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上的魔术师(十八)
意识到莫罗米正在和自己玩儿命,李利翁完全认真了起来,从未有过的气势由他身上散发开来,与莫罗米万年犹如泰山般镇定的气势形成对峙。
此刻无论是在逻辑上还是法庭上,李利翁可谓是在踏着钢丝前进,如履薄冰,容不得半分差池。更何况这又是一场关乎人命的豪赌,但对方已经把筹码全然压上,豁出去了,李利翁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
首先,先排除凶器会被藏在莫罗米房间的可能性,然后在罪案发生现场也没有找到凶器。李利翁计算,莫罗米行动力远不能同正常人相提并论,他可以藏觅凶器的无非就这两个地方。
转念一思考,李利翁又想到基伯菲尔的披风应该也被吊在胸像上回收了,这样披风会藏在哪儿呢?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披风完全可以烧毁掉,再将炭灰从窗口倒出去便是,根本没有必要去做藏觅的处理。而真人大小的胸像则不然,恐怕任莫罗米如何鼓捣,胸像都不可能变成飞灰的吧?
剩下还一个突破点,就是莫罗米在案发之后曾经去过一次医院,看望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弟弟多特,这在期间不排除他将凶器处理掉的可能性。但却还是有问题,因为莫罗米独自一人的话是不具备行动能力的,他去医院看望多特,身边必定有人陪同,结合房凌薇自信满满的样子,恐怕那个陪同者就是她手下的哪名刑事。
身旁站有一名刑事在侧,莫罗米恐怕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当着刑事的面处理硕大的胸像。
想到这,李利翁不禁奇怪,既然莫罗米没有处理掉凶器的时间及空间,凶器又不在他的房间里,那又会在哪儿呢?胸像又不是什么小玩意儿,可以随身携带的。
‘等一等!随身携带?’李利翁忽然灵光一闪,思路顿时变的清晰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凌空指向了证人席,一道锋利的足以划人常人心脏的锐芒直至该处,李利翁朗声说道:“凶器不在其他的地方,就在法庭上,证人席上,莫罗米先生的轮椅车上!”
所有人无不皆自惊呆,下意识的,法庭上下扬起一声整齐的:“什、什么——”
李利翁面容一整,严肃的说道:“莫罗米先生,可否把你用来盖腿的毛毯拿起来,让我们瞧瞧你轮椅车下的光景。”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莫罗米先生。”
“您很壮,莫罗米先生。”李利翁以极为肯定的口吻说道:“可以看出,您坐的轮椅车是特别订作的,相信在您轮椅车下的空间,完全足以藏觅起一尊真人大小的胸像。如果再遮盖上您现在使用的这条长毯,隐瞒该证物只不过是小事一桩吧?”
“呵呵……”莫罗米笑了,他道:“您真是爱开玩笑,李利翁先生。”
但这种情形下仍然能笑得出来,这种胆识确实值得所有人钦佩,李利翁也不例外。
但还有一个人的生命背负在他的肩膀上,为此李利翁不能有丝毫情绪体现,他表无表情,淡淡的说道:“那在下面,藏着凶器对吗?你一个人是出不了宿舍的,这种状况下,房检事又带着搜查令找到了你……抱着‘要是被发现一切都完蛋了’的想法,你急于寻找隐藏凶器的地方,最后选择了最精妙的,也是唯一一个藏觅之处,那就是轮椅车下。”
莫罗米微笑着,一言不发。他肩膀上的两只小鸟张开翅膀,扑打了几下,沿着窗户外照射进的阳光,飞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李利翁板着脸,冷冷的说道:“莫罗米先生,我再说一遍,请您将盖腿的毛毯拿起来。”
“……精彩。”
短暂的沉默过后,莫罗米说出了这两个字。
房凌薇目瞪口呆,一下子摊坐在了检控席的座位上,嘴里兀自喃喃的道:“输了……我、我居然输了……”
莫罗米深深看着李利翁,作了他最后的一次陈述:“我输了……不愧是李利翁先生,将我完完全全打败了。你们两个人,都是难得一见的杰出人物。”
“两个人?”
点了点头,莫罗米解释道:“检事小姐也是非常厉害的人,昨天她一进屋就命令刑事们搜查我的房间……决定性的证据有两个,披风、还有基伯菲尔的胸像……因为香香每天早上走会来替我丢垃圾,所以披风我就在房间里烧毁后混合着垃圾,让她一起扔了,但胸像却不能那么处理……所以就像李利翁先生说的那样,我把它藏在了轮椅车底下……虽然检事小姐没有发现这点,但和李利翁先生一样,她早就将我给看穿了。”
“莫罗米先生……”房凌薇显得有些惭愧,她也没有想到,自以为看穿了这个证人。倒转头来,其实这个证人也看穿了她,因而才会在这里,上演了一场检事与证人互相利用的好戏。
“不用说了,检事小姐……您和李利翁先生间的战斗,是您输了。到最后,居然连藏在脚下的东西都被发现了,我确实无话可说了……输得心服口服……李利翁先生。”
房凌薇对于案件的把握力及庭辩手法,让她早已洞悉了此案的大概,只能说是名不虚传,确实有其厉害的地方。不能说房凌薇不厉害,只能讲李利翁太强了,他将此案任何一个小细节尽数纳入眼底,并且串联起来,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真相,令任何人都无话可说的真相。
审判长从镇静中恢复过来,面对着证人席,问道:“莫罗米先生,是你杀死了被害人,是吗?”
“是的,是我干的。”他毫不犹豫的应声,并接着说道:“弟弟他只是个幼稚的男孩……为了引起香香的注意,经常会搞些恶作剧。事故的前一天,他用胡椒撒了香香,害的香香乱打喷嚏,大家都笑了起来……然后香香为了报复,就……”
“就引发了那起事故,对吗?”李利翁接道。
摇了摇头,莫罗米说道:“她其实没有恶意,她只是想让多特打个喷嚏罢了,这点我比谁都清楚……可是……我还是吞不下这口气,我没有办法饶恕她……因为她因缘都不会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她只是一个与社会脱轨,被所有人惯坏的童话公主……我恨她,恨她说‘多特变成星星了’这样的话……恨她那天真无邪的笑容……”
李利翁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说道:“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你也是被害者。”
“不。”莫罗米微笑着哭了,两行泪水沿着他的脸庞淌了下来。
“我只是个杀人犯……我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几度想要自杀……可是我还不能死,我要活着看到多特醒过来的那天……所以,我就把罪嫁祸到了基伯菲尔的身上……”
说到这,他面对着被告席,哽咽着道:“基伯菲尔……对不起啊……”
李利翁看着这幕,仿佛听见身旁传来了轻哭之声,那应该是夏蕾在哭。旁听席上,好象亦有不少多愁善感的人流下了眼泪。
“……真是不可思议,简直像是在法庭上看了一场善恶美丑重重叠叠的精彩马戏。”审判长吞了口吐沫,任他生涯中主审过无数次庭审,却仍然觉得,对莫罗米所需下达的判决,是那么简单。
好一会,似是下定了决心,审判长重重的敲下了木锤,宣道:“现在,案情总算是水落石出了,本庭宣判,被告人基伯菲尔——无罪。至于莫罗米先生,先将其收押,由检察院在近日内对他提起公诉,就此退庭!”
走在路上,李利翁不由感触良多,超乎寻常的疲累感席卷着他的中枢神经。
虽然好不容易赢得了这场诉讼,但李利翁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他知道,今天的法庭上,自己扮演的是个反派角色。
无论基伯菲尔、团长、托奇、吴晓宇、香香、莫罗米,这些形形色色的马戏团成员或许性格各异,却都不是坏人。但都因为各式的主客观因素,他们今后都要被迫背负起许多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对此,李利翁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做错,他只是为当事人赢得的诉讼,并揭发了真相,如果为了这点事就耿耿于怀,今后的律师生涯真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恐怕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再出自内心的开怀大笑了吧。
多特也好,团长也好,还有莫罗米,这些曾经存在着的人,恐怕都不会再回来了。马戏团里过去的快乐时光,就会这样七零八落的破碎掉吗?
“李利翁!你等等我啊!”
夏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利翁回过头去,就看见他快步朝自己这儿跑来。
到了跟前,他气喘吁吁的说道:“你……你干嘛……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掉啊,辩护费还没收呢。”
李利翁不禁为之苦笑,说道:“人家基伯菲尔这么个大名鼎鼎的魔术师,还能少了我的辩护费么?放心好了,他会把钱打进银行卡上的啦。”
“哦……是这样啊。”夏蕾调皮的吐了吐小舌头,意识到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似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她道:“嘿,你知道吗,托奇先生要接任团长了。”
“哦,是吗?”李利翁颇感有些意外,倒没想到,这个没有幽默细胞的大叔,居然真的会当上团长。
“虽然人都不在了,但托奇先生还是想把大家团结在一起,拧成一条绳。”夏蕾说道。
李利翁眉毛一扬,满是肯定的说道:“我相信他应该做的到,户城马戏团是没那么容易垮的,只要有这些伙伴们在。”
夏蕾闻言不由对李利翁另眼相看,她道:“哎?看不出来,你的嘴里居然也会跑出句好话来。”
李利翁苦笑连连,他哪里听不懂夏蕾的意思,她这话还不就是等于在说自己从前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吗?
“对了!”夏蕾又说道:”基伯菲尔也说要继续呆在马戏团里,为振兴马戏团付出一份力,并且约定要和托奇先生签终生合同呢。”
这个意外倒让李利翁瞪大了些眼睛,他倒没想过,那个势利的家伙居然会做出这么件事儿。看起来,这位魔术师已经重获了新生呢,或许他已经找到了,那些比金钱和名誉更加重要的东西。
“李利翁先生。”夏蕾突然这么认真的喊着自己,这让李利翁稍有些适应不过来,只听她道:“我……现在正在立志当一名律师,虽然不知道还得多少年,但是我想知道,律师到底救不救的了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的人?”
听着这个问题,李利翁总感觉似曾相识,他笑着说道:“其实,我也只是一个才打过两场官司的新人罢了……不过相信,只要抱着一颗信任的心,肯定能救许许多多的人。”
是啊,与检事那颗怀疑的心不同,律师总要抱着一颗信任委托人的心,这才是法庭上最后、最强的力量。
第三段落 法庭上的魔术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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