薇对这话抱以冷笑,她道:“你倒是说说看。”
李利翁本打算见好就收,留给她一些面子,但看情况是不行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刚才的言论也就是说,你认为白河是在回家以后才将高先生杀死的,随后作了一系列冰冻处理,回热后造成高先生的尸体加速僵化,从而达到扰乱法医鉴定结果的目的,最后再将高先生吊在房梁上,进行自杀伪装,最后报警。先排除这种行凶方式的操作难度不论,白河的右手不能使用,设想她单用一只左手,怎么可能将一个成年男性吊在房梁上,伪装成自杀的模样?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嘛……房检事,我不得不……”
还没等他说完,房凌薇就站了起来。她脸色阴沉,恶狠狠的瞪了李利翁一眼,扭头就打算出去。
“房检事要打算回去了吗?”薛宝堂在她身后这样问道,极具一种挑衅的意味。
“补妆!”
话音未落,她已迈开了大步,径直步出了房间。虽然并不是第一次了,但败给李利翁这个名不见经转的小律师,那滋味确实不太好受。
‘或许她不会回来了吧……’听着房凌薇“蹬蹬蹬”怀着怒气的脚步声,李利翁如此想到。
他和薛宝堂苦笑着互相对视,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是打开公寓厕门的声音。
李利翁转过头来,满怀歉意的说道:“白河,真是对不起,你知道,那位房检事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白河点了点头,说道:“没关系,我可以理解。不过……可以得到你的辩护,我真的好开心。”她说着,似乎记起了刚才李利翁把房凌薇辩到哑口无言的样子,微微笑出了声来。
但这张笑脸,李利翁觉得,与其说是开心,不如说是寂寞以及自卑。
“奇怪……”
“怎么了?”
薛宝堂抓了抓头,斟酌了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房检事怎么会知道洗手间的位置呢?”
“哎?是啊!”被这么一说,李利翁也不由感到奇怪起来。
房凌薇并没有刻意询问过厕所的位置,但她却径直出门,左拐去了楼道尽头的公共厕所。但到了现在,这种使用公共厕所的公寓已经不多见了,一般情况下,初到贵境的人总会在屋主的房子中寻找厕所才对。
李利翁转念一想,突然记起上次他和房凌薇来拜访白河家时,房凌薇也是急急忙忙的走到了前头,一路上毫不犹豫的地直接找到了二零四号。但要知道这所公寓所有的房间都是没有门牌号的,房凌薇却一副对此了若指掌的模样,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她曾经来过这里!’
这样一想,李利翁心中对于房凌薇的出奇举动,也算是有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了。但这样一来,就又牵扯出了另外些难以理解的问题。
房凌薇来这到底是干嘛的?她又为什么会对这桩案件如此关心?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这是桩恶性杀人事件,却也算不上什么大案子对吧?房凌薇这样一个检察院中炙手可热的大明星,为什么会义无返顾的插手进来?若说她纯粹只是感兴趣,又或者是想借由此案验证自己的犯罪心理画像学的功力,未免也太过牵强了。
事到如今,李利翁不禁奇怪,这到底是检察院想要承办的案子,还是房凌薇个人想要追查的案子?
从一开始,房凌薇就很明确的把白河当成第一嫌疑人而百般刁难,甚至可以说是固执的纠缠不清,感觉简直像是有个人恩怨。因为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总之这些问题,令李利翁对于房凌薇的疑念,在心中悄然滋生。
看了看表,意识到已经在这儿逗留有一会了,薛宝堂说道:“老大,我们是不是差不多该回去了?”
“哦,是啊!”李利翁被迫从思考世界拉回现在,转而对白河说道:“嗨,今天真是不好意思。”
“不,没什么,我倒是因该谢谢你为我说话。”
就这样,李利翁与再三道谢的白河告别后,和薛宝堂结伴,离开了二零四号房。
出门的时候,李利翁下意识扫了那儿一眼,但那儿的光线很暗,也看不清楚墙壁上到底有没有什么令人在意的东西,就这样糊里糊涂低下头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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